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阿密，夜未央

趙　玫

在邁阿密的麗茲酒店。喝酒。古巴的那種酒。有青葉浸泡在冰塊中。很柔和的光束。被沙發(fā)圍起的圓桌。是南希的提議。因?yàn)樗磯蛄四虾┙稚夏切┋偪竦倪~阿密人。于是逃離。那個曾開槍射殺了范思哲的街區(qū)。那座依舊佇立在那里的范思哲舊居，依舊地車水馬龍依舊地壁壘森嚴(yán)。也還是那座厚重的雕花鐵門。有黑衣保鏢站在那里咄咄逼人。但那個清晨，慘案還是發(fā)生了。就在這大門前，范思哲應(yīng)聲倒下。川流不息的人們。驕陽下很招搖的裸露。酒吧里涌出雜亂的古巴音樂。街頭的男男女女。高級轎車。還有什么?

于是逃離。找一處幽靜的所在。翩然走進(jìn)麗茲飯店的酒吧。很散漫的聊天，也很放松的心情。麗茲所以有名是因?yàn)榇靼材?。戴安娜在罹難之前所在的那家法國酒店，就是麗茲。所以只要提及戴安娜，就離不開麗茲。于是麗茲以一個美麗女人的死亡為代價，成為了世界上著名的酒店。大凡有瑰麗的風(fēng)景，大凡有旅游者匯集，麗茲都會在那里開設(shè)酒店，而且都是最好也最昂貴的。于是在那不勒斯海灘，我們也曾在麗茲的餐廳午餐。在木棧道的木桌上。透過叢林綠色的葉片，是不遠(yuǎn)處的藍(lán)色海面，以及，白色沙灘上，那些美麗的人。

于是再度提及弗拉門戈。那是從Key west返回邁阿密的路上，南希在宣傳品上看到的一條娛樂消息。在我們再度留住邁阿密的那個晚上，將會有一場弗拉門戈的表演。于是我們興奮不已，尤其熱愛舞蹈的女人們。一路上不停地打電話，卻總是沒能和演出場所取得聯(lián)系。于是John把女人們的心思記在心里。從麗茲酒吧離開的時候，在酒店前臺，他終于為我們打聽到了演出弗拉門戈的那家酒吧。于是接下來的所有活動，便都是圍繞著弗拉門戈了。雖然那只是一家酒吧，但我們還是換上了稍微正式的服裝，并滿懷了一種期待的激情。

然后來到邁阿密那條著名的酒吧街。街兩旁密布著迷人的小餐館。入夜時分，餐館里依舊坐滿了人。每家餐館除了室內(nèi)的餐廳，都會有一些擺放室外的餐桌。在這個一年四季溫暖如春的城市，人們似乎更喜歡坐在室外。在這里可以看到小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而川流不息的人們亦可以窺見餐間的風(fēng)景，可謂相看兩不厭。

在小街的深處，我們終于找到了那家弗拉門戈酒吧。演出九點(diǎn)鐘以后才會開始，但我們還是走進(jìn)了這家燭光閃爍的西班牙餐館。所有菜肴都是純粹的西班牙風(fēng)格。很濃很重并且很熱辣。似乎更接近我們的口味。被引領(lǐng)著來到一個離舞臺很近的木桌旁。因?yàn)榉?wù)生聽說我們是專為弗拉門戈而來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弗拉門戈就成了我最喜歡的舞蹈之一。最早看到弗拉門戈是在電視里，從此記住了這是西班牙南部的一種舞蹈。畫面中的舞者是一位年華已然老去的女人，但看上去卻很挺拔也很健壯，不像我們觀念中的那種纖細(xì)的舞蹈演員。她的身上有一種獨(dú)特的味道，一種莫名的力量。粗獷的，又異常的優(yōu)雅，那種近乎于魔力的魅力。她穿著長裙，發(fā)髻挽在腦后。不停地?fù)粽撇⒉煌５卦谛D(zhuǎn)中扯動著長裙的下擺。而讓我更加難忘的，是她始終不渝的嚴(yán)峻的神情。仿佛有什么悲傷，又仿佛一種憤怒。她并且低聲吟唱著，那滿腔的憂愁。于是這位年長的舞者，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那時候甚至不知道弗拉門戈是什么，卻再也忘不了這位仿佛在訴說著什么的舞者。

不久后就看了那部叫《卡門》的西班牙影片。在這部描述愛情的影片中，到處是弗拉門戈式的舞蹈。不過西班牙人堅持說，倘若把《卡門》當(dāng)做弗拉門戈就實(shí)在是一種誤會了。還記得那一年竟然有三部以“卡門”命名的影片問世。其中我最喜歡的，是法國新浪潮電影領(lǐng)軍人物戈達(dá)爾的《芳名卡門》。戈達(dá)爾的這部影片幾乎和卡門無關(guān)，無非是電影中的一個人物剛好也叫卡門。事實(shí)上這部影片所表現(xiàn)的，完全是戈達(dá)爾本人的某種意愿。不搭界的故事，不相交的人物，海浪，貝多芬的室內(nèi)樂，在黃昏中尋找的最后一抹梵高的金黃。此片堪稱戈達(dá)爾的經(jīng)典，尤其他對電影語言的探索和嘗試，日后深深地影響了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

后來記住了弗拉門戈這個詞匯，盡管對其中的真正含義一知半解，但至少知道了這是一種非常獨(dú)特的只屬于西班牙的舞蹈形式，從此熱衷于購買有關(guān)弗拉門戈的各種光碟。我竟然就能陰差陽錯地買到這些光碟。其中有純粹記述這種舞蹈形式的，也有專門介紹弗拉門戈大師的。畫面中歌手、舞者和吉他手圍成半圓形，坐在舞臺中央的椅子上。那些歌手眉頭緊皺，表情憂郁，舞者亦神色嚴(yán)峻，抑郁悲傷。這讓我再度想起最初見到的那位弗拉門戈長者，她的那么柔韌的身段和舞步，她的擊掌，她的突然的靜止，又突然的旋轉(zhuǎn)，飛揚(yáng)著踏出雨點(diǎn)般的節(jié)奏。哦，那足以令人靈魂搖撼的舞蹈!

在舞蹈中，唯有弗拉門戈舞是無需只靠青春的。甚至年紀(jì)越大，越能表現(xiàn)出這種舞蹈的魅力。因?yàn)檫@是一種詮釋人生的舞蹈，所以舞者的經(jīng)歷越豐富，所表現(xiàn)出來的內(nèi)涵也就越深刻。而伴隨著舞蹈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歌唱也令人難忘。歌者大多是一些年長的男人或女人。無論獨(dú)唱還是合唱都激蕩人心。歌唱時發(fā)聲的位置不斷地變換。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忽而金戈鐵馬，忽而如泣如訴?？傊@種起起伏伏敘事一般的歌唱，這種近乎歇斯底里的喑啞的喊叫，這種所謂的“大歌”或者“深唱”方式，才是弗拉門戈最原汁原味的傳統(tǒng)方式。

陰差陽錯地買到了一張以弗拉門戈詮釋《莎樂美》的影碟。很清晰亦很朦朧的鏡頭，記述著這部舞劇的臺前幕后。包括舞劇的排練，服裝的色彩，演員的介紹，甚至舞臺的調(diào)動，以及這部描寫《圣經(jīng)》故事的舞劇是怎樣誕生的。于是《莎樂美》中的弗拉門戈更讓我心向往之。那所有充滿了力量與魔力的舞動。讓我們看到了被砍下的圣徒約翰的頭顱，是怎樣在莎樂美邪惡的舞蹈中滴著鮮血。

后來在女兒電影作業(yè)的放映式上，一位同班的女生也拍攝了一部關(guān)于弗拉門戈的短片。這部短片堪稱完美。歌聲。鼓點(diǎn)。尤其畫面上那位動人的弗拉門戈舞者。她雖已中年，卻周身每個部位都散發(fā)著濃烈的弗拉門戈韻味。旋轉(zhuǎn)的手腕。扭動的身軀。響指，以及高昂的頭顱。那斑斕的色彩，流動的舞姿。后來制作這部短片的女生對我們說：她已經(jīng)把弗拉門戈當(dāng)做了她的生命……

一直以為弗拉門戈是一種在舞臺上表演的藝術(shù)，而不是在街頭這個不大的并且昏暗的小酒吧。穿過各種擁擠的餐桌，來到屬于我們的桌前，才發(fā)現(xiàn)前面的那個舞臺，面積竟然不到五平方米。那時候小小的舞臺上還沒有人。只是靜靜地，躺在黑暗中的吉他和鼓。印象中如此伸展的弗拉門戈舞蹈，難道就在這局促的舞臺上表演嗎?

我們擠在狹長的木桌前。很興奮的甚至蠢蠢欲動的心情。喝酒。后來又要了西班牙風(fēng)味的菜肴。終于歌手、吉他手和鼓手先后走上舞臺，吸引了人們的目光。舞臺上的燈也隨之亮了起來。唯一

的背景是紅黃相間的西班牙國旗正中，鑲嵌著一只黑色的斗牛，似乎就囊括了西班牙文化的所有要素。

然后我們所期冀的演出就開始了。自從走進(jìn)酒吧，服務(wù)生就告訴我們，今晚的弗拉門戈只是男性表演。于是不禁些微地失望，以為弗拉門戈就應(yīng)該是女人的華麗長裙，五彩霓裳。當(dāng)然也曾看到過男人的弗拉門戈，以為他們的存在只是為了配合女人。一不過在邁阿密這個唯一的弗拉門戈場所，我們也就只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shí)了。

首先是歌唱。一首接著一首。一個年輕漂亮的男人。很投入的樣子，便也獲得了陣陣掌聲。卻比我曾聽過的那些弗拉門戈輕飄了許多。或者因?yàn)樗€沒有滄桑的閱歷?總之我們聽到的歌唱，已經(jīng)偏離了弗拉門戈的本真。漂亮的西班牙青年唱著很現(xiàn)代的歌，盡管那歌唱還勉強(qiáng)保持著弗拉門戈的曲式和范式。但我們已經(jīng)聽不到訴說，也感受不到那種被命運(yùn)捉弄的無奈了。吉他和鼓點(diǎn)熱烈的伴奏。歌者自始至終很激昂。

其實(shí)最早的弗拉門戈，只是純粹的演唱方式。以拍掌擊打節(jié)奏，歌聲在很高的音符以及音符之間大跨度地滑動。歌中強(qiáng)烈的情感表達(dá)，讓人聽上去不能不感動。尤其是那些年邁的歌者。于是，年邁的嘶啞的嗓音。你盡管聽不懂他們在唱著什么，卻能夠感受到他們那么深沉的悲痛與憂傷。所以弗拉門戈的精華是歌。以歌聲訴說歌者的心境。后來才加進(jìn)去吉他這種樂器，也后來才有了即興的舞蹈。弗拉門戈是歌唱在先，有了歌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在弗拉門戈的歌聲中，我們仿佛能聽到黑人靈歌中的那種無望和思鄉(xiāng)。而那些創(chuàng)造了弗拉門戈的吉普賽人，在某種意義上也和遠(yuǎn)離家園的黑奴一樣，惟有流浪的哀傷。

吉普賽人起源于印度北部。公元1000年離開印度。他們歷盡艱辛，經(jīng)由阿富汗、波斯、亞美尼亞、土耳其等地抵達(dá)歐洲。吉普賽人作為天生流浪的民族，內(nèi)心始終堅守著關(guān)于流浪的浪漫向往。在流浪中他們不僅得到了當(dāng)?shù)匚拿鞯酿B(yǎng)育，也從印度和阿拉伯帶來了神秘而感傷的東方風(fēng)情。

15世紀(jì)中葉，吉普賽人流浪到安塔露西亞。伴隨著第一批吉普賽人的到來，弗拉門戈便開始在西班牙流行起來。是吉普賽人創(chuàng)造了弗拉門戈，又讓這門藝術(shù)在安塔露西亞形成并發(fā)展。但產(chǎn)生于安塔露西亞的弗拉門戈究竟有著怎樣的淵源?而安塔露西亞又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當(dāng)想要深入了解弗拉門戈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對我深深熱愛的這門藝術(shù)竟知之甚少。

在世界地圖的西班牙頁上，竟然找不到安塔露西亞的字樣。后來才知道這幾乎是西班牙南部的代名詞，它代表著幅員遼闊、溫暖而富饒的整個西班牙南方。這里比鄰大西洋和地中海，隔著直布羅陀海峽，對面就是非洲的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于是安塔露西亞就成為了歐洲通往非洲的橋梁，而亞非傳往歐洲的各種文化，也自然首先匯聚在這里了。

安塔露西亞的歷史證明了這里曾被各種文明浸潤。從青銅時代的塔爾特文明，到羅馬帝國的英雄時代，再到伊斯蘭教統(tǒng)治的輝煌時期。在經(jīng)歷了各種文明在此的交匯之后，便產(chǎn)生了安塔露西亞特有的文化。而弗拉門戈這種交混著各種文明的藝術(shù)形式，也便在這塊土地上應(yīng)運(yùn)而生。弗拉門戈不僅代表了安塔露西亞由摩爾人、拜占庭、伊比利斯半島以及地中海文明混合而成的文化，又因?yàn)榧召惾说倪w入而有了一種無家可歸的痛苦與憂傷。于是深藏于流浪者心中漂泊無根的悲楚，也就自然而然地鐫刻在了弗拉門戈中。

伴隨著穿黑色襯衫的男性舞者登場，我們用了整個晚上所期盼的弗拉門戈舞蹈表演終于開始。在如此狹小的舞臺上，在灰暗而溫暖的燈光下，在飄散著濃郁的西班牙飯菜味道的空氣里，在我們拭目以待的苛求中。一開始舞者的舞步緩慢，不停地做出各種靜止的或驕矜的優(yōu)美姿勢。漸漸地他的舞步開始加快，越來越快，以至于雙腳跟擊地的聲音密集得一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伴隨著急促的吉他和鼓點(diǎn)，舞者做出用腳跟腳尖擊地的造型。僅僅是幾個準(zhǔn)確而有節(jié)奏并充滿了力量感的動作，就足以把在場的觀眾都調(diào)動起來了。

于是一種被征服的感覺。

在一片贊嘆和驚叫聲中。

然后舞者開始了在狹小舞臺上的縱情表演。他的身體幾乎沒有移動，而只是在原地蹬踏、旋轉(zhuǎn)，舞出弗拉門戈的各種經(jīng)典動作?；蛘邠粽疲蛘唔懼?。忽然地舞動起來，又忽然地，靜止。被折服的所有在場的觀眾，跟著他的節(jié)奏瘋狂起來。所有的目光都緊緊盯在舞者身上，仿佛要將他的弗拉門戈吞沒。直到吉他手的撥弦戛然而止，舞者便停在了那個優(yōu)美的造型上。于是人們?yōu)檫@個突如其來的優(yōu)美所震驚，緊接著是響徹酒吧的高聲喝彩。

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酒吧一個小小的舞臺上，弗拉門戈就能產(chǎn)生出如此的震撼力。后來知道人們何以被這般感染，就因?yàn)楦ダT戈在表演中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演員和觀眾之間的那種“心靈的相通”，這也就成為了舞者在表演中所要追求的效果。大凡優(yōu)秀的弗拉門戈演員，都能調(diào)動起觀眾的熱情。也所以弗拉門戈被譽(yù)為最能征服人也最能與人親近的舞蹈。

與正宗弗拉門戈表演者不同的是，我們所看到的舞者的服裝，并不是嚴(yán)格意義上的弗拉門戈演出服。他不曾穿那種黑色的緊身褲，也沒有裝飾感很強(qiáng)的長袖衫。他只是穿著很日常的衣服，黑色的布襯衫，和黑色的褲子。而那位偶爾上臺伴舞的女士就更隨便了，只是穿著吊帶背心和牛仔褲。而且她的頭發(fā)是披散的，不像真正的弗拉門戈舞者那樣，將頭發(fā)向后梳成光滑的發(fā)髻。更不要說那種緊身胸衣和艷麗的有著很多層花邊的長裙了。不過有一點(diǎn)還是符合弗拉門戈著裝風(fēng)格的，那就是她裸露了她的頸項(xiàng)和雙臂，并做到了舞姿的放肆和優(yōu)美。這位女舞伴說不上很美也說不上不美。一看便知她所愛的并不是那位充滿了誘惑力的舞者，而是剛才的那位漂亮的年輕歌者。于是她一舉手一投足都在那位歌者的身上。她看著他的目光，她追隨他的身影，她和他手牽著手。不過她還是傾慕舞者的，不伴舞的時候她所做的，就是不停地為那位舞者拍照。

想來這種簡樸的著裝或者也無可厚非。畢竟這里不是安塔露西亞，不是塞維利亞的那些古老的酒吧，甚至不是正式的演出場合。這里僅只是邁阿密的一個西班牙風(fēng)格的小酒吧，而前來這里觀看弗拉門戈表演的人，也大都沒有盛裝。在臺上熱烈而投入的表演時，甚至廚房里還會飄出來各種煎烤烹炸的氣味。是的這里是美國而不是西班牙，所以在這樣的場合下，他們的服裝就已經(jīng)算得上得體了。

事實(shí)上弗拉門戈的表演，最初就是從酒吧這樣的地方開始的。18世紀(jì)四五十年代，弗拉門戈在安塔露西亞風(fēng)行一時，歌手們在塞維利亞等地的弗拉門戈酒吧以駐唱的方式，開始了他們的表演。接下來的五十年是弗拉門戈的黃金時代。以歌唱為中心并伴以即興舞蹈的表演形式，也在這個階段逐漸形成。所以我們在邁阿密

這個小小的西班牙酒吧所看到的，說不定就是那種最原始的弗拉門戈的再現(xiàn)。

舞臺上的弗拉門戈舞者跳得越來越投入。仿佛自己也被自己的舞蹈打動了。于是亢奮起來的神經(jīng)。抑制不住的激情。他的舞步越來越瘋狂也越來越絢麗。鞋跟蹬踏在舞臺上的那種感覺就仿佛在跳踢踏舞。弗拉門戈所特有的那種對身體的控制。那手臂的舞動，手腕的婉轉(zhuǎn)，手指的捻動。那奔放的熱情，剛健的優(yōu)美，仿佛直擊你靈魂的深處。

伴隨著舞者精彩的表演，是酒吧里不斷響起的尖叫和喝彩。顯然這位傳承了弗拉門戈真髓的舞者已經(jīng)做到了，與他的觀眾“靈魂交融”。于是幾乎每一位看客，都對這位舞者充滿了敬意甚至迷戀。而這位表演者在中間休息的時候，竟然主動走過來和我們親切交談。那時候他的黑色襯衫已被汗水濕透，接下來他換上了一件紅色襯衫，但還是很快就又濕透了。接下來的表演同樣精彩，同樣的尖叫聲喝彩聲，同樣的群情振奮。直到舞臺上的燈光熄滅，直到西班牙旗幟上的斗牛也被籠罩在了黑暗中……

這位舞藝精湛的舞者顯然已不再年輕。眼睛里透出了某種參透世事的滄桑。按照弗拉門戈的傳統(tǒng)來說，他這樣的年齡才是表演的最佳時期。他年富力強(qiáng)，還沒有老到力不從心，卻又已經(jīng)有了很多經(jīng)歷，剛好能通過舞蹈，將他對人生的感悟表達(dá)出來。不知道這位在邁阿密獻(xiàn)藝的舞者是不是也像流浪的吉普賽人那樣，滿懷了思鄉(xiāng)的憂傷。也或者他已經(jīng)融入了美國的生活，只有當(dāng)夜晚到來，在酒吧的舞臺上表演著弗拉門戈的時候，才會因這家鄉(xiāng)的舞蹈而黯然神傷。

弗拉門戈不僅是一種表演的形式，它也被用來形容一種人生的態(tài)度。對于一個正常的社會而言，弗拉門戈所代表的是一類放蕩不羈，追求享樂，不事勞作，并且經(jīng)常生活在法律邊緣的人群。但同時弗拉門戈也意味了對自由的追求，對金錢的唾棄，對墨守成規(guī)的蔑視與反叛。在略帶憂傷的生存中，不放棄任何人間的歡愉。所以弗拉門戈又被稱做是詮釋人生的舞蹈，是靈魂在經(jīng)歷成長時的一種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方式。因而我們所看到的弗拉門戈才會是既瘋狂熱烈，又發(fā)人深省的，甚至每一段舞蹈每一次歌唱都表現(xiàn)出了極強(qiáng)的命運(yùn)感。

想不到在邁阿密的這個晚上，這個昏暗的酒吧，我們竟能體驗(yàn)到弗拉門戈那所有的真實(shí)與輝煌。

最后和弗拉門戈的舞者告別。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換上了和酒吧里其他顧客一樣的T恤衫坐在吧臺前，享受著屬于他們自己的這個午夜。顯然他們和酒吧里的服務(wù)生以及一些顧客已經(jīng)非常熟稔。他們相互了解，熱情地招呼著。他們喝酒聊天，開懷大笑，或者含情脈脈……

然后離開這家給了我們整整一個晚上驚喜和歡愉的難忘的酒吧。

這時候酒吧外的那條小街上已經(jīng)是一片清澈。剛剛的一場雨濾掉了白天的炎熱與塵埃。雨過之后依然地喧嚷熱鬧。人們或來或往，熙熙攘攘。邁阿密，夜未央……

責(zé)任編校逯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