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威
少年時的冬天,天冷,日短,路長,從公社小學校到我家住的小山村,常常走得我棉帽子冒氣,眉毛結霜。嚴冬的月光慘白如紙,靜謐的冬夜讓人心悸,這時思維就活躍無比:山梁上會不會有惡狼一聲長嘯俯沖而來;雪坡上會不會有狐貍扮成行乞的老太婆在等我;路邊的塋地里會不會有白衣長衫女子向我飄來……我奔跑的雪路,在曠野里咯吱又咯吱,身上的書包甩在屁股后頭咣當作響,遠處的村口,總有個閃動的光亮,那光亮指引我回家,那是母親提在手里的馬燈,家里熱騰騰的干糧口在鍋里,烘鞋的火炭也已備好,母親說,不怕,什么豺狼虎豹,都怕火光的。
好些年前的冬天,日子過得有些迷蒙。生活,像是行走在紛飛的雪夜,看不清楚路,也看不見方向,呵,那是一個雪天,外面,雪花紛紛揚揚,郵差推開籬笆小門,拍打著身上的積雪,呵著手,有一本雜志送來,那上面,我的名字平生頭一遭變成鉛字,于是,激動寫在臉上,去拿給母親品讀。看著母親捧書默讀的樣子,揣測著她內心的快慰。但是,母親那一刻卻顯得格外沉靜,看不出絲毫的驚喜。母親把書默默遞還給了我,我開始有些抱怨母親近乎殘忍的冷漠來。然而,不出兩天,我的文章發(fā)表的消息傳遍左鄰右舍——那是母親奔走相告的結果。
又是冬天,是陰歷臘月二十九的午后,我從異地的小城趕回家去過年,火車將我拋在小站,我獨自一個人,踏著厚厚的積雪朝家的方向走,那是一段足足可以讓一個健壯的男人走上個把小時的路。就在小站不遠處的公路口,我看見一個人,一個在瑟瑟的寒風中顯得有些孱弱的女人。那是我的母親,母親在接她的兒子回家去過年。母親看見我,很開心的樣子,說她昨天的這個時候已經來接過我了。母親說話的時候,不住地咳嗽。我問母親是不是感冒了,母親說,快好啦,已經半個月了,我怎能夠說出口,昨天,也就是臘月二十八,我因貪兩杯本可以拒絕的朋友的水酒,耽擱了趕車的時間,這年冬天,母親終于沒能挨過,走得很安詳。我沒有悲傷,母親離我并不遙遠,就在天堂;天堂在我心里,母親在那里永生。
冬天,獨自在異地的小城,無論多寂寥、多清冷,只要想起母親,感覺便如同冬日里一縷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照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