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雙修與高僧大德

張東寶

一般來說，僧界均講修性，但講究性命雙修者也不乏其人，況且漢地僧人不少具有厚實的儒道文化之底蘊。中國化的禪宗就融合了儒家之中和，道家之虛靜，佛家之空靈，尤其是儒道兩家所倡導(dǎo)的“天人合一”、“性命雙修”(儒道的“坐忘”、“存思”，與禪宗的禪定有異曲同工之妙)，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禪宗文化。禪宗祖庭少林寺的歷代高僧，在修禪的基礎(chǔ)上，均大膽汲取了儒道兩家之內(nèi)修精華(禪宗二祖慧可的父母是虔誠的道教徒，慧可幼時即信道教，愛好“老莊”)?？梢赃@么說，中國禪宗的創(chuàng)立，儒道兩家功不可沒。這就好比當(dāng)年的毛澤東，將外來的馬列主義理論與中國具體革命實踐相結(jié)合，從而形成了獨特的毛澤東思想一樣。再比如，幼年在凈土寺啟蒙就讀老莊諸學(xué)的唐代高僧玄奘，除了將取經(jīng)回來的《大般若經(jīng)》等佛經(jīng)譯成漢文外，也曾將漢地的寶典《老子》譯成梵文傳播出去。唐代的另一位高僧慧海在其《頓悟人道要門論》中說：“又問儒道釋三教為同為異?師曰：‘大量者用之即同，卜機者執(zhí)之即異。總從一性上起用，機見差別成二。迷悟由人，不在教之異同?！眲?chuàng)立凈十宗的高僧慧遠(yuǎn)，《高僧傳》卷六有云：“少為諸生，博綜六經(jīng)，尤善莊老。”長大為僧后的慧遠(yuǎn)，其講經(jīng)說法之時，旁征博引，諸如老莊、《易經(jīng)》、《論語》之類，隨手拈來，神解佳妙。明末高僧憨山，幼年即學(xué)于南京報恩寺，熟讀《四書》、《易經(jīng)》，尤喜老莊。出家后未能忘情，于禪暇“細(xì)玩沉思，有言會心”，曾注老子《道德經(jīng)》與《莊子》內(nèi)七篇，指出老莊的“無為”可以治國，可以修身。他還說，《老子》本意和《楞嚴(yán)經(jīng)》一致，即破除執(zhí)著。在這一點上，佛書更甚于《老子》，故二本書可以互相發(fā)明。

至于談到性命雙修的高僧，則應(yīng)首先談?wù)勌炫_宗的創(chuàng)始人智凱之師慧思?；鬯荚诜鸬赖墓餐逕捴刂性泪陨桨莼畚臑閹煟瑫冋劻x理，夜觀禪法，終成一位禪智兼重、定慧雙開的禪師。曾有幾次，他吃了被人下毒的飯食，幾乎到了五臟爛損的地步，然而卻均被他束身長坐，用精湛的禪修功夫煉氣自治。據(jù)傳，他能煉氣為神，煉神為虛，往往練至身如云影、相覺體空之境，于是心性廓然，所苦盡消，并奇跡般活了下來。有學(xué)者指出，印度禪以定為主，傳至中國后，一至智凱而引觀慧人禪定中，主張定慧雙運；再至慧能以老莊悟道學(xué)來代替靜慮，棄戒定慧三學(xué)之定慧，而直取道家之了悟體驗，徹底地使印度禪改變?yōu)橹袊U(見《道家道教與中土佛教初期經(jīng)義發(fā)展》，蕭登福著，2003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智凱禪師在其《修習(xí)止觀坐禪法要》中說：“臍下一寸，名憂陀那，此云丹田，若能止心守止不散，經(jīng)久即多有所治?！焙茱@然，這就類似于道教養(yǎng)生導(dǎo)引的守竅于丹田了。其他諸如將道教的吹呼唏呵噓咽六氣治病法，用來治療止觀禪所衍生的病癥，以及不同時辰所產(chǎn)生的魔擾及破除法，還有以中土陰陽五行的生克關(guān)系來配合佛教說禪定等，均表明此受過道教的影響。南北朝時北魏僧人曇?guī)n(亦作鸞)，少年出家研修佛學(xué)，后師從南朝名道陶弘景修煉內(nèi)丹，陶氏授以《仙經(jīng)》、《云笈七簽》等。曇?guī)n除了調(diào)心煉氣外，還著有《調(diào)氣治療方》、《療百病雜丸方》，惜乎均佚。古籍《云笈七簽·卷五九》，載有“曇鸞法師服氣法”。宋代薛道光，初為僧，后轉(zhuǎn)為道，師從南派張伯端弟子石泰，著有《還丹復(fù)命篇》、《骨髓歌》等。明代的伍守陽，乃今江西南昌人，幼孤貧好學(xué)，于佛學(xué)造詣甚深，后師從全真教龍門派傳人曹還陽等，學(xué)道有成后著有《仙佛合宗語錄》、《天仙證理》、《金丹要訣》、《伍真人丹道九篇》等，影響頗大．與其弟子柳華陽合稱伍柳派，是明清時代較有名氣的性命雙修派。柳華陽原為落發(fā)僧人，后師從伍守陽，講究性命雙修，并著有《金仙證論》、《慧命經(jīng)》，書中論述了內(nèi)丹與坐禪之法。民國時期頗有名聲的千峰老人趙避塵，道號順一子，為龍門派第十一代傳人。趙氏曾投師30余人，然知性命雙修者僅五六位而已。其中有位悟蟾僧人，乃是江蘇淮安一個小寺院的方丈，他外講佛經(jīng)，內(nèi)煉性命雙修之道。趙氏于光緒二十年拜在其門下。悟蟾和尚壽至132歲。柳華陽門下弟子了然、了空和尚均為全真道龍門派第十代傳人。了空法師則于光緒二十一年(公元1859年1收外度弟子趙避塵。

著名道教學(xué)者蕭天石在其《道海玄微》一書中，介紹了救其性命的“四川活羅漢”光厚禪師。這位奇僧“一生行事，活人無數(shù)，度人無數(shù)，而每救活一人，于自己功行又必有所損，故實為超羅漢而即身成佛之人”。民國時期，在四川的禪宗大德袁煥仙及其弟子南懷瑾，均先后拜在光厚禪師門下，從其習(xí)禪定。蕭天石先生于1924年皈依佛門，禪師正住持成都圣佛寺，每日上午為人療疾，行醫(yī)時不把脈，不開方，不吃藥，唯以“大拇指頭燒病”。其時，蕭氏正患大病，中西醫(yī)勻束手無策，連全國著名的神經(jīng)科大夫陳工林，也認(rèn)定難治，遂囑其妻準(zhǔn)備后事。也是他命不該絕，萬般無奈之下便就治于光厚禪師，竟然起死回生，不藥而愈。病愈之后，蕭氏即皈依為其弟子。光厚禪師系幼年出家，曾先后拜朝四大名山，遍訪百千古剎；初習(xí)凈土，中習(xí)密宗兼修丹道，最后歸于禪宗。其靜坐兼采道密二家上乘之不傳法。自證道后四十余年，每夜均靜坐達(dá)旦，不睡不眠，臥室內(nèi)無床無被無蚊帳，僅一蒲團而已。冬夏一納衣，無寒無暑。1944年冬，與幾位法師群宿峨眉金頂寺于萬仞峭壁懸崖間，宴坐七日夜始?xì)w。在那云封千山、冰鎖萬嶺、漫天風(fēng)雪、一望無垠處，光厚禪師仍是單衣一襲，不食不饑，不飲不渴，隨去者往視其坐處，只見周圍三四尺內(nèi)冰消雪融，蒼巖畢露，觀者無不吐舌稱奇。其為人療疾時，常以掌心貼于患者穴道上，以其自身修得之元陽真氣透入患者穴道，患者自覺有一股熱氣循穴道而緩緩潛行，漸感熱不可當(dāng)，周身大汗，舒適異常。禪師自稱此為“三昧普療法”。金丹家常用此法自療百病，并得使百病不侵，所謂“不藥方為道，無病始近仙”。蕭氏病愈之后，光厚禪師告訴他，宜再訪求丹道派名師而師事之，并云：“言性功，佛家較道家為深遠(yuǎn)；言命功，則道家較佛家為高明。你宜先重命功，再事性功，切不可囿于門戶之見也?！边€曾謂：“達(dá)摩西來，直至六祖，均為一脈單傳，六祖而后，方有五宗七派之分。臨濟之玄要，洞山之君臣，偽仰之體用，云門之三關(guān)，法眼之六相，均無非自我立宗，徒增分歧耳?！庇值溃骸凹茨夏鼙毙阒?，南頓北漸之事，均墮在知見是非境中。佛祖拈花微笑，即傳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并無一語，豈有頓漸?一生心意識，即落病中。佛法無法，萬千差別法，皆非佛法。能大而化之，則自可同萬不同矣。學(xué)道人，心眼總要能大，一落在小中，便無可救藥矣?！彼麑Φ茏映Ｒ浴皡⒍U以能脫禪病為第一，學(xué)佛以不著佛相為第一”為教，并對宗門中好用機智權(quán)術(shù)及小巧小慧者，深自痛恨。一生從不用棒喝與彈指豎佛等一切宗門手段，也不喜歷代公案行為，謂此如同射覆猜謎，絕非佛事。他認(rèn)為：“學(xué)佛參禪，首在本分做人，離人而說佛說禪，談心談性，總屬離經(jīng)背道，愈說愈遠(yuǎn)。本平常心，做平常事，即可人人是佛，不必他求?！狈泊祟愓Z，可圈可點，莫非千古名言。行筆至此，筆者對光厚禪師的修為與言行，真有太史公所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的感慨。為獲同感，余曾詢于僧界友人祥浩法師，他亦贊嘆之。如此，不禁相對而笑也。

(責(zé)任編輯喬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