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女兒節(jié)

何　杰

不知是怎么分的班。凈是男性。上課別提多難上了，怎么也叫這幫兵們打不起精神來。我的不滿還沒嘟囔完。班長法國佬歐特立刻接過了話茬：

“缺少激情。明確點告訴您吧，缺少激素?！?/p>

班長原來是學(xué)化學(xué)的，不知怎么陰差陽錯又學(xué)了語言。現(xiàn)在說話還總忘不了化學(xué)分子式：

“我們是一群H(英語handsome“英俊”字頭)，就差氧分子啦。H2+O(氧分子)變成H2O(水分子)愛的小河水就嘩嘩響啦。老師給我們班調(diào)幾個女生來吧?！?/p>

一

過了幾天。還真巧來了插班生。在樓道就聽見教室里熱鬧非凡。上課一進門，看見教室的后面多了三個女孩。課桌本來是兩行兩行地排列。她們卻把三個桌子并成一排。三個女學(xué)生靜靜地坐在桌子后邊。她們著裝素樸，一樣的白色圓領(lǐng)衫。一樣散扎著的刷刷辮(可惜中國的女孩都不這樣打扮了)。她們一樣地大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看去真像三株待放的花蕾，又灑著晶瑩的露珠，清純、優(yōu)雅，像一幅極美的油畫。她們是日本梅花女子大學(xué)的學(xué)生，叫池永明子、柴田純子、五十藍哲子。

班里一下來了激情。一群男子漢個個神采奕奕。班長前幾天還像玉米纓子一樣耷拉的頭發(fā)，今天噴了發(fā)膠。從兩邊向當(dāng)中立著。問我像不像歌手貓王?

可惜三個女孩好像并不搭界。抱著團。打著捆。每天端坐，目不斜視。一起來，一起走。一群“旱沙漠”(handsome：英俊)只能望女興嘆。

一天下課，仨人已經(jīng)出了教室，后來又返回了一個，是純子。她委屈地對我小聲說：

“老師。您今天沒叫我發(fā)表講話?！?/p>

哦，時間緊，沒來得及，也忘了解釋，于是連忙向她道歉。純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哈!三個人好緣在暗暗地較量著。

又有一次，發(fā)試卷，因為她們仨有一個不及格，我便輕輕地把試卷扣著，分別放在她們的書桌上。插一句，那是我的英語老師給我的啟示。他發(fā)給我試卷的時候，總是無聲地扣著放在我的面前(因為我的成績常常不叫我光彩，當(dāng)然是剛開始學(xué)的時候)。而我每次感動得都發(fā)誓：

“為老師，下次我也一定要考好!”

決不像我的小兒子(小時候)，一邊掉著眼淚，一邊趴在桌子上飛快地劃拉著，還一邊發(fā)著狠說：

“我就不給你(老師)好好寫!我就不給你(老師)好好學(xué)!”

唉!當(dāng)老師的，實在需要許多心……

那天，我發(fā)現(xiàn)三個女學(xué)生都緊張地拿起自己的卷子，但眼卻瞥在別人的試卷上(看分數(shù))。哈!是好朋友，又在緊張的擂臺上(日本學(xué)生常暗自較量)。有意思。三個女孩各有千秋：明子調(diào)皮，純子膽小。哲子沉穩(wěn)。

個別輔導(dǎo)時，我告訴了那個不及格的純子，怎樣學(xué)習(xí)才能趕上自己的朋友。我好奇，結(jié)束時我問。為什么不請朋友幫助?純子神情一下冷了下來說，她們都是比賽的人。說完，她忽然翻了一下眼睛，把食指立在嘴唇上“吁”了一下，小聲告訴我。這是我們師生的秘密。哦!三個女孩，坐在一排。心卻好象各自開著自己的花……

學(xué)生的花總是美的，千姿百態(tài)，最先我看到一朵白色的芭蘭花……

二

階段考，上漢語講演課。第一個上講臺的是池永明子。我覺得她好象年齡小一點兒。明子清秀的臉上帶著一種詭秘的微笑，叫人覺得她有點兒嘎嘎的。她一上來。先是問起了大家：“女孩子最喜歡過哪一天?”

有的說生日，有的說情人節(jié)……大家說一個。明子便得意地搖一搖頭。那神情全然像一個得勝又賣乖的頑童。她說，她先介紹那天慶祝的情況。然后大家再猜。于是她有聲有色地說開了。

那天。在商店里。家庭里都搭設(shè)起架子。在一層層的架子上，擺放起漂亮的偶人。那些偶人都穿日本古時的服裝。然后給偶人擺上供品。供品一定有菱形的年糕、白色的甜酒、各種各樣的小點心、還有桃花。她還非常高興那些東西是為偶人買的，最后卻是他們孩子們享用。而且那天女孩子穿上漂亮的和服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不干活。平日她事事都要讓著弟弟，而在那一天，弟弟卻要事事討好她。這一條，明子說是她最開心的了。

明子把大家的胃口調(diào)得高高的。然后才叫大家猜。大家這回猜中了，是“女兒節(jié)”。

明子接著補充節(jié)日的歷史：原來。女兒節(jié)最單在日本8世紀。只是流行在宮廷貴族女子之間?；ハ嘣诩埮既松砩稀Q穿衣裳的一種游戲。到13世紀，統(tǒng)一在3月3日過節(jié)，直至16世紀江戶時代，這個節(jié)目才在庶民之間盛行。女兒節(jié)的正式名稱叫“雛戲”，因為在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也叫“桃花節(jié)”。這就是現(xiàn)在家家戶戶過節(jié)仍擺放桃花的原因。

那時，人們要裝飾一個鋪著紅毯，多層臺階的偶人壇，以此模仿古代宮廷的生活場面。最上面是宮廷的天子和王后，下面幾層分別是女官、樂師、大臣偶人。現(xiàn)在的太子妃在婚禮上穿的“十二層領(lǐng)和服”就和王后一樣。大偶人壇有七八層。除去酒、年糕和桃花還供上日用品。那天，母親還要準備鮮艷的“散壽司飯”與“蛤蜊湯”。以此招待來慶賀節(jié)日的親朋好友。吃蛤蜊湯是因為蛤蜊的貝殼只有一對，象征女孩子的貞操，忠貞不渝。

因為是女兒節(jié)。雛偶人通常是娘家外公、外婆贈送的。

由于偶人壇太占地方，現(xiàn)在家庭里擺設(shè)的大都簡易了。而且不光外公外婆準備。爸媽也要送禮物或紅包，當(dāng)然沒有男孩的。明子還忍不住說了她過節(jié)的一件憾事，那是媽媽答應(yīng)給她的買的中國麻編帽，沒買到。那個帽要日元七八萬(相當(dāng)于人民幣五千多元)。

最后明子又設(shè)了扣子：

“你們知道嗎?女兒節(jié)還有一個名字。大家猜，叫什么?”

說著，她把頭向右側(cè)過來。哈!她的耳朵后面，夾著一朵白色的芭蘭花。明子的兩個伙伴起身上前來。也側(cè)過頭來向大家示意。她們的耳朵后面都夾著一朵白色的芭蘭花。三個女學(xué)生并排站在講臺前，啊，真的，這是怎樣的一幅美的畫面呀!我們的一群H們眼都直啦。

教室里開了鍋一樣，男子漢們爭相表現(xiàn)。但誰也猜不出。明子更加得意地問大家：“今天幾號?”

大家說：“三月三日?！?/p>

有人猜了：“三八節(jié)!”

明子一邊搖著頭，一邊愜意非常地說：“不——對?！币贿吇厣碓诤诎迳袭嬃艘粋€沒耳朵的頭，最后又把阿拉伯?dāng)?shù)字的“3”安在了頭的兩側(cè)。

“耳朵節(jié)——”

全班幾乎是一個聲音。接著就是一陣開懷大笑。這幫禿小子們可是有了激情。

多好的啟發(fā)式!我使勁地鼓掌。明子得勝還朝了。接著，明子一抹挑戰(zhàn)的眼波向她的兩個伙伴下了戰(zhàn)表。

第二個上來的是柴田純子。純子和明子性格顯然不一樣。她的個子稍高。可她常藏在比她矮的明子身后，樣子像一個受驚的小鳥。說話聲音卻很大，顯然她想勝對手一籌。她的題目是《美國的女兒節(jié)》。新鮮!大家都不知道美國也有女兒節(jié)。明子還談了美國文化的功利色彩。

這個節(jié)在4月25日，也叫“帶女兒去上班節(jié)”。那是美國婦女基金會發(fā)起的，歷史很短。從1993年開始。節(jié)日的旨意是叫孩子去體驗父母上班工作的滋味，去了解父母的辛苦。純子最后還說，在美國沒有兒

子節(jié)只有女兒節(jié)，那是因為據(jù)統(tǒng)計美國女孩在理想抱負、信心和能力上明顯不如男孩。

好家伙!班里的男子漢可得意啦。美得“嘔嘔”叫，可著力氣鼓掌。我也肯首。

純子一臉驚喜，一臉陽光走下講臺。她回到位子上和明子立刻傳遞了一個會心的微笑。兩人幾乎同時微微把頭側(cè)向哲子，那意思是說，看你啦。

哲子胸有成竹，一副決斗的架勢。上講臺的腳步“咚咚”地。聲音也鏗鏘有力。講演題目《中國的女兒節(jié)和文化的滲透》。哈!立題新穎!哲子大有老師風(fēng)范地大講中國文化。

中國地域廣大，中國的女兒節(jié)只流行于廣元一帶。相傳，唐朝女皇武則天的母親，在廣元游河灣時，遇到一條黑龍而受孕。后來，在農(nóng)歷正月23日生下武則天。那時，百姓們就在這天成群結(jié)隊到生澤寺、則天壩和嘉陵江畔游玩。女孩們穿新衣服戴上飾物，在河灣暢游嬉戲，以此祈求幸福吉祥。

中國的“女兒節(jié)”起源于公元8世紀。距今已有1200多年的歷史了。

哲子最后補充了中國文化對日本文化的源淵影響。日本女兒節(jié)最早叫“雛祭”也叫“流雛”。古時是作一個紙偶人。上面寫上生日，把自己的不幸轉(zhuǎn)到偶人身上。再沖到海里或河里。這種驅(qū)邪的祈禱活動是從中一國傳去的。后來演變成宮廷“雛戲”?，F(xiàn)在日本鳥取縣仍保留“流雛”活動。偶人穿的和服也是受中國唐代服裝影響。演變形成的。

可見文化滲透，無論東西方都是源淵流長。

三

我先鼓掌了。三個女孩不愧是歐亞文化專業(yè)學(xué)子。不過我們是語言技能課，但只就學(xué)子的詞匯，語法以至修辭的運用來說。她們真學(xué)得也無可挑剔。只可惜我還沒宣布，班長又有了新請求。什么都是見棱見角的西方思維學(xué)子們，要分個冠亞季的選美。

反正是技能課，練吧。一群男子漢巴不得各顯英姿。評選結(jié)果：發(fā)言順序123；冠亞季順序321。結(jié)果一揭曉，壞了，教室里的溫度一下降到0度。三個女學(xué)子的眼睛里都是冰碴，誰服誰呀!說也是，西方人的思維真是叫人弄不懂。那天，要不是我們的班長有重要事通知，還真不好收場。

班長仍是一臉悠然自得貌，只是他在黑板上寫的通知叫誰都望而生畏。

“同學(xué)們：星期六早上9點半，去北京大便館見大便……”

我這個專門研究語言的老師竟也糊涂了。一問。才知是叫大家去各自的大使館打什么預(yù)防針。教室里一下升溫100度，差點笑破肚皮。下課了。

三個女學(xué)子可是第一次沒有打著團走。一群。英俊”們倒像是得了彩獎。各自包圍著他們欣賞的氧分子，真像歡樂的小河水流出了樓道，流到了校園。

星期六到北京，三個女學(xué)子還沒坐到一起?？磥砝鋺?zhàn)沒結(jié)束，我有些不安。要不是一件突發(fā)的事，真不知怎么派維和部隊。

去友誼商店出來集合，竟少了一個哲子!

大家立刻緊張。明子、純子相偎著。時間在大家心上一分一秒地切割著，過了半小時了。要知道，這些年輕的老外們都是第一次來中國。還不到一個月。領(lǐng)隊決定留下等，叫我?guī)W(xué)生先走。我想留下，班長和兩個女孩也要求和我在一起。正在這時，哲子趕來了，她手里拿著一個白色的麻編帽(那是給明子買的)。一邊趕，一邊向大家鞠躬，一邊喘著大氣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買帽子，轉(zhuǎn)丟了路?！?/p>

兩個女孩沖了過去。散了捆的仨人一下抱在了一起。年輕人還是娃娃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車上的H們也又雀躍。又鼓掌。

班長要照相，我也奇怪，三個女孩站成一排，都戴上了麻編帽。一個白色，一個淡藍色，一個玫瑰色。想起了明子過節(jié)時的那個遺憾(想買麻編帽)。我心里也涂滿了幸福的顏色。

要開車了，班長站起來又要通知什么，多虧被人拽著坐下了。我趕緊給大家出了個謎語：我叫大家看戴著三個麻編帽的三個女生。我還沒來得及說要猜什么。車上一塊喊：“三三，女——兒——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