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書海酒瓶中的人生

李 磊

“人生下來要送到首爾，馬生下來要送到濟州島?！边@句韓國俗語最能說明首爾這個城市之于韓國的意義和價值。自古以來，韓國人就把科舉得中當官赴首爾，作為家族最大的榮耀。因此，與馬的產(chǎn)地濟州島作類比，便有了這樣的說法。首爾面積只占韓國的0.6％，卻集中了韓國人口的五分之一，金融企業(yè)的四分之一。對韓國人來說，首爾意味著最好、最大、最尖端，意味著發(fā)展和飛躍，所以，只要前邊有首爾二字，就意味著成了最好的學校、最好的醫(yī)院、最棒的設(shè)施。

大學畢業(yè)后，我決定去韓國讀研，正值同屋在申請美國的學校，見她展一卷美國全圖，將網(wǎng)撒向不同經(jīng)緯度的10所院校，我便學著她的樣子，展一卷韓國全圖，從南到北分別選了釜山、大邱、首爾的三所國立大學，當時感覺部署相當嚴謹。后來有幸被首爾大學錄取，談及這段申請經(jīng)歷，卻在韓國朋友中傳為笑談，那時才知韓國的大學，首都與地方根本不能相提并論，首爾的大學，即便不是一流，也比地方強許多，這和中國、美國的規(guī)則完全不同。于是，首爾成了一個學校多，機會多，學生多，畢業(yè)生多，找工作的人多，找不到工作的人更多，考試多，考證的人多，畢業(yè)后留守學校的人多的地方。

在首爾，待業(yè)青年稱自已為“白手”，大概來自于“白手起家”一詞，為了“起家”他們留守大學，泡圖書館，進駐備考地帶，在無涯學海中以“考”作舟。人學教育甚至研究生教育在韓國似乎都成了普及教育，讀博就像購買奢侈品，養(yǎng)家糊口的教育另有所在，外語、公務員、司法、電視臺編導、記者，留學、甚至本國語，名目繁多的資格考試和因考試而形成的備考地區(qū)以及考試族形成了氣候。

某項考試的培訓學校聚集的地方會形成特色鮮明的備考地帶，很有首爾特色。韓國人愛扎堆，難怪在北京會形成望京韓國村。首爾大學旁邊的新林9洞是高級公務員考試備考地，鷺梁津地區(qū)是普通公務員考試備考地，鐘閣地區(qū)是外語培訓學校聚集地。初到以上地點，會很納悶年輕人為何經(jīng)常同一時段從不同的建筑物中涌出，同一時段在街上晃悠，又同一時間消失，分明是一個沒有圍墻但組織嚴格的大學校。這些區(qū)域的飲食廉價，講座海報鋪天蓋地，電子游戲房、迷你卡拉OK房、小酒館泛濫；這些區(qū)域的人一般表情呆滯，戴耳機趕路，性格暴躁，狀態(tài)不佳。從地方大學畢業(yè)的小樸辭掉工作，在鷺梁津地區(qū)租了一個鴿子窩般大小的“考試院”加入了9級公務員的備考大軍，三年中每次見面都能感受到性格和精神狀態(tài)的每況愈下，萬幸他在崩潰之前考中9級公務員，欣喜上任，人生總算步人正軌。這個過程活生生是個現(xiàn)代版的科舉之路。

韓國男人要參軍兩年半，再加上準備考試，通常出道很晚，奔三的人在公司還都是小字輩。曾看到一篇漫畫描繪中韓年輕人的差別，中國25歲男青年說：今天的會議很有成效；韓國25歲男青年卻說：今天食堂的午飯不錯……但是一旦通過高級公務員考試，就可直接成為正處級干部，人生將從此改寫，奮斗史從此縮短20年。但此類考試競爭白熱化，萬里挑一，準備10年都很正常。單位里的何處長就考了10年，據(jù)說他以前是街上擺攤賣水果的，由于未婚而且長得機靈，在小區(qū)內(nèi)頗有名氣，被稱為“水果靚仔”，生意自然興隆，照顧他生意的阿主媽(中年已婚婦女)買完水果通常不忘在他屁股上揩兩下油。從水果小販一躍成為處長，穩(wěn)定的收入、公派留學的機會、受尊敬的社會地位都隨之而來，三十多年的光棍也在上任不久后覓到佳妻，真可謂十年寒窗苦，一朝躍龍門。然而，這種考試制度也存在很大缺陷，十年與世隔絕的苦讀，讓人遠離社會，缺乏與人交流的技能和實踐經(jīng)驗，他一上任就成為處級領(lǐng)導，專業(yè)知識不懂，各層關(guān)系不好協(xié)調(diào)，給下屬增加了很多麻煩。何處長工作了一年，受盡了下屬的不待見，終于在不久前被調(diào)到其他部門去了。

考了一兩年就成功的，同樣存在很多問題。研究生同學泰成，畢業(yè)后在國家機關(guān)當研究員，開始挺好，突然來了剛通過公務員高級考試、比自己還小五歲的黃毛丫頭做部門領(lǐng)導。泰成寫的轉(zhuǎn)業(yè)報告都要由她批，卑躬屈膝地迎合不說，還要忍受“泰成君，你來一下，把這個改了”的刻薄。最終，他心理上難以承受，停薪留職，重返校園，準備購買博士學位這個奢侈品。

然而，不管是“白手”還是已經(jīng)“起家”，在酒桌上遨游是首爾人最尋常的消遣方式。矜持的清晨和放蕩的夜晚都在向人們講述這個城市對酒的鐘愛。一大早，年輕帥氣的業(yè)務員來辦公室談項目，一張嘴竟是未醒的酒氣，接下來我腦中不禁浮想聯(lián)翩，想到他昨晚的觥籌交錯，歌舞升平，想到他喝了一家又一家，想到他喝了啤酒喝燒酒再喝混合酒……但是，首爾人絕對不會因為喝酒而耽誤第二天的工作，明明看到他凌晨三點被別人架回家了，第二天八點他還是能紅光滿面地坐在這里談生意，就像眼前的這個小伙子。

入夜，街邊的酒館燈紅酒綠，填滿了飲酒男女，這叫的酒局大多是朋友或同事問的聚會，工作應酬的飯局在首爾更多地被安排在中午甚至早上。大家心甘情愿地飲酒，是從骨子里喜歡酒，喜歡醉酒的感覺和酒桌上的氣氛。從晚10點開始，地鐵里開始出現(xiàn)面紅耳赤、東倒西歪的醉酒者，清醒的乘客們對他們視而不見，習以為常，泰然自若地并肩相坐，看來人們對飲酒的理解已經(jīng)達到相當高的程度。過了12點，地鐵站里出現(xiàn)橫躺在候車椅上的醉酒者，領(lǐng)帶蒙在臉上，準備在這里過夜。

在韓國的大學里而有一種叫做“MT(Member ship training)”的活動，本來是為促進同學間交流，增進感情而安排的外出旅游或野外訓練等集體活動，卻由于瘋狂的飲酒行為而被大學生新解為：MT，Ma xiao(韓語發(fā)音中“喝”的意思)，然后Tu(吐)。中國留學生小肖對此深有感觸，第一次參加首爾大學的MT，跟著韓國同學和教授駕車3個小時來到春川，直奔烤雞排店喝啤酒，然后草草看過幾個景點就直赴晚餐場所烤肉店大干燒酒，接著去KTV喝啤酒，深夜又換到酒吧繼續(xù)喝，后來總算回到住處，本以為能鉆被窩睡了，沒想到一進屋，同學們就拿出早就備好的零食和啤酒繼續(xù)戰(zhàn)斗，后來就真的成為“喝了吐”的MT了。

其實，首爾人還有很多消遣方式，80后自己攢錢買房在首爾幾乎是天方夜譚，于是年輕人也幾乎放棄了這個念頭，買不起房就買“經(jīng)歷”，海外旅游、看展覽、演出、音樂會，出入高檔餐廳都是人們喜歡買的經(jīng)歷，然而喝酒和讀書是人們最離不開的。記得中國曾提倡“少喝酒，多讀書”，而在首爾，人們通常是“多喝酒，多讀書”兩不誤的行為，即使不為準備考試，全民間還是洋溢著學外語的熱潮，父輩的人還會捧著中文課本問我“看到”和“見面”的區(qū)別，部門領(lǐng)導學了不到一年中文后就要用中文去中國大學演講，這些好學精神都展示著這座城市進取的風貌，然而，豪飲作樂又闡述著人們渴望交流的心聲，首爾正是在這種進取中前行著。

(摘自《上海采風月刊》200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