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白色成闕如

三月沫笙

1回頭

我曾在那片白雪皚皚的土地上用樹枝刻下你的名字，只是你已經(jīng)行走在對面的人行道上，背對著我；我曾回眸目送你，可你卻沒有再回頭，盡管我在原地站了半小時，而你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轉(zhuǎn)角，始終都只是背影而已。然后，我看見環(huán)衛(wèi)工人掃走了那片雪，連同你的名字。

很多傷口是沒有痛感的，直到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才覺得隱隱作痛。

2口腔潰瘍

十二月的平安夜，空氣潮濕得令人心里發(fā)毛，蘇白在室內(nèi)開了空調(diào)，穿單薄的格子棉襯衫，胸口的扣子微微敞開，露出明顯且性感的鎖骨來。他嘴里的傷口又在繼續(xù)擴(kuò)張，疼得他不想再說話了。是白色的傷口，附著在牙齦上。

有人按響了門鈴。蘇白以為是奶奶買治療口腔潰瘍的噴劑回來了，連忙去開門，可意外的是，眼前出現(xiàn)的卻是個渾身濕漉漉的女生。她身上裹著白色長款羽絨服，穿一雙淡粉色耐克板鞋，可她仿佛是剛在泥濘的小道上翻了個跟頭，沾了一身的泥巴，那些泥水順著羽絨服的凹陷處流淌下來……一副極為狼狽不堪的模樣。

少女張了張凍得發(fā)紫的嘴唇：“請問洪敏女士是不是住在這里?”蘇白點點頭，還沒從詫異中回過神。女生便從羽絨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到蘇白面前——是唯一沒有沾到泥巴、且稍微有些潮濕的地方?？吹贸?，女生是在特意保護(hù)這封信。

蘇白看了看信的落款，連信都沒有接過來就說：“不要了!”他吐出很簡單的三個字，打算關(guān)門，外面的空氣實在太冰涼了，他想盡快回到溫暖的屋里去。女生的手立馬抵在門上：“這是寄給洪敏女士的，就算不要也得先交到她手上再扔。再說，我又不是郵遞員，是因為郵遞員送錯了樓，我住對面的27幢，你這是29幢，我是好心好意幫你送過來的，連新買的衣服都弄成這樣了……”女孩開始抱怨，但聲音很低，所以并不讓人覺得討厭。她的手指修長，沒有長指甲，顯得很干凈。蘇白打斷了她的話：“洪敏是我奶奶，我說不要了就不要，至于你的衣服……”他頓了頓，轉(zhuǎn)身回房拿了件黑色外套扔到她身上，“換下來吧，我會幫你洗干凈的?！?/p>

她沒有再反駁，而是乖乖地?fù)Q下衣服。他的黑色外套穿在女生身上簡直像是要把她吞噬掉，比她的長款羽絨衣還要大得多，依舊及膝，并且寬大得與她身體極為不協(xié)調(diào)。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只聽見“嘭”的一聲，男孩關(guān)上了門。

奶奶后來回家了，她把治療口腔潰瘍的噴劑遞給他。他嘴里的傷口已經(jīng)擴(kuò)散開來，新傷舊傷一塊兒折磨，以至于他不愿意說話。對著鏡子，把黑色的粉末噴在潰瘍傷口上，有股濃烈的苦澀。他看見奶奶把許多衣服都浸在一個放了洗衣粉的盆里，于是也順道把那件白色羽絨衣給放了進(jìn)去。

只是，時間的磨合讓所有的顏色都殊途同歸了。

直到奶奶發(fā)出驚呼：“天啊，哪來的白衣服啊?”蘇白連忙跑過去張望，白色羽絨服仿佛發(fā)霉了一般，長出斑駁的黑色斑點來。奶奶責(zé)怪道：“白衣服怎么能跟黑衣服放一塊兒呀!這些衣服都會褪色，我的小祖宗呀!”一邊抱怨一邊拎起那件白色羽絨衣：“咦?蘇白，這衣服不是你的吧?明明是女生的!”蘇白一時不知道如何解釋，再加上嘴里的傷口疼得說不出話來，奶奶便順理成章地認(rèn)為——孫子有女朋友了。

年邁的可愛老人露出詭異的笑容來，她拍拍孫子的肩膀說：“你放心，奶奶會盡量把這衣服還原色澤的!”

3十字路口的瘸腿小貓

“蘇白，你忘記拿衣服了!”

每天早晨似乎都是最匆忙的，奶奶提著漂亮的大袋子追了出去，蘇白的嘴上正叼著一片面包，一邊蹲下身系鞋帶。他接過袋子，里面塞了件白色羽絨衣，沒想到奶奶把它包裝得那么好看。

先去還衣服吧。

匆匆跑到27幢樓，敲開與自己同樣名牌的門。

“你找誰?”開門的是個笑容可掬的女士，應(yīng)該是那女孩的媽媽吧?！拔艺摇痹挼阶爝吽麉s又說不下去了，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女生的名字，那就，“我找你女兒!”蘇白說完，臉頰不由自主地紅了一陣，覺得似乎有些冒失，羞愧地倒退了步。女主人沒有絲毫不滿，她說：“原來你是找筱小呀，她剛?cè)ド蠈W(xué)?！薄澳?，請把這個轉(zhuǎn)交給她!”蘇白很有禮貌地朝女士鞠了個躬，并雙手遞上漂亮的包裝袋。

在十字路口，蘇白救下了一只瘸腿貓。它擁有一身黑色的皮毛，淺綠色的眼睛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左后腿明顯短了一截，走起路來很顛簸。它也許是只貓父親。蘇白見到它的時候，黑貓的前面還有三只健全的貓，看體型似乎是貓媽媽和兩只貓寶寶，它們打算過馬路，由黑貓墊后保護(hù)大家。它時不時地環(huán)顧四周，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包括看蘇白的眼神，也是驚恐的。直到它差點被車撞倒，直到蘇白救下了它。

司機(jī)開始破口大罵：“你這學(xué)生，怎么過馬路都不長眼睛!”蘇白沒有還嘴，抱著小貓躲到一邊去。他把小貓放到草叢里，從書包里掏出新鮮的牛奶喂它喝，還有些溫?zé)帷?/p>

“放學(xué)了我再來看你!”說完，他挎上包離開了?；蛟S放學(xué)后那只貓就不見了吧，它是不懂得報恩的。蘇白開始自嘲。

蘇白不喜歡學(xué)校，因為人人都會管他叫蘇白。他討厭這名字，因為它有含義，蘇是父親的姓，而白則是母親的姓——是已經(jīng)分離開的愛情，所以便不再有意義了。

放學(xué)經(jīng)過十字路口的時候，蘇白還是抱著些許希望在樹叢里駐足了會。環(huán)顧四周，那只瘸腿貓真的不見了。他又開始自嘲，怎么會傻到以為一只貓會因為早上的恩惠而等候自己呢?真是可笑。正打算離開的時候，他卻聽見了清晰的貓叫聲。是從一塊巨大的巖石后面?zhèn)鱽淼摹?/p>

喵——

蘇白把腦袋探了過去，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孩蹲在草坪上，一手拿著牛奶在喂小貓。他認(rèn)出了女孩的背影，是……早上還聽人叫過她的名字，叫什么來著，他想了很久，終于半信半疑地喊了出來：“筱小?”女生轉(zhuǎn)過身，朝蘇白笑笑。是叫筱小，那個穿白色羽絨服上門送信的女孩。

“我已經(jīng)把你的衣服送去你家了，是你媽收的!”

“恩，好的，麻煩你了!你的黑色外套還在我這呢?什么時候有空我還你吧?！?/p>

“就明天放學(xué)吧，也在這兒等!”

喂完小貓后，兩人一起結(jié)伴回家。筱小說，你聽過招財貓的故事嗎?蘇白搖搖頭，洗耳恭聽。

他沒想到，那個關(guān)于招財貓的故事居然會感人肺腑。一只叫做玉的小貓為了給主人找金幣，甘心用自己的身體來做交換。最后玉消失了，只留下幾枚硬幣。

蘇白不由自主地冷笑喃喃：“原來連只貓都不如?！?/p>

他們后來為小貓取名為“小玉”，十字路口的草叢便成了小玉一家的歸宿。

鵝黃色的路燈下，兩人在居民樓的過道上分開。27幢樓與29幢樓的感應(yīng)燈總是一同明暗，直至同一樓層，再也沒有了聲息。

吃晚飯的時候，筱小的媽媽打趣道：“我們家筱小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那個送羽絨服來的男孩，長得倒挺不錯的!”“才沒呢!”筱小一個勁地往嘴里扒飯，臉頰一陣通紅。

回到屋子，她打開漂亮的包裝袋，可里面的衣服卻令她感到沮喪，仿佛發(fā)霉了一般，有斑駁的黑色煤球暈染在上面。

天啊——

29幢樓里，蘇白翹著二郎腿在打游戲，奶奶說：“衣服還人家了嗎?你有道歉嗎?那顏色我洗不掉。洗了很久還是有黑煤團(tuán)……”蘇白沒有應(yīng)答，他并沒有聽到。

4被埋葬的信封

余暉與冰冷空氣交織的十字路口旁總是傳出甜美的貓叫聲，筱小蹲在草坪上，手里的牛奶盒差不多快空了，搖一搖，發(fā)出沉悶的液體撞擊聲。

因為寒冷的原故，筱小蜷縮起身體，也像一只小貓。身后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嘿嘿，這多‘物以類聚呀!”筱小沒有站起來，只是微微轉(zhuǎn)過身，看到了蘇白。她明白蘇白的話——是在說她與貓同類，可他的語言組織實在太糟糕了?！笆裁础镆灶惥?小學(xué)生的語文水平都比你強(qiáng)!”

蘇白沒有再回嘴，他并不喜歡跟女生爭，因為任何與女生之間的戰(zhàn)爭都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是無止境的。他從書包里掏出一盒牛奶遞給筱?。骸澳萌ノ拱桑∮袼鼈兒孟穸紱]吃飽。”她一手接過牛奶，一手把塑料袋子交給他“你的衣服，還你!”兩人彼此保持了一陣沉默，只是安靜地看著小玉一家喝奶的模樣，格外可愛。鵝黃色的路燈突然亮了起來，原來已經(jīng)很晚了。筱小突然想起了什么，說道：“對了，那封信我塞進(jìn)你的黑色外套了，畢竟是你們的信，我又不能擅自扔掉……”還沒說完，便看見蘇白激動得把衣服從塑料袋里倒出，然后發(fā)狂一般的翻找信。

筱小被嚇壞了，她看見他撕碎了信。那些寫著密密麻麻字跡的碎片被他埋進(jìn)了一塊巖石邊的泥土里——那是小玉挖的坑，被他填埋了。

蘇白有些生氣，因為那封信。她看著他憤然離開，連頭也不回，他忘記了身后驚愕的“小貓”。

那天，筱小很晚才回到家。因為好奇，所以她挖開了那個坑……

她小心翼翼地沾粘那些碎片，思忖了很久，最終還是經(jīng)受不住好奇心的誘惑。她把黑色筆跡攤開在淺淺的月光底下，吃力地閱讀它們，突然覺得莫名地悲傷起來……

對面29幢樓的同一層屋子依舊亮著燈，蘇白剛剛掛了電話，表情漠然，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五年來，這或許是她第一次主動給兒子打電話，他幾乎快忘記她的聲音了。蘇白恨這個女人，可是當(dāng)聽到她的聲音時，他卻因為滿足而忘記了心里的傷疤。孩子都是容易滿足的。

他想，明天一定要撿回那封信，把它們再拼湊起來。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蘇白第一件做的事并不是找信，而是跑到年三班去找一個叫做筱小的女生。蘇白比筱小大一屆，在學(xué)校里也算有名。

有同班的女生驚呼：“筱小，蘇白來找你了!你認(rèn)識蘇白?你怎么認(rèn)識他的呀?”一連串的問題活像個花癡。筱小承認(rèn)，蘇白的長相還算過得去，但也不至于崇拜到這種程度吧。筱小朝女生揚了揚嘴說：“只是隔壁鄰居家的哥哥而已，不太熟!”

蘇白把筱小拉到走廊盡頭的大槐樹底下。這里的槐樹格外巨大，站在教學(xué)樓的二樓也能親身感觸到它的茂盛。蘇白是來道歉的：“昨天的事，很抱歉，我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所以……”“沒關(guān)系!”筱小很坦然地笑了笑，她是真的不介意，“不過，作為賠償，你把你的故事告訴我吧?！碧K白遲疑了會，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那放學(xué)后老地方見吧。”

5他的故事

天氣已經(jīng)有了春意，不再需要穿羽絨衣了。筱小蹲在路燈邊等蘇白，也許是因為高二的原故，蘇白放學(xué)要比她晚一節(jié)課。他來的時候，小玉正在舔舐牛奶盒子。他從書包里又掏出一盒牛奶遞給筱小。他們總是這樣，把每天早上的牛奶留下來，作為小玉一家的晚餐。

兩人坐在臺階上。蘇白說，五年前，他的父母離婚了。那天剛好是他的生日，父親為了追母親，在穿馬路的時候被汽車撞斷了一條腿。他從那時開始恨自己的母親，這輩子，他不想再原諒她。父親在家修養(yǎng)了三年，已經(jīng)可以一拐一拐地走路了。蘇白升了高中后，父親決定去外地做生意，他一年才回家一次，為了給蘇白存念大學(xué)的錢。

五年來，女人沒有給蘇白打過一個電話。他知道，她偶爾會寫信給奶奶，每月也會寄來生活費，可她從不與蘇白有任何直接的接觸。她怕他討厭她。而昨晚，母親居然來了電話。他以為自己會厭惡她的聲音，會厲聲斥責(zé)，然后憤怒地掛掉電話，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安然地聽她講完了所有的話——所有的抱歉與悔恨，所有的隱忍的母愛。

女人說，她已經(jīng)存夠了錢，想把蘇白送去國外留學(xué)。

“那么，你打算去留學(xué)嗎?”筱小站了起來，想要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蘇白的視線。

他搖搖頭說：“不知道!”

“不過你已經(jīng)動心了吧?”筱小看穿了他，真是個心思縝密的女生。小玉腳上的肉墊與雜草摩擦的聲音漸漸逼近她，小腿肚立馬覺察到一股暖意來回地蹭著。蘇白摸了摸小玉的身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一聲便鉆到巖石后面。剛挽起袖管，筱小問他：“你要干嘛?”“找那封信呀!昨晚的大雨不知道會不會融了它?”“不用了，我昨天已經(jīng)挖出來了，放在家了!”

蘇白想道謝，可快要出口的話卻被筱小給堵了回去：“知道你很感激我，不用客氣，請我吃頓飯就好!不早了，回去吧f”

的確是很感激她，只是，女生這般直白的話卻讓蘇白忘記了客套。

一同回家。筱小在門外的垃圾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件白色羽絨衣，還沒進(jìn)門她便大嚷起來：“媽——你怎么把我的衣服給丟了呀!”“都被染成這樣了，沒法穿了，明年再買新的吧!”“我不要!”筱小很輕聲地說這三個字，聲音小到?jīng)]有人聽到，她偷偷地又把衣服給塞回了家。

6一個好媽媽

時間的磨礪可以讓很多事物都成了習(xí)慣，譬如，喂養(yǎng)那群小貓。小玉已經(jīng)越來越壯了，它很喜歡挖坑，然后再把坑填埋。在別人看來，這是極其無聊的游戲，可小玉卻自得其樂。

再譬如，筱小習(xí)慣等蘇白下課后一起回家。她依舊會等到街邊的路燈統(tǒng)統(tǒng)亮起，可她等待的時間卻越來越久了。隨著夏季的來臨，天色明得早，暗得晚，路燈也順理成章地得以多休息會。蘇白的晚自習(xí)從一節(jié)課增加為兩節(jié)課，一天最快樂的時光莫過于放學(xué)后與筱小一起牽手回家。

牽手?

是的，他們開始交往了。在某個路燈共鳴的時刻，他牽起了她的手。沒有任何告白，是種無聲的契合。

紅色的轎車突然停在他們面前，原以為是問路的，但蘇白看她的表情卻是熟稔的。筱小聽見他喊她，媽!

于是，在女人那雙銳利的眼眸下，他們彼此緊握的手分開了?！八俏彝瑢W(xué)，我……”蘇白的解釋似乎有些欲蓋彌彰，話還沒說完便被母親打斷了。她說：“蘇白，我想跟你單獨說幾句話，就幾分鐘而已!”蘇白看了看筱小，這善解人意的女生立馬揚起笑意：“快去吧，我在這等你!”蘇白欣慰地點點頭，便上了女人的車子。

真的只是幾分鐘功夫，當(dāng)筱小蹲在草坪上隨意撥弄花草的時候，一只熟悉的大手指到了她的肩頭。蘇白說，媽勸他去留學(xué)，可他并不愿意，最后用了一句“再考慮下”搪塞了母親?？墒?，為什么不愿意呢?他回答，是因為你。

因為你。

因為筱小。真的只是如此嗎?雖然不太相信，可筱小

心里卻覺得格外欣慰。

再次見到蘇白的母親是在幾天后，筱小一個人走在路上，熟稔的紅色轎車攔住了她，車窗搖下后露出一張化了濃妝的女人臉蛋。那臉蛋開合了幾下玫瑰紅的嘴唇，筱小便應(yīng)聲上了車。

在附近的一家KFC里，女人給筱小點了份套餐，自己只叫了杯咖啡。她口若懸河地念叨著蘇白的名字，兒子與筱小之間的關(guān)系，她是分外清楚的。最后，她道明了自己的來意——請你，離開蘇白。

筱小說，阿姨，我知道該怎么做。你是個好媽媽!

晚上，筱小去了蘇白家溫習(xí)功課。他捂著嘴來開門，又是口腔潰瘍。上藥了嗎?蘇白搖搖頭。來，過來，我?guī)湍闵纤?。他們坐在寫字臺的亮白色燈光下，筱小道：“張嘴?！彼愎怨缘貜堥_了嘴，露出雪花般的傷口。筱小張望了片刻：“呦，這傷口真漂亮，跟冬天的白雪一樣!”“你……”蘇白想還嘴，可傷口撕裂帶來的疼痛仿佛奪走了他聲音。女生不再打趣，一邊認(rèn)真地幫他上藥，一邊勸導(dǎo)他。

蘇白，你還是去留學(xué)吧。

蘇白，從明天起，我自己先回家了，就不等你了。

蘇白，我媽看見我們牽手，她讓我們分開。

蘇白，其實我們都還小，沒有什么山盟海誓，當(dāng)下應(yīng)該以學(xué)業(yè)為重。

蘇白……

她說了很多很多，眼睛不由自主地紅了，可她沒哭。沒等蘇白開口說話，她便默默離開了。蘇白，我不喜歡你了，分開吧。

筱小也有一個好媽媽，一個善解人意的母親。她對母親說，媽，你為女兒做一次壞人好嗎?如果蘇白來了電話，你就說，是你不允許我們在一起的，我們都應(yīng)該以學(xué)業(yè)為主，不是嗎?

可是，蘇白他真是個好孩子。

蘇白果然來了電話，他想問無數(shù)個為什么，但最后只能接受筱小母親的理由。

7那年冬天

第二年的冬天，她不斷重復(fù)著聽一首歌——《為冬天寫的詩》，在記憶中，冬季殘留下的白色早已鋪設(shè)成一張絨毯，埋藏在她心底。她從箱子里翻出一件發(fā)霉的白色羽絨衣，套在身上。那個冬天，她站在通往學(xué)校的十字路口，路邊的草坪已然成了小玉的老窩。因為寒冷的原故，她把雙手插進(jìn)羽絨衣的口袋里。手指似乎觸摸到一團(tuán)皺了的物什，掏出來才發(fā)現(xiàn)，是當(dāng)年被埋進(jìn)泥土里的信。

信是蘇白的母親寫給他奶奶的。女人說，她在國外找到了個好男人，她打算再嫁，不過心里還是放不下蘇白這孩子。她想把蘇白送去留學(xué)，另一方面，趁蘇白不在國內(nèi)的日子，她可以與丈夫在國內(nèi)完婚。她還說，希望奶奶不要把再婚這事告訴蘇白，不然他無論如何是不會答應(yīng)出國留學(xué)的。為了蘇白，她們?nèi)鲋e了。

她也撒謊了。

在撿回信的那天，筱小模仿著蘇白母親的筆跡又草擬了一封信，撕碎，又重新粘合。在這封信里，有滿滿的母愛。

小玉依舊在挖坑，它還是不厭其煩地重復(fù)這樣的游戲，挖坑、再填埋。筱小把那封藏匿了秘密的信——真正出自蘇白母親筆下的信，扔進(jìn)了其中一個坑里。小玉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揮舞著肉墊把周圍的泥土統(tǒng)統(tǒng)往信上蓋。

一個星期前，城里下了第一場大雪。蘇白給筱小來了電話，他說，我準(zhǔn)備出國了，你能來送我一程嗎?筱小答道，好。

那天，筱小準(zhǔn)備了一大袋治愈口腔潰瘍的藥劑。他們蹲在白雪皚皚的草地上，腳印深陷在白色的路面上，再也看不見泥土，看不見小玉挖的坑，看不見曾經(jīng)的過往了。

那片白色，在她看來是一張殘缺了的白色絨毯，再也無法縫補(b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