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中中國需要什么樣的經濟官員？

葉　檀

到了工信部長任上，李毅中 的特色不再鮮明，安監(jiān)局長與工信部長，需要的是不同的官員，不同格的風格

2008年3月，李毅中在十一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被任命為工業(yè)和信息化部部長。這也許是對清廉官員的獎勵，也是對務實官員的期待。

相比于以往的安監(jiān)總局局長，工信部部長之位少了眼淚，多了戰(zhàn)略布局；相比于以往的高調頻繁亮相，李毅中多了一份輕松與務實。

眾所周知，在中國的官員系列中，國家安全生產監(jiān)督總局局長是最吃重的一個。

有一位網友對前任局長李毅中如是說：“在往后的一些天里，你面對的不是鮮花，不是慶功會，不是酒宴，不是娛樂，你將面臨又一次的生離死別，又一次親人的痛哭，又一次傷心的悼念，又一次無數人的質問，又一次官場上的較量，又一次的怒發(fā)沖冠，又一次媒體的聚光燈，又一次的連續(xù)不眠之夜，這無數的‘又一次，將使你的白頭發(fā)又添許多，你的身體能承受如此之重嗎？如果你承受不了，誰又能承受得了？你如果倒了，誰還敢接這個要命的活？”2008年1月22日國新辦舉辦的記者招待會上，網民形容李毅中是“中國最勞累、最郁悶、也最憂傷的部級官員”，李毅中感謝民眾的理解。

中國需要李毅中這樣的官員，他來自基層，對于企業(yè)的弄虛作假洞若觀火，對于如何解決基層矛盾自有一套；充滿著道德感，對于貪腐嫉惡如仇；受到一定的市場經濟的熏陶，雖然難免計劃經濟的掣肘，但解決問題不是全盤回歸到小農經濟的均貧富理想。

安監(jiān)總局局長：清官與法治

企業(yè)的安監(jiān)如此困難，并不僅僅因為中國企業(yè)落后的設備與管理，而是因為安監(jiān)背后牽涉到貪腐，牽涉到地方利益，牽涉到對股東利益的保護，是一切制度性矛盾的聚焦地。這樣一個動輒得咎、又處于聚光燈下的崗位，可謂責權利難以匹配，成無功敗有過。

鑒于中國經濟體的特殊性，政府行政權力之大，對于市場調整力度之強，別無他法，民眾只能期盼清官文化的復歸，政府的自我行政約束與尊重法治并轡而來。

中國安全情況如坐火山口。2004年，中國因煤礦事故死亡人數是6027人，占全世界礦難死亡者總數的80%。2007年我國共發(fā)生各類事故506376起，死亡101480人。按照李毅中自己所說，我國關起門來縱向比，億元GDP事故死亡率是下降很多，2005年是0.7，2006年是0.558，2007年是0.413，但是和發(fā)達國家比，我們差不多是人家的10倍，與韓國前幾年的水平比較接近。上述數據決定了李毅中是最忙的部長。

李毅中的清廉、任勞是他獲得普遍認可的基礎。

2005年4月5日上午，李毅中上任后第一次在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的發(fā)布會上露面。這位共和國第一個正部級的安監(jiān)總局局長在發(fā)布會上說，“我本人無意刮起一場安全監(jiān)管的風暴，但加大監(jiān)管力度是必然之事……今后搞安全監(jiān)管將六親不認?！?/p>

2005年9月29日上午，在“全國市地領導干部安全生產專題研討班結業(yè)典禮”上，李毅中面對全國36名主管安全生產工作的地市領導說，“要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氣魄?！薄皩h員干部，要讓其受處分，丟帽子；對職業(yè)經理人，要罷免其任職資格，丟位子；對黑心礦主，要讓其傾家蕩產，丟票子?！睍?，李毅中還對在場官員說：“人死了，不是幾十、幾百的統(tǒng)計數字。數字是冰冷的，可是這些人也是有家庭、有父母的，我們做工作多想想這些家庭吧?！痹谶@次會議上，李毅中說安全生產工作主要靠基層，不能單靠他這個局長，然后他向這些地方官員深深地鞠了一躬。

讓人丟帽子、讓企業(yè)主丟票子，都是實實在在的利益剝奪，涉及到帽子、票子之事，向來都是魚死網破，難度之大可想而知，沒有無欲則剛的勇氣是難以想象的。

2008年1月22日上午，李毅中在新聞發(fā)布會上公布了由國務院事故調查組調查結案的5起重特大事故的調查處理結果。他在回答記者提問時直言不諱地說，“事故背后的權錢交易腐敗現(xiàn)象確實存在，我們采取的查處辦法：第一個措施，把調查腐敗現(xiàn)象作為事故查處的必備程序。不能說所有事故背后都有這個問題，但是作為查處事故的必備程序，一些事故的背后確實有腐敗現(xiàn)象。剛才介紹的5起事故，湖南省鳳凰縣堤溪沱江大橋、山西省臨汾市蒲縣蒲鄧煤礦，這兩起事故背后都有腐敗問題。”

李毅中批評起人來指名道姓，絕不含糊，這讓那些對垮塌得出技術責任的所謂專家無地自容。

2007年的網絡十大語錄，李毅中榮列其中。這源于在山西洪洞礦難事故調查組成立會上他的一聲怒斥：“什么六證齊全，是五毒俱全！” 2006年5月18日晚8時30分，山西省大同市左云縣張家場鄉(xiāng)新井煤礦發(fā)生透水事故。最初煤礦上報5名礦工被困，很快核查人員便初步核實可能有57名礦工被困。李毅中聞訊后率工作組趕赴事故現(xiàn)場，當獲悉礦主為了突擊生產組織近200礦工下井時，他怒斥礦主“草菅人命”；當得知在事故發(fā)生后，礦方將被困礦工家屬秘密轉移至內蒙古，他怒責礦方漠視人民利益、公然向法律尊嚴和政府權威挑戰(zhàn)……

2006年11月25日、26日兩天之內連續(xù)發(fā)生3起特大煤礦事故，李毅中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地方官員與礦主：“一方面是這些非法礦主利欲熏心，鋌而走險，要錢不要命；另一方面，監(jiān)管不力，工作不到位，甚至(云南)曲靖市弄虛作假，這些非法違法行為，這些挑戰(zhàn)國家安全生產的法律、法令和政府監(jiān)管的權威性，性質十分惡劣，一些地方整頓關閉工作不落實，確實到了相當嚴重程度。剛才給大家通報的例子，最典型的，云南省曲靖市昌源煤礦25號發(fā)生這事故，死亡32人，這個礦是我們國家煤監(jiān)局在《人民日報》公開登報接受社會監(jiān)督的，板上釘釘(關閉)的礦，也是云南省政府在當地主流媒體公告的，一個曲靖市有什么權力偷梁換柱啊，而且根據我們督察組督察，曲靖市不只這一個，據說有23個。天方夜譚啊，判了死刑的，你不執(zhí)行，拿另外一個人來頂替，什么行為啊，記過，由于有政府做后臺，礦主他就膽大妄為啊，繼續(xù)非法生產，管理混亂到這個程度?！?/p>

他還以官場罕見的直白話語拆穿地方安監(jiān)部門的貓膩：“就比如發(fā)生事故的這幾個礦，黑龍江雞西遠華煤礦設計能力3萬噸，這個區(qū)的有關部門就核定為6萬噸，能力翻番就這么容易，山西臨汾這個礦，5萬噸的礦，把它核定為15萬噸，這樣搞的話，我們這個核定能力要埋下更大的隱患，給明年和今后安全生產埋下更大隱患?！?/p>

2008年2月28日，就在李毅中卸任安監(jiān)總局局長職位之前，還提出了安監(jiān)過程中的制度性掣肘因素。在談到瓦斯利用時，李毅中表示，去年上半年國家鼓勵瓦斯利用的政策都已經有了，但執(zhí)行當中遇到一些問題。一個是煤礦開展瓦斯抽采利用，所得稅減免，增值稅先征后返。瓦斯抽采如果沒有利潤，也就沒有所得稅；沒有獨立核算，增值稅怎么退？瓦斯發(fā)電，電價執(zhí)行當地脫硫煤發(fā)電價格，每度電加0.25元，這需要電網公司來落實。再一個每利用1立方天然氣，中央財政補兩毛錢。還有采氣權和采礦權要合一，以及對外合作等，也還沒有完全到位。

安監(jiān)不僅是個安全問題，更是制度激勵與利益分配，如果錯誤的激勵使安全生產、善用能源者無法得到經濟補償，就不可能在制度層面推進，而只能依靠更多的李毅中通過馬不停蹄地深入一線、發(fā)怒、督促來獲得清官的價值，而不是制度性改良的價值。

這樣對著遇難礦工家屬流淚、直言怒斥弄虛作假的地方官員、對于看得到的制度性弊端直言不諱的官員，獲得了民眾的高度認可。2008年年初，筆者在一個網友的博客上看到如下語句：李毅中已經63了，要保重身體，脾氣依然要發(fā)，但是在發(fā)了脾氣以后一定要好好愛護身體，因為那些安全生產的死難者的家屬愛你，因為那些樸實的老百姓愛你。

關閉小煤礦：計劃還是市場

作為煤礦安全生產的重要一環(huán)，關閉小煤窯曾經是硬指標。安監(jiān)局與發(fā)改委一道，處于風口浪尖。

我國的小煤礦的民資參股的權利如何落實？制度性的煤荒電荒是否會因此加?。恳坏肚械淖龇ㄊ欠穹蠈嶋H？即便對李毅中大加贊賞的人，也不得不深入思考中國經濟背后的制度性缺陷，以及一刀切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

整頓小煤礦的政策始于1998年11月。更早前，煤炭市場供不應求，國有煤礦難以滿足，于是國家放寬辦礦政策，大力發(fā)展鄉(xiāng)鎮(zhèn)煤礦。如“六五”(1981年至1985年)計劃中寫有：中國應抓緊煤礦礦井的技術改造和中小礦井的建設，挖掘潛力。到1998年，鄉(xiāng)鎮(zhèn)煤礦最多時曾達8萬多個，產量占全國總產量的43%左右。國家政策緊急掉頭。從1998年至2001年，全國累計關閉各類小煤礦5.8萬座，占總數的73%。

2005年國家計劃關閉小煤礦8000座，2006年和2007年的數字分別為2652座和2209座。為完成目標，每個產煤縣都要上報關閉名額，最終由市里下達關閉指標。李毅中顯然認為關閉小煤礦是安全的保障。但電荒的定期逼宮，使人們有理由指責政府對于資源性行業(yè)改革的滯后，他們對于價格管制的迷戀，與對壟斷企業(yè)的依賴與綏靖，使中國企業(yè)在關鍵之處時時遭遇壟斷瓶頸。

且不說民資參股的權利因此一刀切而受損害，制度性的電荒與煤荒也讓一刀切的關閉毫無可行性。

2008年春節(jié)的凍雪災害，隨矛盾尖銳。電力緊張隨大雪而來。來自電監(jiān)會的消息稱，由于電煤供應不足，全國電力缺口達6963萬千瓦，占全國裝機總容量的10％，已經有13個省級電網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拉閘限電。

電荒緣于電煤荒。2008年1月23日召開的全國電力安全生產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傳來消息：目前，全國電煤庫存2032萬噸，每日電煤缺口達33萬噸。2006年國內小煤窯總產量超過8億噸，大約占當年國內煤炭生產總量的34％，絕大多數小煤礦的關閉加劇了煤炭的供應緊張——非常清楚，政府僵硬的管理體制完全沒有組成適應市場的管理架構，仍然處于從上到下垂直打擊式的一刀切管理。

圍繞電煤，各種利益力量紛紛登場，到最后集體上演了一場軟罷工的好戲。據《經濟觀察報》報道，多位煤炭業(yè)內人士證實，受國家關停小煤礦、歲末民工休假、設備安全檢修等因素影響，煤炭企業(yè)普遍存在開工不足的情況。國家發(fā)改委一份緊急通知也認為，有的地區(qū)對煤礦實施全面停產放假，導致煤炭產量下降。

救急可以暫時敷衍過目前的危難，卻無法救治體制的長久弊端，煤荒電荒在今年冬天大面積泛濫主要是人禍，原本可以避免的荒卻因為信息極端不暢，而演變?yōu)槿娴臑暮?，行政管制的僵硬在此顯示無遺——人禍不除，電荒煤荒一次次卷土重來。

李毅中2008年1月公布整頓小煤礦成果：過去3年來中國已公告關閉煤礦11618處，其中小型煤礦就有11155處。很快不得不自圓其說，兩會期間，李毅中表示，春節(jié)期間因放假、檢修而停產，以及受南方冰雪災害影響而停電停產的小煤礦全國共有1萬多處，目前有2000多處已經復產，“兩會”后還將有1萬處小煤礦復產。同期他還表示，在節(jié)日放假和重大政治活動采取大面積集中停產的辦法不可取。因為安全生產有它自己的規(guī)律。他強調，整治煤礦的重點要放在排查隱患、治理隱患上。因為隱患是事故的土壤，只有把隱患查到了、根除掉了，安全才有保障。

發(fā)改委兩度發(fā)出緊急通知，2008年5月25日，國家發(fā)改委會同工業(yè)和信息化部、財政部等11個部門，明確要求各煤炭主產省加快小煤礦復產驗收工作。這是繼1月23日后關于煤礦復產的第二道政策令，煤炭供需趨緊局面可見一斑。

從地方政府到各煤礦以不變應萬變，不以市場需要與利益決定供應，而以政治節(jié)點為煤礦生產的風向標。民資由于受到巨大打擊，對于投資煤炭行業(yè)心有余悸，如此扭曲的市場，不出煤荒電荒才怪！

李毅中無法解決壟斷問題，也無法理順價格體制，因此這位安監(jiān)局長只能跟著經濟指揮棒走，對小煤礦時而支持時而打壓，在自己的語言體系中求得統(tǒng)一，這難道僅僅是李毅中的悲劇嗎？

工信部部長：戰(zhàn)略大局與務實

眾所周知，我國在信息市場有幾個大局必須盤活。李毅中提出，信息化與工業(yè)化融合必須選準切入點：即工業(yè)相關研發(fā)設計的信息化，促進工業(yè)產品的更新?lián)Q代；工業(yè)生產過程的自動化，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企業(yè)和行業(yè)管理的信息化，促進企業(yè)資源優(yōu)化和產業(yè)鏈的合理化；產品流通和市場的信息化，建立工業(yè)現(xiàn)代流通體系；提高從業(yè)人員素質，培育新一代產業(yè)大軍；推進工業(yè)經濟的延伸發(fā)展，創(chuàng)建新興產業(yè)。

說到底，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的我國自主TD-SCDMA等3G技術發(fā)展、自主標準的制訂，以及電信體制深化改革才是重中之重。李毅中必須完成中國的自主標準，結束長期的爭論，將電信行業(yè)的主導權是我國奪回標準權的破冰之旅。李毅中再一次臨危受命，他能夠完成中國經濟的戰(zhàn)略布局大任嗎？一切言之過早。

到了工信部長任上，李毅中的特色不再鮮明，安監(jiān)局長與工信部長，需要的是不同的官員，需要的是不同的風格。

惟一不變的是李毅中的務實作風。2009年3月23日，李毅中在回答有關“騰籠換鳥”的問題時說，目前最緊迫的任務是要盡快扭轉經濟下滑勢頭，當務之急是要救活企業(yè)，不讓其破產。雖然從長遠來說，珠三角應該發(fā)展高端制造業(yè)，把一些低端制造業(yè)轉移到內地或本省西部一些比較貧困的地區(qū)，但也要處理好應對當前金融危機和長遠調整產業(yè)結構的關系。長期的騰籠換鳥之爭，在李毅中明快的語言體系里，變得清晰可辨。

李毅中讓人聯(lián)想到傳統(tǒng)的海瑞式官員，而非從華爾街取經回來的人物，傳統(tǒng)官員的美德已經盡顯無遺，而市場化的改革卻是任重道遠。李毅中能經歷安監(jiān)總局局長的考驗，希望他能經歷工信部長職位的考驗，這才能顯示他傳統(tǒng)美德與現(xiàn)代商業(yè)倫理的結合。

此文只能作為李毅中安監(jiān)局長任上的總結，而無法作為李毅中履新的發(fā)端。一切要由業(yè)績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