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泉河畔走出的冤魂

歐大雄

我在了解撰寫《何畏將軍》一書時，和原瓊海市政協(xié)副主席盧家機、何將軍兒子何家悟等人多次接觸，了解到瓊海另一冤魂——原廣東省公安廳長陳泊傳奇的一生，近日又看到一些寫陳泊的文章，綜合介紹給讀者。

陳泊在革命年代是深入虎穴的戰(zhàn)斗英雄，曾被毛澤東譽為延安的紅色“福爾摩斯”。可在解放不久，他卻被突然涌起的一股政治漩流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在農(nóng)場勞改時含冤而死……

●他出生于海南島，為誅除大叛徒被炸彈炸飛左手

1909年，陳泊出生于海南島一個漁民之家。1926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1928年5月，海南的革命斗爭遭受挫折，陳泊被迫逃往海外，先在新加坡一年多。在新加坡，陳泊與新加坡共產(chǎn)黨取得聯(lián)系。1930年，新加坡共產(chǎn)黨臨委改組為馬來亞共產(chǎn)黨中央，陳泊任中央執(zhí)行委員，化名“布魯”。

1932年秋，陳泊受馬共中央的指令，參與誅除大叛徒、原新加坡區(qū)委書記李錦標的行動——李錦標被捕后經(jīng)不起酷刑拷打，叛變投敵，先后出賣黨內(nèi)同志上百人，使得新加坡地下黨組織幾乎被破壞殆盡——陳泊等人本想用自制的炸彈將李錦標炸死在酒店，不幸的是，在試驗中炸彈突然爆炸，陳泊的左手被炸飛一截，醫(yī)院給他做了截肢手術。警方在陳泊蘇醒后即在病房里對他進行審訊，而他一口咬定自己是“爆炸的無辜受害者”。案件拖了將近一年沒有結(jié)果，最終，他被驅(qū)逐出馬來西亞。

此后，陳泊回到海南，不久轉(zhuǎn)到廣州，與中共地下黨組織接上了聯(lián)系。后來，他被派往延安工作，在延安邊區(qū)政府保衛(wèi)處擔任偵察科長。

●他在延安破獲了軍統(tǒng)大案，毛澤東贊嘆“當為奇功”

在延安，陳泊一手破獲了軍統(tǒng)“漢中訓練班”大案。“漢中訓練班”是絕密的軍統(tǒng)特務組織，訓練的內(nèi)容除思想上的反共教育外，還有射擊、爆炸、暗殺以及竊取情報的技術，特訓班學員結(jié)業(yè)后便偽裝成進步青年，派往延安長期潛伏。這些特務的潛伏范圍大，潛伏程度深，甚至還有少量鉆進了高度機密的中央機要部門。

由陳泊一手破獲的軍統(tǒng)“漢中訓練班”大案，在我黨情報、保衛(wèi)部門引起轟動。情況上報到中共中央，毛澤東十分振奮，贊嘆說：“當為奇功，奇功!”又說：“這個布魯，真是我們延安的‘福爾摩斯?？上覀冎挥幸粋€布魯，要是再來10個布魯就好了!要用布魯這樣的人保衛(wèi)延安!”不久，陳泊被任命為延安邊區(qū)政府保衛(wèi)處長，陸續(xù)又破獲不少大案。

●葉劍英要江西省委“割愛”，陳泊任廣東省公安廳長

1949年9月，人民解放軍四野、二野進駐兩廣，葉劍英受命出任中共華南分局書記兼廣東省委書記。

葉劍英在延安時期就知道紅色“福爾摩斯”陳泊的情況，此時，陳泊在江西任社會部長兼省公安廳廳長，于是葉劍英幾次致電江西，請江西省委“割愛”，讓身為廣東人(注：陳泊出生于海南島，而當時海南島隸屬于廣東)的陳泊調(diào)到廣東，擔任廣州市的公安局長。

10月中旬，陳泊離開江西南昌，調(diào)任廣州，任華南分局廣東省公安廳長，廣州市委常委兼市公安局長。當時，廣州市公安局還有3名副局長，孫樂宜、朱明是南下干部，陳坤是廣東地方干部，原為中共在香港的情報系統(tǒng)負責人。

這段時期，在廣州潛伏下來的盜匪特務與黑社會惡勢力相勾結(jié)，乘我市革命秩序尚未建立起來的混亂之機，到處興風作浪，殺人搶劫，活動十分猖獗，每日發(fā)生的搶劫案達100多起。

為此，陳泊主持成立了3個武裝便衣隊，每個隊盡快偵破敵特組織，便衣隊利用一些“反正”過來的敵特分子以及三教九流人物，多方偵查線索，捕捉匪特。便衣隊卓有成效的工作，使得全市的搶劫案迅速下降。

中共華南局、廣東省委對廣州市公安局的工作大為滿意。葉劍英在寫給公安部領導的一封信中，特別提到：“廣州市的潛伏敵特力量迅速得到肅清，社會治安的根本平定，與陳泊同志的領導努力是分不開的?！?/p>

●他突然遭到滅頂之災，公安部長親自宣布逮捕陳泊

然而，誰也不曾料想到，40歲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陳泊，干得正得心應手的時候，突然遭到滅頂之災！

1951年1月24日夜晚9時，正在家里辦公的陳泊被省公安廳人事處長派車接到華南分局的一個小會議室，由從北京趕來的公安部部長宣布逮捕，與他同時被捕的還有副局長陳坤。3天之后，陳泊與妻子呂璜及兩個孩子，陳坤與妻子高華及3個小孩，被押送到廣州火車站，由一個班的戰(zhàn)士武裝押解北京，押到公安部軟禁起來。

繼陳泊、陳坤被押往北京后，一場空前規(guī)模的大逮捕在廣州鋪開了。短短的十幾天之內(nèi)，廣州市公安局中有300多人被抓，而在廣東省公安廳被抓的人數(shù)則超過了700人。短時間在一個省的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進行如此大范圍的抓捕行動，令人萬分震驚。

●長期受折磨，在湖北荊門洋農(nóng)場勞改中凄然而逝

“兩陳”被押解北京后不久，中共華南分局在廣州召開分局、省、市三級干部會議，由公安部部長作了“關于陳泊、陳坤所犯嚴重錯誤”的報告。報告中指控“兩陳"系“暗藏的英國特務”、“中統(tǒng)特務集團的黑后臺”。這讓會場上所有人震駭不已。

盡管不少人心存疑惑，但此話出自公安部長之口，誰又能有異議?隨后，根據(jù)上級的布置，廣州全市公安戰(zhàn)線掀起了“大揭發(fā)、大批判”的高潮，要求所有的干警“站穩(wěn)立場劃清界限”，人人揭發(fā)、個個表態(tài)。而在省公安廳內(nèi)部，加緊了對上千名與“兩陳案”相關人員的審理，一些被認為與兩陳有直接關系的重要“犯人”，遭到不分晝夜地輪番審訊。

在這些“犯人”中，有兩人尤為要緊——梁俠、程長清。他們多次受到車輪戰(zhàn)式的審訊，梁俠的一條腿都被打斷了。這個曾在香港我方情報機構(gòu)擔任秘密特情的廣東漢子，終于熬不過酷刑，含淚畫押承認自己是“中統(tǒng)特務”，是受國民黨指派打入廣州市公安局的“特務頭目”。程長清的情形也與梁俠大致相似。

就這樣，廣東省公安廳兩個多月下來“累累戰(zhàn)果”，打出了一個“中統(tǒng)特務集團”，上報到公安部。1951年8月，根據(jù)公安部的指示，廣東省公安廳從700多名人犯中挑出224名為陳泊、陳坤任用過的情報人員，包括歷史復雜、有過劣跡的“要犯”，作為“中統(tǒng)特務集團成員”，集體解押北京，由公安部直接審理。

人證俱在，確鑿無疑，一個隱藏在公安戰(zhàn)線的龐大而駭人聽聞的“中統(tǒng)特務集團”宣告破獲。隨即，被軟禁的陳泊與陳坤立即被投入公安部的監(jiān)獄。

然而，轟動一時的“兩陳案”卻遲遲未能結(jié)案。蹊蹺的是，兩年之后，加在“兩陳”頭上的“英國特務”、“中統(tǒng)特務集團后臺”的罪名不見了，變成“大量起用未經(jīng)改造的敵特警員，嚴重違反黨的公安紀律”。

1953年5月，北京市軍管會軍法處，以“喪失革命立場，包庇反革命、特務”的罪名，判處陳泊有期徒刑10年。對已在1952年10月因精神折磨加上病后得不到醫(yī)治而含冤去世的陳坤。也以“包庇反革命、特務”罪判處有期徒刑8年。

1961年，在冤獄大墻陰影下苦熬了10年的陳泊，被釋放出獄。而陳泊回家僅僅兩天之后，便又被幾名武裝公安破門而入，收繳了釋放證，然后不容分說將他帶上警車，直接押送到北京站開往武漢的火車上。而到武漢后，水米未沾牙的陳泊被直接押往數(shù)百里外的荊門沙洋勞改農(nóng)場……

1972年2月，一身是病的陳泊，在昏迷不醒的情況下凄然長逝。

●背后的黑手：康生在陳泊蒙冤事件中是否起過作用

陳泊蒙冤的深層緣由，主要是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因極左思想的影響，陳泊被人誣告，而上級領導又輕信了這幾人的讒言，以戰(zhàn)爭年代說一不二、軍令如山的軍事化作風處理了此案，終使陳泊冤沉苦海，抱恨辭世。

抗戰(zhàn)期間，陳泊在延安曾偵破過幾個大的案件(見本文附錄)，知名度非常高，被毛澤東譽為“延安的福爾摩斯”。但“階級警惕性”一向很高的中央社會部部長康生，當時即無端地懷疑，在陳泊蒙冤這件事情中是否起過什么作用，因至今尚無實據(jù)，不可妄說。

然而，因為工作上的分歧產(chǎn)生個人矛盾，致使關系惡化，以整倒對方而后快的情形是有的。曾在延安與陳泊同事于保安處的譚某某，就由于工作上的意見分歧，與陳泊發(fā)生過多次爭吵，關系不甚融洽。

陳泊在廣東擔任省公安廳長兼廣州市公安局長3個多月后，公安部忽然調(diào)譚某來到廣東，接替陳泊的職務。譚某到任后不久，在向市公安局干部講話中，對市公安工作予以全盤否定，指責陳泊等人依靠三教九流、階級異己分子、烏龜王八蛋來偵查破案，是混淆階級界限，敵我不分，是路線錯誤。

1951年1月24日，公安部長親抵廣州宣布拘禁“兩陳”的那天晚上，是譚某當著公安部長和葉劍英的面，用手指著陳泊進行揭發(fā)，由于譚某的“揭發(fā)”，使得葉劍英大為震驚，無話可說。

陳泊、陳坤都是葉劍英點名到廣州市接管公安局工作的，“兩陳”案一出，葉劍英大為不解，出面多方周旋，但此后，他非但對“兩陳案”愛莫能助，自己也被卷入到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波中……

陳泊和陳坤沉冤30年，直到1982年5月，“兩陳”冤案才得以徹底平反。(本版文章?lián)段氖肪A》、《名人傳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