剔透玻璃心

羽　毛

山東。正在上刀山的這位爺們兒,白衣飄飄,煞是瀟灑。刀山十來米高,38個刀,他全身運好氣,赤腳踩上去,上到頂后,再提上100斤水。

下了刀山,他又當(dāng)著記者卸下一個燈泡,砸碎,然后吃起了鋒利的玻璃碴兒,像吃蘿卜干。別人目瞪口呆,他說:“我最多的時候能吃三碗玻璃碎片?！?/p>

說實話,這種表演我向來不愛看,覺得是自虐狂做的事情。更何況,這位爺們兒滿臉老人斑,已經(jīng)73歲,應(yīng)該安享晚年,何苦來著?

大爺大名丁福順,戴著眼鏡,說話文質(zhì)彬彬,跟記者商討經(jīng)濟(jì)問題也頭頭是道:“你們電視臺沒有這樣的絕活吧?要不要去你們那里表演一場?包括六個項目:吃玻璃,吞鋼針,上刀山,躺釘板……不貴,一場就200元。”

的確是價廉物美。聽大爺說,他早年在雜技團(tuán)學(xué)過一些絕活,老了心血來潮,想靠這手藝行走江湖。

記者奇怪的是,大爺這把年紀(jì)了,還貪圖名利?萬一表演時出了事故,誰來擔(dān)待?

大爺拍拍胸膛:“我出道兩年了,承接過不少店慶活動表演,都沒事。放心!照我這身體,還能干四年!”

“您究竟圖什么呢?”

大爺嘿嘿一笑:“就圖我的手藝發(fā)揚光大唄?！?/p>

難道大爺真的是身懷絕技異于常人?記者把大爺拖到醫(yī)院,先檢查那能吃玻璃的牙齒。醫(yī)生說:“牙齒損耗很嚴(yán)重,不能再吃玻璃?！痹儆肵光照照。醫(yī)生又說:“暫時胃還健康,但是長期下去難免胃潰瘍甚至大出血……”

最后,醫(yī)生忠告丁大爺:“您別瞎折騰了,雖然練過氣功,但您也是凡人,不是超人,在家待著就好?！?/p>

丁大爺還是嘿嘿一笑,出了醫(yī)院就問記者:“怎么樣?你覺得200元一場還貴?您把拍攝的片子刻成光盤,給我多打打廣告?！?/p>

記者覺得蹊蹺,決定次日去丁大爺家走訪。

一路上,記者遇到村民就打聽,村民都說,大爺這兩年瘋狂接活,誰勸也不聽,幸好沒出事。

難道他的家人不勸阻嗎?

村民們說:“他只有一個老伴,無兒無女。”

很快,記者就來到了丁大爺家。小小一間平房,十分簡陋,大媽臉色憔悴地躺在床上,旁邊的桌上擺滿了藥瓶。大爺正在耐心地給她按摩身體。

原來,大爺老家在山東招遠(yuǎn),年輕時帶妻子闖到了黑龍江,生活了20多年。老了想落葉歸根,他們回到了山東龍口,投奔親戚。流浪途中丟了戶口,現(xiàn)在兩人無兒無女無工作,也沒有低保。

起初大爺擺了個攤子修自行車,收入微薄,和老伴相依為命,相濡以沫。前兩年,老伴日益消瘦,竟被查出腦血栓和糖尿病,臥病在床。丁大爺忙里忙外,為了掙來藥錢,不得不搏命演出,以絕活攬客,仍然入不敷出,才想到了上電視。

這一切,大爺都瞞著老伴,怕她擔(dān)心。有時鄰居看他實在困窘,買了藥就沒錢買菜,要周濟(jì)他,他還會婉拒:“謝謝啦,自己能解決的事情就自己做?！?/p>

鄰居們談到丁大爺都豎大拇指:“跟個年輕人一樣自尊自強(qiáng)!從不乞哀告憐?！?/p>

丁大爺遞了一張名片給記者,正面寫著:“承攬各界大型廠慶,店慶,絕活表演,文藝演出?！北趁鎰t印著他的六大絕活:“上刀山,吃玻璃……”

愛到深處,為你上刀山下火海,這不過是小青年們掛在嘴上的山盟海誓,卻被這位古稀老人身體力行。

愛是什么?是對方年老色衰時仍然柔情似水,是對方病痛纏身時更加不離不棄,是獨自承擔(dān)生活重壓的勇氣,是天塌下來有我扛著的擔(dān)當(dāng)。

這番俠骨柔情,讓記者的眼睛紅了。

為了幫老人重新落戶爭取低保,記者聯(lián)系了龍口市民政局、公安局、派出所……幾經(jīng)波折,大爺?shù)牡捅：芸炀湍苻k下來了。

大爺吃玻璃的秘密被電視公開后,很多好心人送來了生活用品和藥品。

丁大爺說:“等到低保辦下來,我再也不吃玻璃、滾釘板了……我要用摩托車帶著老伴走一走,到處看看,享受70歲的幸福生活。”

他握著老伴的手,笑得像一朵菊花。你或許看不到,他的胃里還殘留著玻璃碴兒,然而,你知道,他有著一顆怎樣剔透的玻璃心。

(陳璐摘自《人生與伴侶》2009年10月上半月刊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