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1978年,我先后在云南省西雙版納一個名叫勐哈的傣族學校和一個名叫曼種的寨子當教師。今生今世我都無法忘懷那段人生中最厚重的經歷。回老家重慶30多年了,我依然時常牽掛著我的那些孩子,思念那美麗如畫的傣家校園。
2009年5月14日,我攜我的先生終于回到了勐哈,回到了曼種……
傣家山寨的巨變
勐哈,是傣家人居住的地方。
勐哈大橋像一道彩虹橫跨南納河,威武的邊防戰(zhàn)士手握鋼槍守衛(wèi)在橋上,橋下是清澈見底的河水。當落霞映照在勐哈河邊時,那里便開始熱鬧起來,大人們在河邊淘米、洗菜、洗衣,孩子們在河里嬉水打鬧……這里是一個和諧、安寧的世外桃源。
啊,這就是勐哈嗎?大橋還是那座大橋,可它已經顯得那么短小狹窄。舉目望河岸上的勐哈寨,傣家人已經搬出竹樓住進了木樓,旁邊的曬樓上還蓋起了廚房和衛(wèi)生間。他們用上了自來水,享受著太陽能技術帶來的生活品質的變化:電燈、電話、電視、電腦。
勐哈學校呢?在勐哈學校的舊址上,昔日的瓦頂竹舍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新建的教室,朗朗的讀書聲不時從那里傳出來。這里已不是單一的傣族學校了,而是一所民族團結學校,教師隊伍也得到了充實提高。
與勐哈學校毗鄰而望的公路對面,有一幢漂亮的二層樓。那是村寨辦公樓,也是村民文化活動中心。當年的學校教研室主任周中堂老師,帶領我昔日的傣族學生們在那里為我接風。
啊,門口這群傣家姑娘!不,她們已經不是當年那群文靜、靦腆、柔情似水的傣家龍英(傣語:姑娘)了。啊,這一群小伙子!不,他們已經不是當年那些內斂、沉默的龍崽(傣語:小伙子)了。她(他)們額上的皺紋、頭頂的白發(fā),都刻上了滄桑歲月的痕跡!
一番久別重逢的簡短相認之后,大家人席飲酒,互述衷情,敬酒表意。
“真的好想你們,同學們!”我哽咽著說出這句話。有的女生捂著眼睛跑出了屋子,不少人用紙巾擦拭著眼睛。
鑼敲響了,象角鼓打起來了,學生們放開喉嚨歌唱,他們踏著音樂的節(jié)拍翩翩起舞。這不像我在勐哈任教時教過的學生,那時我教他們唱歌,他們不肯放開嗓子唱,也沒有見過他們跳舞。
傣族是一個信仰佛教的民族,他們性格內斂沉靜,柔情似水,容易隨遇而安。如果他們還生活在貧困之中,這種由內而外釋放出的歡欣愉悅之情哪里可能啊。
過勐哈大橋,順著公路往前走500米左右,有一個三岔路口,往右去是縣城勐臘,往左是區(qū)政府所在地勐捧。如今,三岔路口方圓數百米,全被各種商業(yè)門店、公司、生產廠家所占據。
電腦、“移動”、“聯通”門市比比皆是,各種裝飾建材門店、娛樂場所隨處都有。入夜,我們驅車來到三岔路口,各種彩燈交相輝映,各類門店生意興隆,與大城市的夜晚沒有什么區(qū)別。
還有一家大型超市,我們進去逛了逛,它絲毫不比大城市的超市遜色。傣家人以前的飲食很單調,只有山里的竹筍、河里的魚兒、自制的米皮和自釀的酒,現在,大超市里滿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琳瑯滿目的商品。
生活推擁著他們去學習、去適應、去變革,欣喜跳上了他們的眉梢,喜悅漫進了他們的心田,傣家人的生活越來越有滋有味了。他們要把自己的幸福生活向世人述說,他們要把自己的心志向人們宣達,唱歌、跳舞就成為了他們最好的表達形式。
拴線繩是傣家人的一種傳統(tǒng)禮儀,用一根棉線栓結在被拴者的手腕上,打結,用手撫著結向對方說出自己的心意和祝福,被拴者雙手合一表示感謝。
5月14日是我的生日。每個學生都為我和我的先生拴上了潔白的線繩,他們聲聲祝福老師吉祥、平安、幸福。一根線繩一份真情,它拴在了我們的手上,也把我們的心留在了勐哈。
從森林走向現代化的克木人部落
他們只有3000多人,曾經深居在原始森林里,遠離現代社會生活。在人們眼中,他們是一個遙遠的、披著神秘面紗的部落群體。他們就是克木人。
1974年,我來到了這個克木人村寨——曼種教書。
寨中散落著十幾幢竹樓,一個有著碩大空心耳垂卻沒有戴耳環(huán)的老人披著紅色的棉毯,懷中兜著一個小孩在寨中漫步。一幢簡易竹樓下面,一根藤條兩頭掛在竹樓上,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在竹樓下蕩秋千,他們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寨子里靜悄悄的,全身一絲不掛的小男孩在寨中時隱時現?;h笆外面有個泥坑,一頭黑色的豬兒在坑里打著滾,沙質的地面上到處是豬屎牛糞。路邊傳來沉重的舂米聲,一個年輕婦女赤裸著上身,豐滿的雙乳隨著她舂米的動作在她胸前歡快地蹦跳著。
這是當年我第一次進寨時的情況。35年過去了,聽說克木人的命運發(fā)生了天大的變化,我心情急迫地要到曼種看看。
曼種社區(qū)下轄漢族、哈尼族、克木人等居住的8個寨子,共3000多人。我的哈尼族學生王金榮現任曼種社區(qū)的主任。在他和兩個傣族學生的陪同下,我和我的先生又走進了曼種。還是那塊河對岸的低洼地,還是那背山面水的寨子。如今寨子面積大多了,許多竹樓變成了木樓,而樓頂還是以前彩色的扣瓦。
在昔日學校的舊址上,矗立起了兩幢高大寬敞的木樓。一個壯實的漢子朝我們走來,經仔細辨認,是我當年的學生巖砍。
克木人的習俗、裝束、姓名都沿習傣族,有獨立語言但無文字。他們一生中會有幾個名字,隨著角色的不同而發(fā)生變化。如巖砍,那是他出生至婚前的名字,結婚生子后,在己名前取一個孩子的名,再加上自己現在的角色是波(傣語:父親),就是他做父親后的名字。巖砍結婚后生的小孩起名依溜,那么他現在的名字就是波溜砍了。波溜砍的父親當年是曼種的生產隊長,是個不怒而威、不治而治的克木首領,如今波溜砍也成為了曼種克木人的首領。
我們一行人跟隨波溜砍走上了他的木樓。這是一幢多么漂亮的木樓啊!木樓分兩層,第一層是空的,作飼養(yǎng)家畜家禽、放雜物之用。樓上的墻面是漂亮的藍色鋁塑板,樓頂用黃色裝飾板吊頂,房頂上一盞碩大的、金燦燦的吊燈垂懸而下。推開木樓正門,當年煙熏火燎的火塘不見了,只見室內裝修華麗,彩電冰箱各歸其位,一圈豪華沙發(fā)合圍成半圓,儼然一位富豪之家。
啊,簡直太漂亮了!大家齊聲贊嘆。類似的木樓在曼種我們還見到不少,這樣漂亮的木樓和當年相比,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波溜砍告訴我們,曼種現在家家種橡膠樹,生活都好起來了。他家有30畝橡膠樹,自己的收入加上政府的支持,再貸一點款,蓋新樓是沒有問題的?!拔业哪緲腔?0多萬,就這樣?!彼f。 一個漂亮的身著牛仔裝的姑娘走上了木樓,進屋去了。
“這是我的女兒,剛大學畢業(yè)回來。”波溜砍說。
克木女子很快將食物端上了藤桌,有烤魚、烤肉末、生菜蘸辣椒等。不時有克木女子端著酒來向我們敬酒,波溜砍的女兒也來向我敬酒。我對她說,不要忘記自己是克木人的第一位大學生,不要辜負了政府和克木人的期望。她連連點頭。
尚在曼種的昔日學生們先后來到了木樓上。讓我時常牽掛的部落孩子都已長大成人,從他們整齊的衣著和比較流利的漢話中看得出,他們這幾年的生活的確發(fā)生了變化。
克木人告訴我,前兩年,胡錦濤總書記到這里視察,克木人的命運也因此發(fā)生了新變化。
王金榮介紹說,根據中央領導的指示,有關方面安排資金,制定了3年規(guī)劃,即從2008到2010年,在克木人居住的地方實施水電、安居、衛(wèi)生教育等民生工程。曼種獲得了700多萬元的援助款,村民如果新建房屋可獲8萬元支持。有些工作已經落實,如民居的改善、公共設施建設和沼氣推廣。另外還計劃在寨旁修一座橋,到時汽車就可以直接開進寨子了。
克木人長期過著貧困的生活。有一次我?guī)ьI學生們參加農忙勞動,來到一座很高的山上。這座山被事先放火燒過,人們用木棍戳開被燒軟的地皮,再撒進谷種,不遠處還有人在點種南瓜什么的。
波溜糯當年叫巖糯,是一位民辦教師。有人打電話給他說我到曼種了,他便急急忙忙跑到理發(fā)店理了頭,染黑了頭發(fā),換了新衣服匆匆從勐滿趕來了。
當年的巖糯16歲,是共青團員。他黑皮膚,凹額頭,一雙深深的大眼眶中嵌著兩只烏黑發(fā)亮的眼珠。
當時我是兵團借調地方的知青教師,人事關系在兵團,口糧也在兵團,我每個月必須回去領取我的口糧。從曼種到我領口糧的地方有5公里左右,沒有自行車是不可能的。巖糯主動把自行車借給我,讓我學騎車。我膽小,腿短,把車摔了一次又一次。后來我終于學會了騎自行車,可巖糯的自行車已被我摔得報廢了。我一分錢也沒有賠給他,他也從來不向我提及此事。 如今見到波溜糯,有一種家人般的感覺。他搬到勐滿去了,執(zhí)意請我和我先生去他家。一位傣族友人和他的朋友開車送我們去勐滿。這輛車是他靠經營20畝橡膠樹林掙來的。
沿著寨中的水泥路,我們來到一家民族特色餐館,幾間竹籬房頗有當年的克木風情。席間,波溜糯多次叮囑我說:“以后半年通一次電話,啊,半年通一次電話,啊!”仿佛怕我忘了他似的。 這就是克木人,天然、淡薄、樸實、真誠,用心與人交往。
山腰里的時尚僾尼寨
劉云生是我當年的學生。他祖籍江西,“文化大革命”期間為躲避迫害流落到云南墨江縣一個多民族雜居的寨子。這個寨子后來搬遷到勐捧,他們全家也跟著來了。
劉云生開著他的寶萊轎車載著我們來到了下中良寨。
下中良是饅尼人(部分哈尼族的自稱)的村寨,在離勐哈學校大約5公路的山腰間。當年我們去山里的連隊時要從寨旁路過,經常見到僾尼婦女頭頂碩大的背袋,一邊走路一邊紡線。她們一只手里拿著搓成條狀的棉索,一只手滾動著一個傘狀的小鐵器,棉索就變成細細的棉線繞在小鐵器上了。饅尼人用這棉線來織布,他們都穿這種自紡自織的上面掛有銀器的衣物。那時候寨里的竹樓很少,大多是低矮的竹房,地面上到處是成堆的牛糞豬屎。
下中良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進到寨子,到處是寬敞高大的木樓,公廁等配套設施也建起來了。有的木樓邊停著轎車或貨車,很是氣派。
一個穿著露背時裝的女郎和一個小伙子挽著手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么時尚的女郎來逛僾尼寨?”我奇怪地問。
“哪里,人家是僾尼姑娘?!?/p>
聽劉云生如此說,我趕緊將手中的相機鏡頭對準了那位便尼姑娘。姑娘害羞地躲閃開了,和小伙子很快消失在了一幢木樓里。
當年那邊勞動邊紡線的僾尼婦女,現在如明星般的時尚姑娘——這個巨大的反差時間跨度只有30多年。
“這有哪樣奇怪的?”劉云生說,“現在漢族姑娘、傣族姑娘都愿意上尼山了呢!饅尼人肯學習、拼上進,這兩年,讀大學、進政府機關的人多了,手里的票子也厚了?,F在僾尼寨這樣的姑娘太平常了,不足為奇。”
一只高飛的金鳳凰
5月18日,西雙版納州首府景洪。
一輛轎車緩緩停在我們住宿的賓館外,一位身著素色綿綢傣裝的女子從車上走下來。她就是從前勐哈學校的教師,現任州政協副主席的依甩。
還在兵團時就聽說勐哈寨子有個漂亮的女子,是勐哈學校的老師。人們經過勐哈學校時,都愛用眼睛往里瞅,希望能夠在學校里見到她。初識依甩時,她的身后跟著一個“小尾巴”——她3歲多的女兒。她情竇初開時在勐臘遇到一位小伙子向她求婚,就嫁給了他。婚后兩人不和,依甩便一個人帶著女兒和年邁的母親在美麗的勐哈河畔生活,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她的人生轉折發(fā)生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那一年,云南民族學院在西雙版納招收學員。人們都不愿意離開自己的家園,離開美麗的勐哈,而依甩卻毅然選擇了上大學,匆匆離開了勐哈。經過幾年的學習,畢業(yè)后她回到了勐臘,起初在縣里工作,一步步走到現在。
30多年的歲月瞬間流逝,歲月給所有人都留下了紀念??煞路鸫笞匀黄o美麗的女人,依甩依然美麗、平和。
依甩帶我們到景洪的傣家美食園共進晚餐,在那里欣賞了美輪美奐的傣家歌舞,品味了風味獨到的傣家美食,接受了傣家姑娘的敬酒和獻上的香包……
改革開放使邊疆少數民族群眾脫貧致富,邊疆經濟更繁榮了,市場更興旺了,人民生活更幸福了,各族民眾更是空前團結,西雙版納越來越美麗了!
人們都說很難見到孔雀開屏,而當它興致到來,唰地抖開那五光十色的彩翎時,人們就會被它的美麗絕倫深深吸引,流連忘返。西雙版納是孔雀王國,我們在景洪游覽時就多次見到孔雀開屏。是的,孔雀開屏了,美麗的西雙版納就是那開屏的金孔雀,那祖國大花園的絕美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