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膽汁（組詩）

張洪波

元旦

總要有一個開始

當(dāng)厭倦了已經(jīng)的進(jìn)行

或已經(jīng)的進(jìn)行太過興奮

有一個開始

就有了一次重新的機(jī)會

哪怕是一個假設(shè)的開始

也叫人蠢蠢欲動

我們總是和開始糾纏不清

而結(jié)束往往過于草率

早晨的一碗稀飯

或者叫一碗粥

經(jīng)過運(yùn)作的水和糧食

具體的溫度以及味道

與本土人的早晨密切相關(guān)

各種人都在喝粥

再搭配一些咸菜

搭配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

早晨成了一鍋粥

早晨溫婉的粥

冒出的熱氣都有美妙的腰身

喜歡粥的人們喝得很痛快

喝出了各種各樣的聲響

喝出了母語的慈悲

習(xí)慣的平常日子

這樣給每一個人一副熱心腸

軍人墓地

這持久的埋伏

是因?yàn)橐淮螘憾痰臎_鋒

這深度的隱蔽

是為了一生的安寧

三只無人理睬的蘋果

原因不詳

三只蘋果久已無人問津

光色漸漸減退

最初的體香也不再傳播

三只蘋果

一種寂寞

它們竟然散發(fā)出酒的味道

它們開始潰瘍

也算是活過了的

死也是因?yàn)榛畹貌惶?/p>

被自己的光澤害了

為自己的那點(diǎn)虛榮臨終

三只曾經(jīng)強(qiáng)調(diào)過自己的蘋果

現(xiàn)在強(qiáng)調(diào)死

秋天的無奈

秋天我與鄉(xiāng)間的莊稼共同度過

我看見農(nóng)民吃力的飽滿

莊稼并不是想象中那樣的朝氣蓬勃

它們老氣橫秋一茬一茬地倒下

倒下了就再也沒有起來

葵花被割掉了低垂的頭顱

葵花的血已經(jīng)流干

葵花依舊用沒有頭顱的身軀穩(wěn)定大地

田野空曠得讓人發(fā)慌

只有年輕的田鼠還在大膽地守望

拾起一些粗心的谷子

放在手心里搓了搓

它們身體的光澤讓我眼睛一亮

麻雀從遠(yuǎn)處不厭其煩地飛來

它們咋咋呼呼地開始了瘋狂的爭奪

坐在日漸寒冷的田埂上

我的心頭一遍又一遍殺過收割的聲音

感覺和水有什么感情

從水的表情中

感覺到一些親近

去碰水

去觸摸表情

水就變臉

甚至是氣憤的樣子

我們貌似與水有什么感情

水卻始終在掙脫我們

棉花

棉花沒有紡織的欲望

它知道被抽成線的疼痛

它自己把自己抱緊

棉花把自己抱緊了才說

我是棉花的花

我是棉花的棉

我已經(jīng)很暖了

沉默的天空

天明之后

天空依然沉默

盡管雜亂的人間已經(jīng)熱鬧起來

天空的沉默

仿佛是誰也無法更改的

游戲的人類

又開始向天空射擊了

包括瘋狂的禮花

和虛假的節(jié)日

天空似乎只管睡眠和起床

而睡眠和起床時又很少有人想起天空

天空自己沉默著

它惆悵的目光卻一直面對大地

它不知厭倦地日換星移

它從不使用陰謀的魔術(shù)

有罪和無罪的人都感到天空是自己的

卻又都往往忽略

任何在天空下生長的一個

(當(dāng)然也得把我自己算進(jìn)去)

都會有對不起它的地方

即使我祈禱般地向它檢討

天空依然沉默

烏鴉

烏鴉悄悄落下

翅膀輕輕折合

烏鴉一步一步

小心翼翼地在樹枝上走

烏鴉不是鷹

它自己十分清楚

尤其是決不開口說話

因?yàn)橐粡堊?/p>

惹了太多的麻煩

烏鴉把嘴插進(jìn)羽毛

暖著讓嘴今后有些溫度

大地的膽汁

難道還需要重新認(rèn)識大地嗎

萬物生生不息的大地

我早就嘗到了你的膽汁

生命并不寬廣

肉體只是一個季節(jié)

而膽汁正在輪回

我常常在深夜里

靜聽一個很苦的地名的哭聲

那些人葵花般走來

那些事落葉般飄去

當(dāng)大地撕心裂肺

明亮的膽汁浸出

像一種復(fù)生的懇求

找到家鄉(xiāng)最早的河水

啼血的鳥兒已經(jīng)流浪

一些無法避免的悲傷

刻在父親的墓碑上

我拒絕歌唱

只認(rèn)領(lǐng)大地的膽汁

人物雜記

1

這個人很客觀

他的朋友很多

包括我這個不太客觀的人

他總是把心里的話說給我

這一份信任就足夠了

于是我就常常問自己

還有什么事情隱瞞了他

如果那樣

我可就不是好人了

2

這個兄弟從來都對得起別人

也對得起自己

他所有事情都從善良出發(fā)

到終點(diǎn)還是善良

包括交朋友

這個兄弟交好了能和你過命

但他不會告訴你

要是不和這樣的人在一起玩兒

那你得多沒勁

3

有個曾經(jīng)的朋友

變了心

變得比王連舉還可怕

西安的老朋友說

可能還不如王連舉

王連舉叛變前

還自己打了自己一槍呢

4

一個住在堅果里的人

自己憋了一肚子氣

那是開著一條縫的堅果

他常常從那縫隙爬出來

罵罵這個說說那個

就算是散心了

5

這個家伙說

他一個月參加了好幾個追悼會

看到了不少死的活的以及半死不活的

他提起這些事的時候

一點(diǎn)傷感都沒有

反倒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似的

我要離他遠(yuǎn)點(diǎn)

即便這個家伙的追悼會我也不要去

6

當(dāng)他把一本家譜放在面前

我大吃一驚

他竟然是一個有出處的人

而在那些同姓人里

他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孫子

7

小個子朋友身高一米五五

在官場上只謀了個副處

他倒是一點(diǎn)也不含糊

做夢都在吃力地往上爬

我說哥們兒

今生你肯定爬不到一米六了

8

上午十點(diǎn)

領(lǐng)導(dǎo)下電梯你上電梯

領(lǐng)導(dǎo)說：你怎么總是遲到?

你說：對不起對不起

遲到的總是碰上早退的

9

總是參加別人的追悼會

你有一天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得在有生時多交一些年輕朋友

否則到自己的那一天

就沒有人參加追悼會了

10

虛張聲勢的S

竟然忘了肚子里有多少油水

反正把牛吹大了

就不可能再縮回去

比如每天吹一次或若干次

算是維持自己的一種方式

11

F一直想成為老虎

或如此威風(fēng)的物種

可是F總干些貓的勾當(dāng)

以至于自己都恨自己

總是照貓畫虎

12

把你的電話號從我的手機(jī)中刪除

從此再不會主動與你聯(lián)系

這件事雖然沒有告訴你

但不等于你還活在我的視野里

刪除一個人原來不用講什么道理

13

朋友的朋友

一個自戀的女人

每次酒局上見面的麻雀

我沒法子附和她

就說：我小的時候

曾經(jīng)把麻雀蛋給捏碎過

是怕麻雀蛋再生出更煩人的麻雀

14

一個啞巴打手勢——

我要是再不大聲說話

那個總稱你是老師和大哥的人

就能利用死你!

15

整個下午都在聽他講

如何如何憐愛小動物的故事

感人至深

到了飯口他說

去我家樓下的串兒店

那里有最好吃的烤鵪鶉

責(zé)任編校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