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文
建國六十周年,改革開放三十周年,都是新中國建國史上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時間節(jié)點。作為長期從事體育工作的“體育人”,在此宏觀背景下全方位觀照與審視中國體育的來龍去脈,其意義自然非同尋常。尤其是在北京奧運會成功舉行后,我們有理由發(fā)出這樣理性的質(zhì)疑:中國體育是以此事件為契機,實現(xiàn)另一次騰飛?還是從此盛極而衰,滑向災難的淵藪!
這一莎士比亞式的命題,不僅困擾著體育人,也讓億萬歆享過奧運盛筵的國人關注。
一、“體育大國”的標志性事件與“體育強國”的非定義性指標
建國后的幾代領導人,早已充分認識到體育之于國家的積極意義遠非僅僅停留在象征意義上,遠非僅僅是所謂國家“軟實力”(Soft Power)的表象性顯現(xiàn)。從毛澤東同志1958年提出“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到胡錦濤同志2008年高屋建瓴地指出“體育大國向體育強國邁進”,都是在不斷提升、完善體育的思想容量與理論內(nèi)涵。這期間中國社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體育人自當審時度勢,順應潮流,讓日益功能化、市場化的體育最大程度地為社會服務,為國民造福。
筆者無意對“體育大國”、“體育強國”作概念性定義,更不能作權威性詮釋與解讀,但至少我們認為,2008北京奧運的成功舉行,在中國體育發(fā)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義,同時也是中國跨入“體育大國”的標志性事件。因為大型綜合性運動會的舉辦,從硬件建設到人文層面,乃至組織工作的方方面面,毫無疑問是一個規(guī)模繁浩的系統(tǒng)工程。當鳥巢上空的奧運圣火徐徐熄滅時,面對世界眾口一詞的贊美之聲,我們可以不無驕傲地說:我們(中國)確實是一個體育大國!——奧運成色證明了這點!
那么“體育強國”的含義是什么?我們不妨先作如下解析。如果把“體育”籠而統(tǒng)之地分類,應該包括兩部分,即“群眾體育”與“競技體育”。
首先就“群眾體育”的成長態(tài)勢來說,在肯定成績的同時,更應清醒地看到,國內(nèi)全民健身工作的發(fā)展同黨和政府的要求相比、同國民不斷增長的健身需求相比、同發(fā)達國家相比差距不可謂不大!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一是政府向民眾提供體育公共服務的職能尚未充分發(fā)揮;二是體育場地設施明顯不足與利用率偏低并存;三是相比城鎮(zhèn),廣大農(nóng)村地區(qū)體育教育及體育活動的開展嚴重滯后!四是經(jīng)常參加體育鍛煉的人數(shù)較少,“體育人口”在絕對數(shù)量和比例上都無法同真正意義上的“體育強國”相提并論;五是群眾體育組織和隊伍建設尚需進一步引導、規(guī)范和壯大;六是體育意識模糊,毫無“體育生活化,生活體育化”之理念。
我們只有正視、關注,并不遺余力解決好這些問題,才能談及“體育強國”的構建。當然,僅僅作到這些,問題尚未全部解決。作為體育的另一板塊,“競技體育”我們雖然在奧運會上取得了石破天驚的成就,但51枚金牌、100塊獎牌的光環(huán)下,凸顯出的是各單項問的結構性問題,如果以美國為例,作一下金(獎)牌的結構比對,不難發(fā)現(xiàn)我們的田徑乏善可陳,我們的游泳了無亮點,我們的三大球相對落后(女排除外),尤其是作為“世界第一運動”的足球,更是為千夫所指,被萬民唾棄。這些重要指標的失落,很容易讓人看到我們與真正意義上“體育強國”的差距。
可以這樣講,2008年北京奧林匹克盛典的落幕,在展示國家意志、大國風范的同時,亦已成為國家體育發(fā)展的指向性事件,吹響了“體育大國”向“體育強國”邁進的號角。
二、從“體育大國”到“體育強國”任重道遠。努力建立符合中國國情,并與社會進步高度和諧的發(fā)展模式
中國國情是什么,非本文論述重點。但論及從“體育大國”到“體育強國”的跨越,必須充分考慮所謂“國情”,否則將緣木求魚,走上與“體育強國”漸行漸遠的道路。在此,我們還將從“群眾體育”和“競技體育”兩方面來論述。
(一)
“群眾體育”的發(fā)展之路重在理念更新
中國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各地自然條件、經(jīng)濟水平差異極大。在體育社會化、產(chǎn)業(yè)化水平都比較低,人們的健身意識與消費能力尚須提高的情況下,群眾性體育活動的開展一定要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因人制宜。各地適合開展什么項目,一定要結合當?shù)氐臍v史人文資源及地理自然、人群體質(zhì)來考量,如東北地區(qū)大力開展冰雪運動,南方地區(qū)搞好水上運動,北方傳統(tǒng)的游牧民族能騎善射,南方的山地民族能歌善舞,這些項目他們又喜聞樂見,所以以這些項目為突破口,掀起全民健身的熱潮,應該是行之有效的。
眾所周知,許多運動項目,并不需要器械場地等硬件投入。只須有山、有水、有路就能進行,大自然是天然的競技場,對于這些運動,我們鼓勵經(jīng)濟尚欠發(fā)達地區(qū)大力開展,另一方面,市場化程度較高的項目,如足球、籃球、排球等則更適合在市場經(jīng)濟較發(fā)達的城市來搞,至于所謂的一些“燒錢”運動,諸如賽車、高爾夫等運動,可以在經(jīng)濟更發(fā)達的城市開展,當然,這些運動在現(xiàn)階段的中國并非完全意義上的“群體項目”,這里旨在提供一種思路。
這方面的情況我們拿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的發(fā)展來作比對說明,道理更明晰。建國初,由于醫(yī)療資源嚴重匱乏,政府在廣大農(nóng)村地區(qū)大力普及中醫(yī)藥,草藥加銀針,蔭庇億萬蒼生,成本不大,功德無量。在城市里,只要有條件,就不能只搞傳統(tǒng)醫(yī)學,西醫(yī)及衛(wèi)生教育、衛(wèi)生科研都要搞。
有數(shù)據(jù)表明,中國(港臺除外)常年堅持體育鍛煉的人少之又少。所謂“體育人口”無論從數(shù)量上,還是比例上,與西方體育強國都不可同日而語。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一情況,筆者認為原因不外下面兩點:
一是經(jīng)濟落后,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生產(chǎn)生活中現(xiàn)代技術運用程度較低,國家的經(jīng)濟主體,也即支柱性產(chǎn)業(yè)尚屬勞動密集型產(chǎn)業(yè),國民GDP的完成主要依靠自然人最原始的體力勞動來實現(xiàn),這樣的后果是年復一年從事著繁重體力勞動的人,很難對體育運動再產(chǎn)生些許興趣。眾所周知,“體力勞動”完全不能等同于“體育運動”,充其量至多是身體的“局部運動”,但不能否認,身體的局部運動也一樣消耗卡路里。很難想象,一個農(nóng)夫經(jīng)過一整天繁重的田間勞作,夜幕降臨后他還有雅興再打兩節(jié)籃球。同樣,一個日騎行100公里的郵遞員,下班后估計不會再上健身中心強化上肢力量了。
二是我們對群眾性體育運動的認識有所偏差,特別是運動項目與特殊人群之間的關系研究不夠,總認為,只有“有氧運動”與“無氧運動”才是“體育運動”,“智力運動”就不是“運動”。舉例來說,體力勞動者與腦力勞動者,或“藍領”與“白領”,情況不同,在健身中采用的項目、方式、強度也完全不同。因為運動理念的錯位,導致相當一部分人因健身、運動得不到正確的引導,找不到適合自身特點的運動項目和運動方式而疏離體育,“體育人口”也就在這樣的疏離中流失了。
(二) “競技體育”價值的彰顯在于其能否成為作用于社會進步的政治行為
今天的“競技體育”源于西方。包括奧林匹克運動亦
是濫觴于“二?!蔽幕w系。西方文明的特質(zhì)之一就是處處體現(xiàn)“民主情結”,這點在他們的游戲,乃至游戲的衍生物“體育”中都不難看出。
“競技體育”的終極理念亦是其人文理念,是所謂的“更高、更快、更強”,但實踐這一理念的前提是無條件尊重與遵守競技規(guī)則,競技規(guī)則的真諦則是“公開、公正、公平”。這也是“競技體育”的生命所在。我們看到球類運動,球員要交換場地、要抽簽,這一切其實都是希求在最大程度上使比賽雙方處于對等態(tài)勢。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一潮流就是人民對民主社會的向往。當前中國社會正在充滿人本思想的“和諧”理念下日益走向民主化,筆者以為,體育事業(yè)——,特別是“競技體育”只有成為作用于社會進步的政治行為,才是其之于現(xiàn)世中國社會的最大價值所在。這一價值遠非奧運會上拿些“有色金屬”于國家、于民族的價值可比?!敖鹋浦髁x”“唯金牌主義”其實是對“競技體育”最大的褻瀆與最深刻的戕害。
體育的某些本體元素,與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走向,特別是與當今中國國民的民主訴求高度嵌合,這一現(xiàn)象讓我們深思,也給了我們有益的啟迪,這一啟迪就是“政治化”了的體育非常有可能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積極因素。
北京奧運前,有人痛斥西方“體育政治化”,其實這是對歷史“選擇性失明”,如果我們回視一下建國后國內(nèi)體育事業(yè)的發(fā)展脈路,“體育政治化”不也像某些文學作品的表現(xiàn)手法,如“草蛇灰線”般貫穿于中國體育發(fā)展的各個階段嗎?建國肇始至文革初期,中國體育的政治化傾向主要表現(xiàn)是要在國際社會圍縱連橫拋頭露面;文革期間至改革開放初期,體育在國內(nèi)社會政治生活中的定位是力爭“好成績”,為提升、凝聚人心士氣服務,對外,則是冷戰(zhàn)利器,利用體育,可以搞“傳為佳話”的“乒乓外交”。改革開放三十年后的今天,特別是北京奧運會這一高難度的規(guī)定動作創(chuàng)造性地完成后,國人在未來可預見的時間段內(nèi)對競技體育的期許應該不會再停留在“國際賽場爭金奪銀”上了,許多項目即使再取得什么“突破性”成就,中國人民可能也不會再“揚眉吐氣”了。
這就要求,在“取得階段性勝利”的當下,“體育人”的思維必須突破,理念必須更新。
20多年前,在球賽現(xiàn)場,如果球隊敗北,觀眾高呼“臭球”,20多年后的今天,球隊如果失利,觀眾則會大喊“下課”。從“臭球”到“下課”,足以看出20年來中國社會的進步,前者是從技術層面對當事者否定,后者則是從體制層面要求“革命”。主教練可以“下課”,體育行政官員可以“下課”,事實上,近年來,因為成績不好,導致“下課”的事件,也不在少數(shù)。試想,如果體育領域這一獨特且有效的問責能回向社會諸多領域,那么我們就完全可以重新定義體育的社會功能了。
三、讓體育真正成為國家軟實力的重要體現(xiàn),在某些領域力求引領或改變世界體育的發(fā)展走向或格局
20世紀90年代初,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首創(chuàng)“軟實力”(Soft Power)概念,從此啟動了“軟實力”研究與應用的潮流。按照他的觀點,軟實力是一種能力,它能通過吸引力而非威逼或利誘達到目的,是一國綜合實力中除傳統(tǒng)的、基于軍事和經(jīng)濟實力的硬實力之外的另一組成部分。這一概念的提出,明--確了軟實力的重要價值,將它提高到了與傳統(tǒng)的“硬實力”同等甚至比其更為重要的位置——正如約瑟夫·奈所言,“硬實力和軟實力同樣重要,但是在信息時代,軟實力正變得比以往更為突出”。圍繞“軟實力”的一系列研究,明示人們以一種新型、全面和平衡的發(fā)展路徑,在提升各級主體綜合實力問題上啟迪著人們的新思維。
體育,作為社會文化這一大概念的子集合,毫無疑問它的部分內(nèi)涵也具有文化延展性,也正是這一與生俱來的文化屬性,使其具備了擁有“文化軟實力”的可能性。
NBA是個典型的例子,美國的NBA就籃球運動競技水平而言,并非高不可攀,事實上,隨著大量國際球員的加盟,世界籃球水平與NBA水平日益接近。
雖然在競技層面可以一較高下,但在文化層面,世界各地的籃球運動卻不足以與NBA分庭抗禮,NBA可通過籃球運動詮釋美式文化,傳播文明世界的價值觀,而CBA乃至歐洲籃球在這方面卻鮮有建樹。在世界范圍內(nèi),除了籃球,美式橄欖球、棒球、冰球等運動也無一不是美式文化在體育領域的重要符號,美國人不僅賦予這些項目以強大的活力,同時也利用這些項目向世界展示了活力四射的美國文化。
提起巴西,人們總能想到足球,提起巴西足球,人們又能想到桑巴文化。巴西是足球國度,桑巴樂園。一方面桑巴文化哺育了巴西足球的靈動與灑脫,另一方面巴西足球又展示了桑巴文化的奔放與熱情。置身巴西,感召世界游客的除了亞馬遜流域的熱帶雨林與里約州沙灘的晨光碧水,恐怕就是令人眼花繚亂的綠茵桑巴了。
體育領域軟實力的建立,前提一定是要有深厚的文化土壤,項目本身的競技實力倒在其次,因為軟實力的核心是表現(xiàn)“文化內(nèi)涵”與“文化張力”。中國乒乓球運動水平不可謂不高,但卻毫無文化魅力可言,更談不上什么“軟實力”,乒乓球在中國號稱“國球”,只是因為普及程度較高,專業(yè)水平較高,但它的“爭金奪銀”只意味著“有關人員”的任免與升遷。
如果把運動成績與普及程度看作“硬實力”,“軟實力”的文化屬性注定它與“硬實力”的存在并不對等,也不平行,所以體制內(nèi)的操作是不可能產(chǎn)生“軟實力”的,尤其是廣義的體育是植根于西方文明的產(chǎn)物。
基于這種認識,筆者認為,如果說在體育領域中國在某些方面能有所建樹,形成一定的“軟實力”,中國武術及其身后的武術文化,是唯一或?qū)⑼瓿蛇@一使命的突破點。因為它首先具有先天的文化優(yōu)勢,其次,在民間有深厚的認可度。
六十年一甲子,我國體育事業(yè)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其間體育前輩嘔心瀝血,前赴后繼共同鑄就的豐功偉績,非朝夕可成,這也昭示我們,在從“體育大國”到“體育強國”的路上,同樣不能抱畢其功于一役的心態(tài)。歷史選擇了我們,我們拿什么回饋歷史?只有兢兢業(yè)業(yè),積沙成塔,抱著成功不必在我的胸懷,才能為體育事業(yè)作點扎實有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