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的少婦

焦松林

蕪湖長江大橋建成后，客船輪渡的工作人員將被安排到江陰市工作。臨行前，他們進(jìn)行掃尾工作。

輪機(jī)長叫陸勤，脾氣暴躁，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他好不容易才當(dāng)上這個小頭目，如今要去江陰市，職位怕是保不住了，言談間不免有些悲觀。

把辦公室里的物品都裝上長途貨運汽車，陸勤就向幾名手下喊道：“天也晚了，我們忙到現(xiàn)在，去喝一杯吧?！鳖^兒這樣說，手下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于是，陸勤走在前面，四名職工就跟在后面。附近就有家小飯店，叫聚來春，是以前陸勤他們常去的地方，大伙兒都不陌生。進(jìn)了店才發(fā)現(xiàn)，這老板娘換了一個人。

陸勤要了個包間，點了幾個菜，五個人就喝起酒來。在四個職工里，老姚參加工作最早，70年代末就頂了父親在輪渡客船的職，他平日里話不多，可能是要永遠(yuǎn)離開這里了，在酒精的作用下，說起了一件往事。

原來，這里的輪渡客船在民國時期就有了。當(dāng)時的輪渡公司還開設(shè)了旅館，方便過往的行腳客。老姚的爺爺就在旅館里跑堂。

這年冬天，有一對少年夫妻住進(jìn)了店里。那少婦美艷絕倫，而男人的臉色蒼白，還不斷地打著呵欠。

吃晚飯時，老姚的爺爺只見到少婦出來用餐，而那男人沒有走出房間，就有些納悶。等到少婦回房后，過了一會兒，她又出來了，逢人就問看到她的丈夫沒有。她說丈夫在吃飯前出去小解，卻一直沒有回來。

老姚的爺爺更奇怪了，因為這對夫妻住的房間恰好對著他平日休息的那把椅子。沒事時，老姚的爺爺就會在那椅子上小坐一會兒，因為嚴(yán)冬臘月里客人不多，所以他就一直閑著，自打那對夫妻住進(jìn)去后，老姚爺爺?shù)钠ü删蜎]離開過那把椅子。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到那男人走出過房門。

老姚的爺爺跟著少婦走進(jìn)房間一看，那男人確實不在。直到第二天少婦哭哭啼啼地走了，那男人還是沒有現(xiàn)身，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房間里。

說到這里，老姚停了下來。陸勤聽得入了神，不甘心地問道：“沒了？”顯然，他已經(jīng)忘了中午老姚失手碰碎了他的茶杯，他把老姚罵得狗血噴頭的事情。

老姚也不看他，應(yīng)了一聲“沒了”就不再說話。

這時候，旁邊有人接茬兒，“這事兒我也聽說過，不過和你說的不太一樣?！痹瓉硎抢习迥锒肆艘槐P炒青菜走了進(jìn)來。

老板娘見眾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盯著她，不由得臉一紅，她也是一個俏麗的美人兒。

老板娘把這事的結(jié)尾重新說了一遍。

原來，丈夫失蹤后，那少婦并沒有像老姚說的那樣在第二天就過江走了，而是留了下來，繼續(xù)尋找丈夫的下落。

旅館臨江而建，后面是滔滔的江水，少婦經(jīng)常面對著江水發(fā)呆。那跑堂的小廝就過來安慰她，讓她想開一點兒。到了過年時，少婦的盤纏用盡了，跑堂的小廝就邀請她回家過年。

少婦居然答應(yīng)了。來到了那小廝的家里，這才發(fā)現(xiàn)他也是獨身一人。當(dāng)晚，少婦就跟小廝睡到了一起。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小廝對少婦說，既然你的丈夫沒了，不如我們一起過吧，我也把你當(dāng)新娘子看待。

少婦卻陰惻惻地笑了：“你養(yǎng)得了我嗎？實話說，我是揚州青樓里的花魁。張春山把我騙到這里，說要和我成親。到了這里，他卻說幫我贖身后已分文沒有。我相信他的話，因為他平時吸大煙。既然他沒有錢，我當(dāng)然不能跟他過了。于是，我出去吃飯的時候，在旅館后面燒了一泡大煙。他嗅到大煙的味兒自然想抽幾口，又怕被我發(fā)現(xiàn)，不敢走正門，就跳窗出去了。你想想，他這一跳，會跳到哪里去？”

那小廝聽到這里，嚇了一跳，原來少婦所做的一切只是要掩人耳目的，因為平白無故地走丟了一個人，她也脫不掉干系。加上這小廝始終坐在房門對面沒有離開，也騙不了他。為了脫身，少婦才演了這一出。

聽到這里，老姚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老板娘的鼻子問道：“你，你是誰？在這里胡說八道？”

老板娘倒也不慌，繼續(xù)說道：“那揚州青樓的花魁說了這些就要離開，跑堂的小廝一直垂涎于她的美色，哪里肯讓？于是，爭吵之下，他就掐死了那個婦人。你們想想，那小廝一生未娶，又何來的兒子和孫子？”

不說老姚的爺爺，就是老姚自己，也是一生未娶。

老姚騰的一下站起來，狂笑道：“你胡說，我爺爺后來結(jié)了婚，你胡說什么呀?！闭f著，猛地向那老板娘撲了過去。

陸勤撒腿就跑，另外三個人也跟在后面跑了出來。只恨爹娘少給自己生了翅膀。

老板娘攔住老姚，笑吟吟地說：“我是幫你嚇嚇這姓陸的，夠意思吧？”

老姚怔了一下，對啊，中午這姓陸的確實不厚道，嘴巴太碎了。只是，這老板娘怎么會知道陸勤罵過自己？他掏出幾張鈔票遞了過去，說：“今晚的單我買了?！?/p>

老板娘推開老姚遞錢的手，搖了搖頭：“不，我不要你的錢。我只要你送我去揚州，那里是我的家呢。你送我去，就像當(dāng)年你爺爺送我去一樣。”

老姚的腳一下子就軟了。

選自《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