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

余顯斌

山陽是陜南小縣，此地民歌極盛，唱得最多的，是船歌。

正月里，玩船，鑼鼓家伙咚哐咚哐響起來。船兒，也就旋轉(zhuǎn)起來。

玩船，得有一個船娘；另外，一個撐船的。

船娘，由小伙擔(dān)當(dāng)，男扮女裝。撐船，叫船太公，是船娘的丈夫。

因此，女的撐船，少之又少：一則怕船娘笑罵占嘴上便宜；再則，家里人也不答應(yīng)。

但是，在那一年正月，山陽的塔元村就出了奇事，撐船的歌手中，竟有一個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水水白白。一下子，那信息就長了翅膀，飛遍十里八鄉(xiāng)。大家紛紛去看，不看別的，看大姑娘撐船。

撐船的女孩，是梅子。

梅子，是塔元村一朵山丹丹花，站在塬上，一亮嗓子，一河兩岸的小伙子都忘記了干活。

“一月子里我郎來，我給情郎做新鞋。新鞋穿著不爛腳，小哥哥，千里萬里要趕來。”歌聲清亮亮的，把塔元村每一個小伙子的心都滋潤得一地青綠，草色繚繞。

梅子的婆家就找上門，說，不要讓梅子那樣瘋了，丟人咧。

梅子爹急了，把梅子找來，噴著唾沫星子罵了一頓，發(fā)誓，再敢唱那些歌，看老子不割了你的舌頭。

梅子不管，梅子照樣唱。

梅子喜歡那歌，還有歌中的“情郎”。梅子覺得不過癮，就去撐船。

十三夜里，月光如水。船娘白小根剛坐進船，就有人拿起竹篙，燈光閃爍下，長長的辮子，正是梅子。

有青年涎著臉叫：“梅子，你是船太公，白小根是船娘，你們成了一對了?！?/p>

白小根望望梅子，梅子望望白小根，眼睛亮亮的，水光一片。

梅子捻起竹篙，唱起來，唱《小寡婦思春》，唱《十月相思》，唱《十二月歌》，把天空的月亮唱得水汽蒙蒙，把每一個人的心都唱得軟軟乎乎。

一直唱到后半夜，梅子乏了，放下竹篙，一個人踏一地月光，哼著歌回家。

走到路的拐彎處，草垛后轉(zhuǎn)出一個人，摟住梅子的腰。

梅子回頭，月光下，是白小根。

白小根滿臉通紅，鼻子噴著熱氣，一雙手在梅子身上摸：“梅子梅子，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喜歡我?！?/p>

梅子渾身軟軟的，抵擋著，說：“不，不能這樣。你要喜歡我，請媒人上門?！?/p>

梅子很堅決，堅決得不給白小根一點機會。白小根無奈，嘆口氣，停住。梅子回頭一笑，扭著好看的腰肢，一步一步，踩一地月光走了。

梅子撐船的事，傳到梅子婆家。梅子婆家怕夜長夢多，鬧出笑話，提議把梅子娶過去。梅子不答應(yīng)，上吊，跳河，最后說，如果真嫁過去，一剪刀把女婿扎了，然后自殺。

一句話，嚇住了公婆，自己一根獨苗，實在沒膽量冒這個險。于是，讓梅子家退了彩禮。

婚事退了，梅子輕松了，整天唱進唱出，嘹亮成一只燕子。

可是，村里，再也沒有小伙子上門提親了。大家說，梅子那樣的狐媚子，娶了，只會給先人丟臉。

梅子聽了，很高興：這樣，到時，白小根上門提親，爹就不會推辭了。

梅子全心全意地等待白小根提親。突然，傳來白小根已經(jīng)相親的消息。梅子不信，去尋白小根。白小根很坦然，說，梅子，我不喜歡你，特別是你的瘋勁；還有，有婆家的人了，在月亮地里，和別的男子摸摸捏捏，什么話？

一句話，讓梅子的眼淚大顆落下。

梅子默默地走了，不久，嫁給了山外一個光棍。從此，在塔元，正月里唱船歌，再也沒有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