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昌旭
風雪彌漫,北風呼號,天地一片混沌。
肆虐風雪間,一個瘦弱的身軀拉著一車重重燒的柴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一步步艱難地攀行著……
那一幕,就像一幀揪心的底片,永遠定格在我記憶的深處。每當我想起那個風雪黃昏,我的內(nèi)心就會涌起不盡的酸楚、歉疚和隱痛。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的父母受到迫害遣返原籍,我居住在大哥家。那時大哥在鐵路機務段上班,還有四個孩子,加上我共六口人,住在大興安嶺林區(qū)伊圖里河。大哥每個月只開幾十塊錢的薪水,不僅供養(yǎng)我和四個侄兒和大嫂,還要撫養(yǎng)鄉(xiāng)下的父母親。經(jīng)濟條件十分拮據(jù),嫂子為了掙錢補貼生活開始拉小推車。嫂子是位心地善良、勤勞儉樸的女人,她雖然身材不高。身體很結(jié)實,也許是童年的苦難,磨礪出她超人的耐力和剛毅的品格。無論生活有多難有多苦,從沒聽她抱怨過,而是默默地用柔弱的肩頭扛起艱辛。
嫂子給學校燒過爐子,揀過松樹枝,但那時只掙幾塊錢。后來聽說,段里成立了家屬隊,拉小車掙錢多,一天能掙三塊多錢。嫂子回到家里,從倉房里搬出手推車轱轆,又上好自制3米多長樺木車轅子,把手推車上好,又拿來木板釘上車廂板,這樣的小推車能裝煤,還能拉磚。于是,她拉著手推車加入了家屬隊,無論刮風下雨雪,嫂子早早起床。給家人做好飯后,懷里揣上兩個玉米面“窩窩頭”中間夾幾塊咸菜,便冒著零下四五十度的嚴寒,頂著幾步或十幾步看不清人影的“白煙”就匆匆上路。
嫂子和其他家屬一樣拉著手推車,拉煤柈子運磚、石頭、沙子,因為上山坡她們每三個推車一組。到陡坡上,第一輛車先走,下一輛車停在半路上,車轱轆用一塊磚頭塞上,要不就會往后退的大家齊心用力把一輛一輛手推車推上山坡。她們喘口氣,又開始向山坡上拉。因為伊圖里河這個地方大多數(shù)住在山上,專用線都在山下,這煤磚柈子等物件卻要從山下往上拉,嫂子她們的家屬隊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往山上拉。
每天傍晚嫂子回來,眉毛、兩鬢和頭巾上都結(jié)滿了厚厚的“白霜”。衣服被汗水浸透,褲腿和棉膠鞋被灌滿積雪融化成的雪水溻得精濕。嫂子靠在火墻上烤了一會兒,就開始給我們做飯。
那是一個北風呼嘯、暴雪肆虐的黃昏,我和大侄兒放學之后像往常一樣早早等待嫂子她們歸來,準備幫嫂子卸車,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見嫂子的蹤影。我們著急了。就沿著滑滑溜溜的山路接嫂子。走了好長好長的時間,突然我被眼前的景物驚呆了,昏暗暮色中。嫂子弓著腰吃力地拉著一大車“柈子”,沿著崎嶇陡峭的山道一步步艱難地跋涉著。我的心一陣顫栗。我和侄兒疾步跑到嫂子身邊,從她手里接過車轅。拼命地拉呀拉。那一刻,我在心底暗暗發(fā)誓,將來一定要掙好多錢,讓嫂子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好好地享清福。然而,誰能料到,積勞成疾的嫂子還沒度過60歲的生日就離開了人世。嫂子的一生太辛苦,太勞累了,她不僅為大哥生兒育女,養(yǎng)育了他們成人,我也是在她的呵護下長大的,她給我留下的是無盡思念和太多太多的歉疚與遺憾。如果能陰陽倒轉(zhuǎn)。時光倒流,嫂子,我愿用自己的生命換回您的復活。如果有重生,我還做您的小叔子。
老嫂比母,我在嫂子家長大的啊,我十分敬重她,尊重她,因為她有母親的胸懷。有母親那樣的慈祥,每當我看到街上,蹬三輪車的人從我身邊路過,我馬上就會想起那段生活,想起我的嫂子,她沒有踏三輪車的福分,而她拉了大半輩子的小推車,她拉到五十多歲才不拉了,她為家庭和社會付出很多很多,但她沒有叫苦喊累,就這樣默默地走完了她人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