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悠悠

張圣東

臺胞修正齊出獄后，侄女修玉珍好酒好菜地?zé)崆檎写?，可他卻吃不好、睡不香。第二天，修正齊就迫不及待地來松元市郊區(qū)找他在獄中日思夜想的女人喬靜，可人去樓空，根本沒有她的人影兒。這是怎么回事呢？他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在獄中，喬靜給他留的就是這地址啊！他正要轉(zhuǎn)身的時候，隔壁一位老大娘好奇地問他干什么？他愣了愣，才說明來意。老大娘臉色倏地陰沉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哎，這都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啊？可憐的喬靜和兩個孩子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毙拚R吃了一驚，連聲問到底怎么了？老大娘才告訴了他這幾年喬靜的悲慘遭遇。

原來喬靜婚后一直沒孩子，為這事小兩口常常吵嘴鬧氣。后來喬靜負(fù)氣出走，可巧的是，半個月后回來時，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上了孩子。喬靜的丈夫萬元軍想孩子快想瘋了，這下子當(dāng)然喜出望外不在話下，從此好生侍候著喬靜。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喬靜果然生了個大胖小子?？珊⒆娱L到快一歲時，有一天萬元軍抱著孩子玩耍時，隔壁一些年輕小伙子逗他：“元軍，別臭美了，這孩子一點(diǎn)不像你！”這一說萬元軍還當(dāng)了真，因為他也一直納悶，這孩子鼻子、眼睛、嘴巴沒一處像他啊！他多了個心眼，就把孩子抱到公安局做親子鑒定。結(jié)果果然這孩子不是他的。他氣憤地把孩子抱回來，把親子鑒定的結(jié)果摔給喬靜看，喬靜嚇壞了。孩子到底是誰的呢？喬靜當(dāng)然心里有數(shù)，可嘴里哪敢說呢？從此，這個家失去了安寧，萬元軍對喬靜非打即罵，還要趕她走。喬靜都忍受著，畢竟這是自己的錯??！萬元軍呢？只怪自己無能，沒法讓老婆懷上自己的種，他也只能暫時將就著……

正在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時，可巧喬靜又有了身孕，萬元軍對喬靜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又是大半年過去，喬靜生產(chǎn)了，可命運(yùn)總是捉弄人，喬靜這回生下的女孩出生不久就因一場大病而雙耳失聰。這下萬元軍再也忍受不了了，大罵喬靜是禍水，是喪門星，對她時常拳腳相加。喬靜心里默默忍受著，對萬元軍的打罵絕不還手還嘴。終于一年后的一天，喬靜一氣之下帶著兩個孩子走了，從此音訊全無。萬元軍也懶得去找，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又從外地找了一個媳婦……

修正齊像是被火燒了一下，渾身一陣哆嗦。他真沒想到，喬靜的命運(yùn)竟這樣悲慘。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不知所措地跟老大娘告別，匆匆回了侄女家。修玉珍問他怎么了，他不作聲；招呼他吃飯，他也像沒有聽見。好半天，他才愣愣地回過神來，低著聲音跟修玉珍說：“別管我，我一個人躺一會兒……”

這一夜，原本睡眠不佳的修正齊更是在床上烙起了燒餅，他的思緒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時，59歲的他剛從臺灣到大陸松元市三河鎮(zhèn)定居。他15歲被國民黨抓壯丁到臺灣，現(xiàn)在時隔44年才回家鄉(xiāng)。大概半年后的一天傍晚，吃過晚飯的他在江邊散步。忽然有人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他循聲望去，只見離堤岸二十多米遠(yuǎn)的江水中，一個人頭忽隱忽現(xiàn)，紅色的上衣被一陣巨浪打來掀出水面……修正齊從小就是游泳好手，進(jìn)部隊后也一直注意鍛煉，身體棒著哩，他就奮不顧身地跳下了水。游到江心了才發(fā)現(xiàn)，落水的是一位年輕女子。他把女子托在肩上，可是那女子又抓又打，好像不要命了。修正齊費(fèi)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救上岸，緊接著將她送進(jìn)了松元市醫(yī)院搶救。

經(jīng)過搶救，年輕女子終于脫險。醫(yī)生問修正齊落水女子是他什么人，他告訴醫(yī)生他們根本不認(rèn)識。他和醫(yī)生問那女子為什么輕生，但女子都不回答。醫(yī)生無奈，只得苦笑著對他說：“修先生，您就好事做到底吧，先給她進(jìn)行藥物治療和身體調(diào)養(yǎng)，然后慢慢進(jìn)行心理疏導(dǎo)吧！”修正齊為救人，只好答應(yīng)下來。

為了更好地照顧這個年輕女子，修正齊把他40歲的侄女修玉珍請來醫(yī)院當(dāng)護(hù)理。兩天后經(jīng)醫(yī)生確認(rèn)可以出院，但年輕女子還是一聲不吭。修正齊感覺她一定有難言之隱，干脆和修玉珍商量，把她接回了三河鎮(zhèn)的家。這以后，修正齊和修玉珍更是殷勤護(hù)理，終于以一腔真情感化了那女子，她才對他們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這女子名叫喬靜，三年前與萬元軍結(jié)婚，可婚后一直沒能懷上孩子。偏偏萬元軍是個獨(dú)子，所以萬家人對她這個媳婦橫看豎看不順眼。喬靜心煩，恨自己不爭氣，想跟萬元軍離婚，萬元軍又不肯，所以就想一死了之……

修正齊聽完喬靜的故事后，勸導(dǎo)她不必輕生，還告訴她：“像這種情況，先得到醫(yī)院檢查，看到底是誰的問題。再說，萬一過不下去，也可以離婚?。　眴天o被他說動了，就跟他說：“我不想跟萬元軍過了，我遲早要和他離婚。但你們放心，我再也不想死了！”修正齊和修玉珍笑了。喬靜和修正齊商量好，趕明兒她就回去和萬元軍離婚。

當(dāng)天晚上，修玉珍跟修正齊開玩笑說：“您不是沒媳婦嗎？眼下可有現(xiàn)成的！”“看你怎么說話的？”修玉珍的話沒說完，修正齊急得直跺腳。其實哩，修正齊是太想要一個媳婦了。為啥？自從十年前他妻子去世后，他一直不曾再結(jié)婚，可現(xiàn)在，葉落歸根回了老家，如果再能找個老伴共度余生，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嗎？所以，他多次委婉地跟修玉珍說過自己的想法，修玉珍答應(yīng)得也很積極，可這事兒不是上菜市場買小菜那么容易的啊……

第二天一大早，修正齊讓修玉珍給他拿衣服，碰巧修玉珍上街買菜去了。修正齊才想起來，今天喬靜就要回去了，修玉珍買菜給她餞行哩。想到這，修正齊下意識地來到喬靜的房門前，他打開門，想看看喬靜起來沒有?？僧?dāng)他打開門時，他一下子驚呆了：他看見喬靜慵懶地睡在床上，紅潤愜意的臉龐，半裸的酥胸，豐滿白嫩的身子，無不洋溢著色欲和誘惑……近十年沒沾過女人的他渾身燥熱，終于，他猛撲上去，把喬靜壓在了身下……

喬靜被驚醒了，她拼命掙扎，可她一個剛出醫(yī)院的弱女子，哪里是行伍出身的修正齊的對手呢？她只得大聲喊叫，這一叫，把鄰居們都引來了。讓修正齊更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不一會兒就趕來了，原來有鄰居報了警……

這下事情鬧大了，修正齊被扭送到了市公安局，不久被法院以強(qiáng)奸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修正齊懊惱不已，以前在臺灣，自從死了媳婦，本來就思念故土的他一心想回大陸，可回大陸不到一年，卻先后扮演了救人英雄和強(qiáng)奸犯這兩個天壤之別的角色。他在心里問自己：難道這都是命運(yùn)嗎？雖然后來喬靜到監(jiān)獄看過他，向他表示歉意，說她當(dāng)時不該那樣，以致于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獄。修正齊啞然失笑了，自己當(dāng)時的確就是一個強(qiáng)奸犯啊……

想到這里，修正齊忽然一激靈，竟一下坐了起來。他記得喬靜曾帶著一個一歲多的男孩去看他的，他看那孩子虎頭虎腦的樣子，特喜歡這孩子。說來也巧，這孩子也像和他有緣似的，他就逗那孩子，讓他叫爺爺?？伤l(fā)現(xiàn)喬靜的臉色突然一變，然后說：“你好好改造吧，我們有空再來看你！”話沒說完就拉著孩子匆匆走了。修正齊當(dāng)時就納悶，而今天聽那個老大娘說這男孩兒不是萬元軍的，難道是……他不敢往下想了，但他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不管找遍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喬靜。一來解開這其中的疑惑，二來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喬靜。

第二天，修正齊通過喬靜娘家人打聽，知道她去了三峽工地。不幾天，他就告別修玉珍，毅然來到了三峽工地?？伤稚盗搜?，偌大一個工地，要找一個女人，不是大海撈針嗎？但修正齊已經(jīng)下定決心，反倒不慌了。他找到一個建筑包工頭，跟工頭說：“我能幫你們照看場子，但我一分錢也不要。”工頭奇怪地看著修正齊說：“那你要什么？”修正齊說：“你長期在這搞建筑，認(rèn)得的人多，我想讓你幫我打聽一個叫喬靜的女人?！惫ゎ^更不懂了，修正齊才將他們的故事說給工頭聽。工頭感動不已，說一定幫忙……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兩個月后，工頭果然領(lǐng)著一個女人來找修正齊，說這就是他要找的女人。修正齊蒙了，這個女人臉色蠟黃，頭發(fā)蓬亂，哪是他記憶中的喬靜呢？要不是有人說明，他恐怕真的認(rèn)不出她了啊！修正齊心里陣陣發(fā)痛，喬靜也似乎認(rèn)出了修正齊，扭頭要走。修正齊連忙上前，一把抓住了喬靜的手。喬靜閉著嘴不吭聲，只是不住地流淚。修正齊看著心疼不已，也陪著掉眼淚……好半天，在修正齊的一再追問下，喬靜才緩緩說了自己這些年的情況……

喬靜來到三峽工地后，就通過熟人找了一個工地幫忙做飯，一個月三百多元。她一分錢都舍不得花，好在工地上也不需要花什么錢，她把每一分錢都用在了那對苦命的兒女身上。三年后，她把6歲的兒子送進(jìn)小學(xué)讀書，可校長不收，因為這孩子沒讀過幼兒園。她幾乎給校長跪下了，哀求說：“求求你收下我孩子，讓他先讀一學(xué)期，他要是學(xué)習(xí)跟不上，我立馬領(lǐng)他回去?！彼脑捳f到這分上，校長破例答應(yīng)了。令她感到安慰的是孩子聰明，成績不錯，所以一直在讀書?？嗟氖桥畠?，因為雙耳失聰，一直沒上學(xué)，就跟著喬靜在工地上，她邊做事邊教女兒。本來工地上不準(zhǔn)的，可她這樣子，別人不忍心說她，只好由她去……

修正齊聽著聽著，淚水流了滿臉。好一會，修正齊對喬靜說：“眼下兒子一天天大了，我來幫你管他讀書吧！”“可……”喬靜愣了一下。修正齊連忙掩飾著說：“要不，咱慢慢來，再說，女兒也得讀書啊。先帶她到醫(yī)院復(fù)查一下，也可以配助聽器的……”可喬靜說：“不，我自己能行，謝謝你的好意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下午收工后，修正齊讓工頭帶他來到喬靜的工地上，他一眼看見了喬靜的兒子。他走過去說：“孩子，長這么大了？”可那孩子揚(yáng)著臉說不認(rèn)識他，一面又問附近做飯的喬靜：“媽媽，他是誰？干嗎對我這么親熱？”喬靜向這邊看了看，正迎上修正齊的眼睛，她連忙慌亂地躲開了。修正齊卻不管，把孩子抱到懷中說：“孩子，我和你媽是好朋友，我不是壞人！”這下孩子高興了，和修正齊做起游戲來。

幾天后，修正齊看孩子和他熟了，就悄悄問他：“孩子，跟我到街上逛逛好不好？”“好！”孩子滿口答應(yīng)。修正齊按捺住激烈的心跳，迅速帶孩子來到了當(dāng)?shù)毓簿帧Ｋo孩子做個親子鑒定。

親子鑒定的結(jié)果不久出來了，果然這孩子是自己的！天哪！修正齊做夢也沒想到，他這輩子還能有孩子！他不禁喜極而泣，然后馬上帶著孩子回到了工地。

這時，喬靜正到處找孩子，這會兒看到修正齊帶著孩子，才松了一口氣?？伤睦镏佬拚R順勢遞給她一份親子鑒定結(jié)果，她的心頓時顫抖不已……

“對不起，真苦了你了！這么多年你幫我養(yǎng)著孩子，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修正齊哽咽著問。

“對不起，我被萬元軍那份親子鑒定弄怕了，我不敢??！”喬靜喃喃地說。

“喬靜，如果你不嫌棄我這老頭子，我們就合在一起過吧！這樣我們都才有一個完整的家?。　毙拚R泣不成聲了。

“可女兒不是你的，她又是聾子??！”喬靜連連搖頭?！斑@有什么要緊？我會把她當(dāng)作親生女兒的！”修正齊誠懇地說。

這下，喬靜不說話了，只軟軟地靠在修正齊胸前，醉了一般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閃著晶瑩的淚花。這些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在她眼前一幕幕閃過，她想：修正齊是個好人，也許跟著他，苦難的命運(yùn)就不會再纏著她了……

幾天后，修正齊帶著喬靜和一雙兒女回到了松元市，他拿出多年的積蓄，在市區(qū)買了一套住房，又在街上租了個門面擺起了書攤。他們的一雙兒女，一個進(jìn)了松元市實驗小學(xué)，一個進(jìn)了聾啞人學(xué)?！拚R這才真正感受到了天倫之樂，成天喜得像個孩子似的。

（責(zé)編：小川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