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兒子的一封信

于曉斯

臭小子：

你好!既然信的開頭都是這么寫，老爹也不能免俗。

今兒你老爹我喝高了，舌頭都大了。怕給你打電話說不清楚，于是抄起多年不用的鋼筆，在舌尖上潤潤筆尖，龍飛鳳舞起來。

你再過幾個月就要高考了，你媽成天聒噪著要我給你說些鼓勵的話，老子白眼一翻，只要手中有棒子，比啥鼓勵的話都管用!我小時候也沒人跟我鼓勵鼓勵，不也是金榜題名，高奏凱歌嗎?

說實話，老子是在吹牛。如果有測謊儀，估計都炸過幾回了。我有時蠢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別人費盡口舌，我還是睜著雙白癡的眼睛，怎么聽都如墜霧中?？荚嚂r希望有醍醐灌頂般的頓悟，發(fā)卷時卻有著咬舌自盡的沖動。

遭遇的尷尬太多了，以至于我變得比較歹毒。一聽到你回家嚷嚷現(xiàn)在教育制度要如何改革，就不以為然：有什么呀，那么多人都從壓迫中走出來了，也沒精神分裂。我們吃過的苦，你們憑什么吃不得?所以一看到電視上關于高考的報道就趕緊換個頻道。走遠點，再遠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暫且不抨擊教育制度，反正任何事物都有個壽終正寢的時候。

你爹我年輕時挺沒出息的。剛跟你媽搞對象時就想，這要是有了孩子，該怎么教育他啊?你爹我沒啥腦子，想累了干脆心一橫：大不了以后不生兒育女，不為人類繁衍添磚加瓦便是。就算非要生一個，就隨他愛怎么就怎么，只要別殺人放火，給我定一個窩藏的罪名就行，也不知誰有這么好的福氣了。

你姥姥說不能讓孩子受到好的教育就不要生。雖然我沒敢當面說，可就是不明向，為什么一定要給孩子好的教育?什么又是好的教育呢?蹲監(jiān)獄的高科技人才比比皆是，那他們算是什么教育的產(chǎn)物呢?

所以你爹我不管你姥姥的大嗓門和你媽的小粉拳，早就下定決心：法律只規(guī)定九年制義務教育，完成了國家下達的任務，接下來的事情就自己掂量著辦。有天資就等著各所大學來搶，是怪才的料就向韓寒看齊，要是不幸像我這樣有時很白癡的，那對不起了，遺傳這事，兒子，你得認命。

你爹我從來不逼你頭懸梁錐刺股，也不會像別人的父母那樣哭著喊著，把自己沒完成的心愿嫁禍給你，讓你年紀輕輕就承受了出人頭地的噩夢。

兒子你就普普通通地活著吧，我沒義務要把你培養(yǎng)成棟梁，也沒想過要你負責我的晚年。未來道路泥濘，你自己慢慢摸索，我們互相幫助，大家自由舒坦地活著。

如果你早熟的話，爹我也不反對你早戀，戀愛是件美好的事情。早婚也成，只要你有足夠的個人魅力。爹惟一要求你的就是，操作起來也別太堂而皇之，要不居委會李奶奶一定會來找我的麻煩。

爹只希望你對事情要有主見，對善惡要分明，對別人要大氣，對自己要有希望。

記得你以前問過我，人活著為什么會痛苦。你爹我雖看書不多，但偶爾也會引經(jīng)據(jù)典。大仲馬說過：上帝給了人有限的能力，卻賦予無限的欲望。矛盾所在，就是痛苦的淵源。

爹告訴你，人不能沒有欲望地生活，否則那就太沒勁了。但欲望要在自己控制的范圍內，超出了，痛苦就會源源不斷。好比你的目標是北大，并愿意為之付出辛勤的汗水，說句很阿Q的話，這就是咱們把北大把玩在手中，翻云覆雨任咱擺布。但如果你沒考上就尋死上吊拿刀抹脖子什么的，那你就是被北大好好地忽悠了一把。痛苦就這么產(chǎn)生了。

魯迅曾經(jīng)說，妻性后天，母性先天。這句話對男人也一樣。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上課睡覺時就會突然冒出很不符合年齡的想法：假如我有個孩子，會不會飛蛾撲火般火辣辣地奉獻自己?會不會像十之八九的父母一樣變得可憐兮兮?會不會絞盡腦汁要設計孩子的人生?挖空心思二十年，以伺候兒女為己任。等你長大了，我再看兒媳臉色。然后，漸行漸遠漸無聲。你們回家我就樂顛顛地左顧右盼，你們洗只碗就感激涕零，偶爾一句甜言蜜語就暈頭轉向。等你們再生了孩子，我就再度淪為免費保姆?等到有一天，我抱著下一代，驀然驚覺自己白發(fā)三千丈，距離馬克思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當時我不覺大驚失色，大呼小叫地從夢中醒來，最后免不了被老師罰站。

一輩子辛辛苦苦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雖然是做給自己的孩子。人生的意義定位于自得其樂還是自討苦吃?或者自欺欺人地說一句樂在其中?也許只有你長大了，才會分曉。

你不是喜歡美國式的民主家庭嗎?說實話，爹比你還喜歡。因為我只需把你養(yǎng)到18歲。為了讓你更早地適應這種民主，我跟你媽決定讓你提前進入狀態(tài)。對于你的高考選擇，我們不做任何參考，你的路是你選的。至于你是選擇白領還是藍帶，爹都支持你。

別認為我是不負責任，我可不想你將來一有不如意就效仿瓊瑤阿姨年少時淚流滿面地說，我從來沒有要求過生命；或者像周星馳在《百變金剛》里那樣輕飄飄說一句：我不過是男歡女愛后的副產(chǎn)品。

人只有對自己負責，才能對他人負責。

你也曾懵懂地問過我，今后的生活是個什么樣子的呢?你爹我很負責任地告訴你，生活是件奢侈的玩具，沒有足夠的準備就不要參與這個游戲。一旦參與進來，就要盡情去享受，不要刻意迎合，不要刻意躲避，記住，任何生活都是一種享受，包括你現(xiàn)在。

不多說了，爹喝得暈乎乎的。

對了，過兩天回趟家，爹最近又學了幾道好菜，給你顯擺顯擺。

你爹

草于一個差點就爛醉的深夜

(編輯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