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康師傅的康師娘

舒惠芳

［鮮橙多：小瓶蓋，你為什么不勇敢］

夏芽最珍愛的禮物不是金縷衣不是水晶鞋，而是一瓶康師傅鮮橙多。在別人眼里，那不過是千千萬萬瓶飲料中的滄海一粟，但夏芽卻視為珍寶。因為那是康亮逸送給她的唯一一份禮物。

那年夏天，當別人享受悠長假期時，夏芽卻披星戴月般天天跑少年宮學鋼琴。她不是青春故事里清麗脫俗的鋼琴少女，相反地，她相貌平平又沒有音樂細胞，所以她只能以勤補拙。

少年宮的馬路對面是一家旱冰場，每晚10點以后就開始有小混混作威作福。有段時間因為爸爸要出差，10點半鋼琴課下課后，夏芽只能硬著頭皮自己趕回家。

某天晚上，望著馬路對面簇擁的痞男痞女們，夏芽深吸口氣，醞釀勇氣打算突出重圍。這時候一個男孩踏著拖鞋晃到她面前，掃了一眼她的校裙，說“同學，我是（3）班的康亮逸，要不我送你回家吧”?？谏诼?、起哄聲頓時此起彼伏，可夏芽的心里卻有莫名的安定。

康亮逸，她當然知道他是重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康亮逸，身邊鶯鶯燕燕的康亮逸，只是康亮逸第一次注意到不起眼的自己而已。

一路上他們沉默不語，夏芽跟在他身后半米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影子前行。書上說，踩著誰的影子走，來世就還可以找到他。這句話讓她此刻細密地幸福又有些許擔憂，生怕把他的影子踩疼了。

路過一家飲品店，康亮逸提出請她吃冰淇淋，夏芽木木地搖頭。男孩當時一定覺得她很無趣，女孩子都不可能拒絕冰淇淋才對啊。他還不懂，女孩子喜歡上一個人之后，一定都會想著替他省錢，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分一毫。

最后，康亮逸買了兩瓶飲料，其中的康師傅鮮橙多就被塞到夏芽手里。康亮逸的手心熱熱的，仿佛有一輪燦爛的太陽，燒得夏芽臉滾燙滾燙。

《重慶森林》里，金城武寂寞的時候喜歡對著罐頭說話，夏芽也總愛趴在桌子上自言自語“康師傅，誰會是你的康師娘呢？”

某天體育課下課，她的好朋友蕾蕾走過來抓起飲料瓶說“好渴，給我喝幾口哦”，然后迅速把蓋子打開，夏芽急得直跳腳，惡虎一樣撲上去制止她。當時蕾蕾很不解，氣哼哼地責怪：“小氣，你自己天天帶著又不喝還不給別人喝啊。干放著遲早會過期作廢?！?/p>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果汁的香甜是需要打開才能品嘗得到的，如果死死扣緊瓶蓋，誰能知曉它的滋味？只是彼時的夏芽還分不清那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

［梧桐樹：一公里的記憶飄成空氣］

馬路邊上靜靜站立著一棵法國梧桐，夏天飄落的絨絮很招人討厭，但夏芽卻很喜歡它，喜歡到羨慕。因為它的枝椏伸過康亮逸的窗前。

康亮逸的家住在城西，她常常晚自習后從城東的學校騎車過來。站在梧桐樹的疏影里仰望康亮逸家橙黃色窗簾透出的光亮。以前的夏芽總覺得做人比做什么都好，做人才能和康亮逸并排站著說話，但有時她又覺得做床單會更好，做毛巾會更好，做康亮逸的電腦會更好，甚至做康亮逸窗前的梧桐樹會更好。在她不能并排站著和他說話的時候，它們是幸福得可以嘲笑她的東西。

放假的時候，夏芽也常常騎車過來，在梧桐樹一公里左右的范圍里活動。她每天路過康亮逸家后面的火車站，路過康亮逸家前面的汽車站，路過康亮逸家左邊的汽車修配店，路過康亮逸家右邊的中學，只不過為了路過康亮逸的心里。

有一次，夏芽偷偷在梧桐樹身上刻兩個手牽手的小人。剛刻完康亮逸的名字時，一個中年婦女遠遠走來朝她喊“你干什么！老看你在附近晃悠，這里不準貼廣告，走走走”她就那么很沮喪地離開了，騎車時還騰出一只手擦眼角。盛夏的梧桐樹在風里輕輕搖曳，有幾片樹葉像眼淚一樣悄悄飄落下來。

很久以后，夏芽又來了一次，是康亮逸找她借物理筆記。夏芽興沖沖地從家跑到康亮逸家的店鋪門口，滿臉羞紅地把筆記交給康媽媽。這一次康媽媽微笑著請她上樓坐坐，她知道此刻的他一定在2樓玩?zhèn)髌妫运χ鴵u搖頭不忍去打擾。所以又興沖沖地跑走了。

跑著跑著她莫名回頭想再望望那個橙黃色的窗口，卻望到了身后康亮逸微笑的臉。2005年初春的午后，天空還有點陰霾，是康亮逸給她帶來了一線天光，康亮逸一改往日的冷酷，騎在電瓶車上靜靜地跟在她身后追了一公里，嗔怪地朝她喊：“聽話，過來。”她多想乖乖跑過去坐上他的后座，但跳亂的心卻促使她誠惶誠恐地伸手攔車打的跑開了。

很多年以后，夏芽都在想，如果當初勇敢地讓康亮逸送她回家，故事的結(jié)局又會是怎樣?？墒?，她也不再遺憾了。

這一年，梧桐樹身上又多了一道清晰的年輪。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確定，康亮逸是真的出現(xiàn)過，在那個初春的午后，在那段單純?nèi)缢墓饩?，而不是在她幻想的美夢里?/p>

［水晶蝸牛：我會藏著感謝，笑著和你說再見］

書桌上的水晶蝸牛是夏芽用音樂比賽的獎金買回來的。這是她送給康亮逸18周歲的生日禮物。

夏芽之所以學鋼琴，不是因為音樂修養(yǎng)好，而是為了作為一名藝術(shù)特長生打高考的擦邊球。在省重點高中一中，成績意味著尊嚴，明碼標價地寫在臉上。所以當處在更年期的班主任抖著她的試卷在辦公室里咆哮時，她總是自覺地低頭不語。

老師說，“剛教的你就不記得啊，你有沒有腦子。你這樣的女孩以后干脆去做小姐算了，那不用動腦的。”因為這一句話，她被老師氣哭了，傻傻地站在老師面前任憑淚珠砸在地上。突然，一個倔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老師，我記得我媽說過，不可以說這么沒有教養(yǎng)的話”。說完，當著辦公室所有老師的面，康亮逸拉著夏芽昂首闊步地走開了。老師氣不擇言，連說“反了，反了，垃圾只有跟垃圾在一起玩?！?/p>

3、4月是藝術(shù)特長生的專業(yè)課高考。夏芽緊張得徹夜難眠，她不知道，所謂的天道酬勤的結(jié)果能否對得起父母省吃儉用又再三兼職才買回的鋼琴和高昂輔導費。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因責怪自己不爭氣而愧疚得直哭?？盗烈莸碾娫捲谏钜鬼懫穑莻€清澈又倔強聲音命令到，早點睡，明天別慌，我等你的好消息。康亮逸教她，睡不著的時候，就抬頭望望星空，跟自己說星空那么廣闊，個人很渺小，個人身上的困擾更微不足道。

康亮逸，是他的聲音支撐著夏芽在鎂光燈和監(jiān)考老師挑剔目光的焦灼下不再驚慌害怕，借助鋼琴勇敢發(fā)出自己心底的真實觸動。所以才有了后來的獎金，才有了后來的水晶蝸牛。

高三那年的畢業(yè)聚餐，夏芽把滿滿的感激和眼淚藏在蝸牛透明的殼里交到康亮逸的手上。他的手是熟悉的溫熱，讓人一直熱到胸口。之后，他們微笑著告別。

我們并沒有那樣一個開關(guān)，輕輕一按，就能將一切悉數(shù)放下。所以我選擇做個蝸牛，背著自己的夢想，在崎嶇不平的路上，高高低低地往前走，藏著感謝，笑著和你說再見。這是一個水晶蝸牛的全部意義。

［夏芽：愛要浪費一顆心多少力氣］

我叫夏芽。

其實上面的話全是我說的。事實上，這個故事比我笨拙的敘述要好得多，而后來呢，我只能靠自己來敘述了。

后來又多了解康亮逸一些。他一個人不敢看恐怖片，也很怕媽媽的嘮叨，和女朋友分手也會孩子般的號啕大哭。在畢業(yè)會考的時候，時而抓耳撓腮時而用眼神向鄰座乞討答案，原來他并沒有勇敢到什么都不怕。

后來的我如愿考上了大學，他沒有再繼續(xù)讀書，此間他又換了幾個女朋友。后來的有一天，他決絕地說：“要我接受你是不可能的，以后別來煩我?！?/p>

故事說到這里，很多人都替我難過，女孩漫長堅守的愛情信仰，在時光節(jié)節(jié)敗退后最終黯淡收場。

可事實上，如果時光逆轉(zhuǎn)，我還是會選擇在沉默中守住了沉默，每天都努力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也許你也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吧。以為自己對某人的感情就是傳說中的喜歡，等時過境遷再回頭審視那段過往，你才知道，你只是很單純地仰慕他呀，所以在他離開的時候，才不哭也不鬧，雖然心里還是有些細細密密的疼痛。

最后，誰會是康師傅的康師娘真的有那么重要嗎？他的到來與離開和那樣燦爛燃燒的青春相比，真的只是一個路人甲而已。

所以我想女孩子生命中遇見的第一個人，不是用來愛的，而是用來仰望。他教會你千萬不要低下頭，要在無人喝彩的歲月里抬升眼界，找到最美的自己。

文字編輯/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