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都是我的南方

奉　天

一個孤獨的想……

滿眼的暖濕氣流

尾隨一群南歸的雁群

穿越興安嶺、長白山、東海、渤海

穿越祖國的心臟和長江……

在寒冷的雪國

我是一枚色彩深重的紅葉

比照祖國的版圖

我是最白的一片雪……

我還是一棵長在祖國北方的雪松

一個清初發(fā)配來的站人……

一個皇城流放出的囚徒……

一個口無遮攔的詩人……

一群大雁里掉隊的一只……

生養(yǎng)我的北方千百年來

只有五月到十月生產(chǎn)夢想

一朵馬蘭花

一棵白樺樹

一條流淌達紫香的河流

一個比東北虎更加美麗的企盼

十月到轉(zhuǎn)年四月的冰天雪地

只給我一個孤獨的想

夜里下的大雪別把房子壓塌

早晨能把房門推開

用勇氣在雪里掃出一條通向外面的路……

因為熱愛

每一次深呼吸都要有雪花飛舞

每一天的夢想都從落日開始

孤獨成冰的我，想念祖國的模樣

渴望擁抱她的溫暖

渴望擁抱她的溫暖

我發(fā)現(xiàn)祖國的版圖，都是夢里的南方

整個冬季

整個冬季，我不停地走

踩出無數(shù)個腳印

卻走不出一片雪白

整個冬季，我在睡眠

從一場大雪睡進另一場大雪

沒有睡進一個黑夜

整個冬季，我夢飛翔

可沒有暖濕的氣流

我長不出翅膀

整個冬季，我愛著獵手

穿他的皮外套

去和雪狐、棕熊喝個爛醉

整個冬季，我以土豆為食

用烈酒和火

把自己埋在雪屋子里

整個冬季，我寫詩取暖

點一塊松樹明子

用一只揀來的大雁的翎羽寫

——我要飛翔

整個冬季，我一直向南長征

穿越一場又一場大雪

可我越不過北回歸線

一天一夜我就長一歲

一天是六個月的白雪

一夜是六個月的黑土

整個冬季

我都在默默祈禱

白色的雪

雪……

變成一條奔騰南下的河流

我熱愛的祖國

祖國版圖上最寒冷的高地

是我家門前的那座山

站在這座牛角山頂南望

美麗的祖國

還無限高遠(yuǎn)啊

我清晰看到白樺林最遠(yuǎn)的一片葉子

以漂浮的姿態(tài)

展示祖國一個黃金的三角洲

我清楚看到童年吶喊的聲音

還帶著黑土和雪花

義無反顧地向祖國奔跑

上行的列車載著原木、煤和石油

以及我的詩歌闖進山海關(guān)

一路狂奔浩歌

多少個夢里的梅雨

將我淋濕

一雙鞋子霉?fàn)€在南方的泥水中

祖國，我熱愛的祖國

永遠(yuǎn)在雪的外面嗎

永遠(yuǎn)在冰雕的外面嗎

我熱愛的美麗的祖國

離生養(yǎng)我的蠻荒的北方

最近……

我踩踏粗糲的腳步

奔跑的每一秒鐘

細(xì)滑的雪

心臟跳動的向度

始終對著祖國的方向……

一個愛北方的人

一個愛北方的人

六個月躬耕這里的黑土地

六個月睡這里的白雪

一個愛北方的人

十個月愛母鹿的肚子

一輩子愛女人的胸衣

一個愛北方的人

前三十年愛為我接生的牛角、山色

后三十年愛它的草木、河流

一個愛北方的人

一生只愛一個和狗熊一樣美麗的女人

愛她的溫泉

一個愛北方的人

一生鐘愛帶刀的獵手

相當(dāng)佩服土匪的義氣

一個愛北方的人

堅持寫捍衛(wèi)冰雪的詩

火是每天都要使用的漢字

我，一個酷愛北方的人

唯一的自豪是成了酒器

血液里浸泡著鹿鞭、女貞子和虎骨

在雪天里寫作

外面零下二十五度，滴水成冬

雙層玻璃的屋子里，零上二十五度

我穿棉布的衣裳

坐在熊皮椅里，看雪花飄飄

全省都在下雪，下大雪

全省的建筑和土地都長高了十公分

全被白色掩埋

卻沒有一點聲音

雪放大了一百倍我的心境

雪把世界本源的清白放大了一千倍

把速溶咖啡里的牛奶放大了一萬倍

許多雪前的故事貓在屋子里

沒被放大

被我珍藏在瓷器，獎杯，燭臺

水墨畫，水仙花，酒盞，抽屜里了

多雪的冬天

我貓在天堂的耳房

看事物像神仙一樣游走或安歇

我持窮人的柴刀和貴族的手鈴

做著蜜蜂死亡之前最詩意的事

雪夜鶴鳴

入睡的野草走在雪的前面

想覆蓋陳舊的時光

今夜，一朵雪花膨脹詩歌的春天

在紅木的心房里敲響夜鐘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十二下

清純的麗音

像去鄉(xiāng)村支教的小學(xué)音樂教師的歌聲

紅丹鶴尾

笑比幽蘭

啊，雪夜的鶴鳴

沼澤之幽，翎羽之華

祥和之美，靈異之詭

把一切界線與躁動都?xì)w于寧息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十二下

敲在雪上

鮮亮的鶴鳴

演示了人性的善

初戀和宗教的誕生

我的冬天

所有的門都是冰雪

勇敢的人要出門

必須有女人的祝福

赴有烈酒的約會

邁出門的腳

走到單數(shù)千萬別停下來

冰天雪地的危險

就在一腳懸在半空的時刻

我經(jīng)歷的冬天

亮得很晚

黑得很早

我的雪屋和熊的巢穴

不隔雪就是一家

我每天都出門走路

我要看冬天的每一刻

額頭的亮度和嘴唇的紅潤

我觀察一棵刺梅草在雪里

赤身裸體怎樣抗寒

怎樣麻木

怎樣成為一個凍傷的人

這樣漫長的冬天

我以火為衣

以酒為食

以熊為大哥

以狼皮為床

把與雪太陽曖昧的誹聞

放在雪爬犁上

在春天到來之前

把它傳遍白山黑水

詩章

鄉(xiāng)村的雪路上，膠輪馬車嗝吱嗝吱……

載著我

遠(yuǎn)去了……

一路訴說雪的，清白的身世

鄉(xiāng)村的朗誦，就是這樣優(yōu)美

馬蹄打出節(jié)奏

像詩人千百萬次扣響天堂的門環(huán)

雪誕生的天堂

曾經(jīng)是靈魂睡覺的地方

后來是桃花盛開的地方

我在北回歸線以北

趕著馬車

風(fēng)一樣遠(yuǎn)行……

嗝吱嗝吱……

幼稚，沒有什么可恥的

窮人的幻想也要上天堂

孩子啊，不要哭

聽趕馬車的人給你們朗誦

雪臟了，沒什么可恥的

雪臟了，沒什么可恥的

天使會讓饑餓的雪鳥成為優(yōu)秀的詩人

成為一場風(fēng)花雪月

抵達

有幾朵雪花

打著旋落進北方的水井

發(fā)出響徹遠(yuǎn)古的聲音

她們走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

穿越蒼茫，還是花朵的形狀

保持精靈的潔白

風(fēng)停在雪的里面

我的大腦周邊

搭建了一片潔白的氈房

雪從天上來

人要到天上去

一樣遙遠(yuǎn)的路途

我剛剛懂

朋友抵達他鄉(xiāng)的腳步

就像今天的雪花

遙望遠(yuǎn)山

他睡了，睡得無拘無束，一條腿伸進河流

他醉了，醉得張牙舞爪，手指蒼天怒吼

三萬里的云霧搖晃他綿延龐大的身軀

勾畫一場轟轟烈烈的動漫

他壯美的肩上狷介兩個漢字：凸凹

我產(chǎn)生一個龐大的感動，卡在咽喉

寒山醒來

晨曦的光亮里我看到山的心潮

沖出峽谷

導(dǎo)動世界磅礴的氣血

森林紛亂，隨風(fēng)變色，隨風(fēng)飄影

祠廟里的香火日日更新比喻的動詞

整個臉孔就豐滿起來

醒來的寒山，擺一擺手，抖一抖肩

拈出幾朵小花

呈現(xiàn)初為人父的快活!

責(zé)任編輯：張永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