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明
觀影,此癖好久矣。
每每回溯起那些與影相伴的時日,心中便泛起一種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情愫來。
我打小就與影兒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或許我前世就與它之間有一種契約,要在這輩子與它結(jié)識、眷戀,今生我是踐約來了。
它給予我無窮的樂趣,它給予我啟蒙知識;它伴我定過了懵懂無知、天真爛漫的童稚歲月;它伴我度過了朝氣蓬勃、璀璨瑰麗的青春年代……
上世紀六十年代,在我故鄉(xiāng)一個叫青石嶺后咀的村莊,每逢農(nóng)閑時節(jié),一個新搭的臺子,一個大影窗,在鼓樂胡弦的伴奏下,我們圍坐在影窗前觀看,直至通宵達旦。那唱大噪的粗獷豪放,聲腔洪亮;唱小噪的尖聲嫩氣、嬌媚纖膩;唱丑的油腔滑調(diào)、詼諧幽默。展演的劇目有“楊家將”、“羅通掃北”、“岳飛”……蓋州皮影融入了地方戲曲、曲藝、民樂等藝術(shù)元素,唱腔別具特色,伴奏樂器,文武齊全;古人們的那種精忠報國、深明大義的精神,深植我幼小的心靈。
四十多年后(二○○八年一月),當蓋州皮影和蓋州高蹺秧歌被批準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時,我作為一名多年從事民族民間文化藝術(shù)工作者和申報者之一,備感自豪和愜意。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文化生活極度匱乏,看電影幾乎成了我們最大的樂趣。我的初戀《我們村里的年輕人》,《年輕時,我們不懂愛情》,陶醉在《劉三姐》美妙的歌聲里,沉湎在《賣花姑娘》的凄美聲韻中……
它,承載著我青春的步履,
它,留存著我甜蜜的夢囈。
影院,曾經(jīng)有我美好的初戀,也終結(jié)了我短暫的愛情,同時見證了我和吳君真摯的友誼。
弱冠之年,我在小城工作,每每攢足了錢,便迫不及待地約伴兒去影院一飽眼福。一日,新片展映,售影票窗口人頭攢動,擁擠不堪,拼死覓活僅購得一張,我與吳君相互推讓,至電影開演多時仍未入場,后我倆索性罷場,此票也不賣,打道回府。日后,我倆友情俱增,遂成莫逆。
文革期間,招待票很難討弄,那時票大都用紅紙或彩紙油墨打印,偶見票式,便去街上扯些彩紙,精心描摹,如法炮制,竟也能魚目混珠,屢試不爽。
那時,小城各有影院、影劇院一座,給城鄉(xiāng)大眾文化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也是我的伊甸園。
每每和二、三玩伴,擁坐在銀幕前愜意地觀賞著佳片,淋漓盡致地享受著藝術(shù)的感染和震撼,一種愉悅快感和久違的影緣便在周身蔓延……
電影給予我們的快樂,使我們身體康健,心靈無憂,得到了極大的慰藉。
倏然幾十年過去了,當下,小城的影院、影劇院早已絕跡多年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樓商廈。
電影,這個寵兒,遠離了喧囂的塵世,似乎也被時代和人們淡忘了,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和生活。
雖然滄桑變化,物欲橫流,但近半個世紀以來,我的影緣、我的“舊夢”卻沒有湮滅,我對它們依然情有獨鐘,它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改變,也不會因物質(zhì)的豐盈而退色。我雖漸人老境,但我的影緣、影癮,初衷不改,癡心不變。每每坐在斗室那電視機前,也多尋覓那電影頻道,重溫那久違了的”舊夢”,區(qū)區(qū)個把時辰,便過足了電影癮,心亦安多矣!
哦,影緣,我的半世影緣!
夏花與秋葉
我國的大書法家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寫到“死生亦大矣”。誠然珍愛生命,畏懼死亡,人之常情也。
宋朝的女詞人李清照對生與死的詮釋足以讓人感奮不已,“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難?!比粍t,亦非人人都能如此,如我輩碌碌一隅,只有感喟而已。
至于南宋詩人文天祥在《過零丁洋》一詩中所寫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種慷慨激昂的壯烈情懷更讓人深受鼓舞,為之膽壯、為之仰慕。
這些古代先賢們對生死的感悟,對我們民族的精神文明可謂作出了彪炳千秋的貢獻。它們激勵了一代代的人們,譜寫了一曲曲生命的贊歌。
當我讀了印度大詩人泰戈爾寫的“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兩句詩時體會深切,他把生命喻為夏花,把死亡喻為落葉,既把生寫得燦爛芳菲,又把死寫得那么恬美靜謐。更令我感喟不已,那是一種世人都應有的生死觀。無論是高官富紳,也無論是英雄豪杰,或市井平民,都應具有的心態(tài)啊!
于是我的記憶中浮起我所經(jīng)歷的兩幕往事
十年前,我和單位同事在鲅魚圈月牙灣游泳,在海邊燒烤飲酒后,乘興下海暢游。往回游時,一游伴向我要救生圈,我仗著酒力將救生圈拋給他,朝岸上游,不料,在離海岸百米遠的地方,我再也游不動了,死亡的恐懼霎時襲上心頭,心一沉,身體也隨之沉于海底,未曾料到竟要葬身魚腹了。這時頓感生之可貴;求生的欲望從未有過這么強烈,突然間感到,還有許多尚未完成的心愿,恐懼悔愧的同時,求生的欲望也隨之倍增,剎那間憋足一口氣,憑借著對生的渴望,雙足一點,將頭部躥出水面,急忙換了一口氣,渾身又增添了極大的氣力,掙扎著向岸邊游去,在同伴們的幫助下,雙腳觸到柔軟的沙灘的一剎那,便覺得生命之舟安全著陸了,有一種再生的感覺。放眼望去,那波濤洶涌的大海,已然失去了死神般的猙獰,又恢復了她的壯美。
一次我被庸醫(yī)所誤,幾乎喪命,幸虧一位名叫張德的良醫(yī)搶救得及時。將我從死神的身邊拽了回來。傍晚母親找到了我救治的地方,白發(fā)蒼蒼的母親,慈祥的臉上滿是憂傷,雙眼漾著不安與焦慮,她給我端水喂飯,我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回到了襁褓之中。心中的溫馨、甜蜜與幸福難以言表,那種濃濃的情難以言喻。
歷經(jīng)幾次死生瞬間,當我從死亡的邊緣重新歸來時,才覺得生命如薄冰般的脆弱,蛛網(wǎng)般的易損,是那么不堪一擊;擁有生命的人們,實在應當好好珍惜,世上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了,活著是多么的美好。
人生誰都要經(jīng)歷許多坎坷和劫難,死生也不過在一瞬間而已。如果說產(chǎn)院是人生的起點,那么殯儀館便是人生的終點,人生就是駛向死亡終點的列車,但窗外的風景還是值得欣賞的……
只有好好把握人生,善待人生,更好地珍惜生命,才能讓生命之花開放得更加絢麗!只有生命之花的絢麗多彩,才有生命結(jié)束一剎那如秋葉一樣的靜美與安詳。
沐著母愛的祥光
母親的命很苦,十歲那年被姥爺“賣”給我們李家做童養(yǎng)媳,聘禮是五塊大洋。
一九四七年四月,父親當兵(被國民黨抓當壯丁,后被解放入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整整三年音信皆無,生死未卜,母親終日以淚洗面,絕望時曾跳井輕生過,幸被鄉(xiāng)鄰拼力救出。
一九五○年七月,父親終于來信了,部隊在遼東省安東(今遼寧省丹東)駐防,準備赴朝作戰(zhàn),母親聞訊后要去安東看望闊別三年多的父親。當時,祖父、祖母都不同意,因為擔心母親不識字,從未出過遠門;加上家境貧窘?jīng)]有盤纏,但是他們見母親去意已決,無奈只好同意了。
母親在村里借了高利貸,湊足了盤纏乘火車只身來到安東與父親相見。
母親和父親生離死別相逢,恍如隔世之感,大難不死的父親又將奔赴抗美援朝的戰(zhàn)場,母親別有一番凄苦悲愴的滋味在心頭。
三天后,父親隨軍赴朝,母親與父親在鴨綠江邊灑淚相別。
一九五六年二月,歷經(jīng)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硝煙戰(zhàn)火的父親因負傷致殘(腿部負傷,左眼失明)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到了地方——蓋平縣。
從此,命運多舛的父親和歷經(jīng)苦難的母親在一起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地生活了二十年,生有我們兄妹五人,母親又極盡孝道地將年過八旬的祖父和癱瘓多年的祖母養(yǎng)老送了終。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入,積勞成疾的父親因患肺癌撒手人寰。我們家的“天”塌了。母親強忍失去丈夫的悲痛,堅強地擔負起全家六口人的生活重擔。為了生計,她做過街道“五·七”工,制蠟、刷紅紙、串梨膏、糊紙兜、包粉筆、修鍋盆、賣冰果、看小孩;幾乎繁雜低賤的活兒她都干過,她用那雙結(jié)滿老繭的手含辛茹苦地把我們一個個都拉扯大:為了把我們撫養(yǎng)成人,讓我們兄妹都能讀起書,不像她那樣大字不識,母親一趟趟地去街道央求主任給開張困難證明信,以免交幾元錢的學費,母親將省下來的錢給正在長身體的我們添補些高粱米和苞米面,為了不讓我們餓著、凍著,她付出了多少艱辛,歷經(jīng)了多少困苦啊!一個寡婦失業(yè)的女人,她肩上的擔子多重啊!她用母愛為我們撐起了一片天。
現(xiàn)在,我們兄妹五人都早已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了,我和大妹、二妹、三妹的孩子都二十多歲了,母親也年近耄耋之年,愈顯衰老了。
今春,她把我們兄妹們召喚去,母親拿出一萬元分給每家二千元錢,母親對我們說:“你們的孩子也不小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哪,拿去貼補貼補家用吧?!币蝗f元,對于當今有錢人來說,可謂九牛一毛,小菜一碟,可對于貧寒的母親便是傾其所有了。她每月的退休金為三百來元(這還是去年才漲上來的),這筆錢,是她老人家多年口攢肚挪、節(jié)衣縮食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辛苦錢、“過河”錢哪!
望著滿頭銀發(fā)、滿面滄桑的母親,我陡生愧疚和感慨:我們做兒女的,未能好好盡其孝道,卻讓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來貼補我們……
母親是平凡的,她從未做過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情,總是在默默地為我們付出,從不希圖什么
我的生命之旅,始終沐著一片祥光,那就是博大而無私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