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悔的殺手要離

厐思純

刺客理政治斗爭的畸形產(chǎn)物。本文介紹的要離，雖最后有所醒悟，但仍只能列入亡命徒之流!

公元前515年，地處長江中下游的吳國發(fā)生了動亂，吳王姬僚在一場政治陰謀中被刺身亡，幕后主謀公子光趁勢登上了王位，自號闔閭。闔閭執(zhí)政后，內(nèi)治亂象，外御強楚，國內(nèi)政局安定，百姓和樂。然而每當闔間想到姬僚之子慶忌時，就感到不寒而栗，忐忑不安。

慶忌雄心勃勃，力敵萬人，在吳國與諸侯中享有盛譽。政變前慶忌被父親派往國外，聯(lián)合鄭、衛(wèi)攻打楚國，因而逃過了滅頂之災(zāi)。吳國政變后，慶忌以衛(wèi)國艾城為基地，招納死士，聯(lián)合鄰國，養(yǎng)精蓄銳，志在復國。怎樣才能除掉慶忌?使自己的江山永固?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闔閭。為防患于未然，闔閭派人密切注視慶忌在國外的動向，并屯兵江岸，以備其來。同時，請伍子胥為其尋覓刺客，刺殺慶忌。

不久，伍子胥參加了一個喪宴，喪宴上喪者的同鄉(xiāng)東海人椒邱新大肆吹噓自己在奔喪途中持劍與水神決戰(zhàn)三晝夜而生還的壯舉。仗著“與神決戰(zhàn)“的經(jīng)歷，椒邱新在喪宴上言辭不遜，視若無人。這可惹火了對座的吳國士人要離。要離拍案而起，指責椒邱新道：你如此傲視吳國的士人，看來是以勇士自居吧?你在水中與神搏斗，丟失了馬，又瞎了一只眼，外形殘廢了，名聲亦遭到損害，如此奇恥大辱，你不去再找神拼命，卻留戀余生，這是天地間最無用之物的作為，且不說你有何臉面見人，最為可笑的是你如此輕狂，如此囂張?!椒邱新聽后，身心受到打擊，羞愧滿面，離席而去。

要離回到家中，囑咐妻子，當晚敞開大門，以待不速之客。半夜時分，椒邱訢身藏利劍來到要離住所，“見門扉不掩，堂戶大開，直趨臥室，見一人垂手放發(fā)，臨窗僵臥，觀之，要離也?！币x見椒邱新持劍逼近，毫無懼意，直挺不動。椒邱訢見狀，火冒三丈，用劍架在要離的頸上，數(shù)落其罪狀：一是在喪席上當眾羞辱他，這是大不敬；二是明知他今夜尋仇，竟然敞開門戶，犯了蔑視之罪；三是見其到來而不起避，死到臨頭還嘴硬，不殺不足以解恨。見要離笑而不言，椒邱新更是氣惱，他高舉利劍，大喝道：“這是你找死，不要怨我!”要離立即反擊道：我并沒有三死的罪過，然而你卻犯了三不肖(賢)的罪過。你知道嗎?一是我在千人之眾羞辱你，你不據(jù)理力爭，證明你心虛理虧；二是你心懷叵測，私闖民宅，悄然進門，登堂無聲，不是君子所為；三是你用劍架在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的脖頸上，竟然吹噓自己的神勇無敵?請問，你對自己的三不肖不僅不反省，反而去指責別人，你難道不感到卑鄙嗎?聽到這里，椒邱新手中的劍突然縮了回來，不禁長嘆：我自許是世間無人能及的勇士，沒想到要離在我之上……要離是真正的勇士，我如果殺害他，豈不被天下人所笑?!然而不能殺他，我亦難以勇稱于世矣……說罷投劍在地，撞墻而死。

伍子胥將這一奇事告知闔閭。要離有膽有識、以小搏大的故事給聞閭深刻印象。于是指示伍子胥安排召見要離之事宜。

伍子胥的造訪著實使要離吃了一驚，當?shù)弥獏峭鯇⒄僖娝麜r，要離推拒道：我乃一介小民，有何德何能，敢奉吳王之詔?伍子胥知要離故作姿態(tài)，便再次申明吳王召見之意。見伍子胥殷勤備至，要離才應(yīng)諾前往。

召見之日，要離矮小丑陋的形象引起了闔閭心中極大的不快。他想，派這樣的人去行刺慶忌，豈不令人笑破大牙?失望之余，闔閭心不在焉地問道：子胥所說的勇士要離，就是你吧?要離謙卑地回答道：臣細小無力，迎風則伏，負風則偃，何勇之有?然大王有所遣，不敢不盡其力!見闔間滿臉不悅，伍子胥忙開導道：良馬不在形之高大，所貴者力能任重，足能致遠而已。要離形貌雖陋，其智術(shù)非常，非此人不能成事，王勿失之!闔閭聽后，擠出笑容，延請要離到后宮密談。要離坐定之后，單刀直入地對闔閭說道：大王的心腹之患，莫非是公子慶忌吧?我能替你殺掉他!闔閭上下打量要離的身軀，揶揄地笑道：慶忌體魄雄偉，跑若奔馬，矯捷如神，有萬夫不當之勇，你豈是他的對手!要離不以為意地回答道：善于殺人的人，在智謀而不在勇力，只要我能接近慶忌，乘隙刺之，有如殺雞容易。闔閭笑著問道：慶忌是聰明人，招納四方亡命之徒，對國內(nèi)的人卻不輕信。請問你用什么方法接近他呢?”要離回答道：“慶忌招納亡命，意在損害吳國的利益。要想挫敗其陰謀，也不是不可能的。假如大王把我當著罪人，砍斷我的右手，殺掉我的妻兒，再讓我逃奔慶忌。慶忌認為我與大王仇深似海，自然親近我、信任我，這樣一來，我就有機會除掉他了。

闔閭聽后，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惡氣。他直望著要離，厭惡地說道：你沒有犯罪，又怎么能對你施以酷刑，殺你妻兒呢?不料要離厚著臉說道：我聽說為了妻子的安樂，而不盡心效力于君王，這是臣子的不忠；貪圖家庭夫妻之愛，而不能為主子除卻心腹之患，這是臣子之不義。大丈夫立身處世，得以弘揚忠義、誠心事主、聞名天下為職志，即令殘身毀家而在所不惜……大約是闔間還從未遇到這樣絕情寡義的人吧，因而仍毫不動容。伍子胥忙勸解闔閭道：要離為國忘家，為主忘身，真千古之豪杰!待到功成之后，大王再表彰其妻兒的忠孝節(jié)義，彰顯要離為國家所作的貢獻，讓其揚名后世。闔閭這時意識到自己險些壞了大事，于是殷勤接待要離。

第二天，要離隨伍子胥上朝。朝見之時，伍子胥薦舉要離為將，帶兵伐楚。闔閭一聽斷然拒絕道：我看要離體弱無力，比不上一小兒，怎能勝任伐楚的大任呢?再則國家稍稍安定，國力尚未恢復，又怎能用兵呢?于是朝堂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要離見群臣面面相覷，噤聲不語，便上前說道：大王，這是您的不對了!子胥為您恢復王位立下大功，為何您不為他報仇呢?闔閭聽后，怒目圓睜，大罵道：朝堂之上，是你大放厥詞之地嗎?來人啦……衛(wèi)士一擁而上，將要離押到殿下，砍掉右臂，囚于獄中。伍子胥對此，嘆息而出。群臣并不知道剛才是一場精心導演的苦肉計，無不為之驚恐失色。幾日后，在伍子胥的安排下，要離越獄而去，隨后其妻兒慘遭殺害。

要離逃走后，逢人便控訴闔閭的殘暴。來到衛(wèi)國后，他隨即趕往慶忌住所。慶忌疑其有詐，閉門謝客。要離便脫去上衣，袒露上身，在慶忌住所的門前，等其出來。這一招果然奏效。當慶忌看到要離殘廢的軀體時，不禁憐憫地問道：闔閭已經(jīng)殺了你的妻兒，又使你的軀體殘廢，現(xiàn)在你來投奔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要離望著慶忌，凄然淚下：我聽說吳王以大逆不道的卑鄙手段謀殺了公子的父王，篡奪了王位。得知公子現(xiàn)在聯(lián)合諸侯、準備復仇之大事，于是不揣鄙陋，以殘廢之軀來投奔您。我對吳國的情況十分熟悉，與不滿闔間的人士關(guān)系密切。我認為，如以公子之勇，再以我為向?qū)Вト雲(yún)菄髮⒌玫匠暗膿泶?。這樣一來，不僅公子可報父仇，我亦可以洗雪妻兒的血恨。

為了弄清真相，慶忌派人人吳打探情況。不久，探子返回，告訴要離的家世背景，訴說其被闔間斷臂殘身的經(jīng)過，以及其妻兒橫尸

吳市街頭的情景……慶忌聽后，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于是對要離刮目相看，視為同路。一日，慶忌與要離促膝談心。談及復國大計時，慶忌不禁嘆道：我聽說闔閭?cè)斡梦樽玉闩c伯嚭為謀士，練兵選將，國中大治，看來其志不小。然而我兵微力薄，要想復國報仇，看來難矣!要離安慰道：伯豁是無謀之人，公子不必憂慮。吳臣中唯有伍子胥智勇足備，是輔政治國之人才。見慶忌意氣消沉，要離詭秘地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伍子胥與闔閭貌合神離，并非同路之人。慶忌不信地問道：伍子胥是闔間的恩人，兩人關(guān)系密切，怎么會離心離德呢!要離說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伍子胥之所以為闔閭驅(qū)馳效命，目的是想向吳國借兵伐楚，為其父兄報仇。如今盡管楚平王已死，費無忌亦亡，然而伍子胥報仇之志并未消亡。令其失望的是，閩閭登上王位后，早將為其報仇之事忘之腦后。我曾為此事向闔閭進言，想不到遭此慘禍。對此，伍子胥對闔閭極為憤恨。這次我僥幸逃出，得之于伍子胥的救助。臨別時，伍子胥曾囑咐我：此去一定要見公子，觀察他的志向如何，如他愿意為伍氏報仇的活，子胥愿作內(nèi)應(yīng)，以救贖自己刺殺王僚所犯的大罪。由此可見，伍子胥與闔間同床異夢，已是陌路人了。公子若不趁此良機揮軍人吳，待闔閭與伍子胥裂痕彌合后，那么我與公子之仇就沒有指望了!說后放聲大哭，并以頭撞柱。慶忌見狀，慌了手足，急忙說道：別這樣!我聽你的……

要離精彩的表演，打消了慶忌心中的疑慮。從此慶忌視其為心腹，并偕其前往艾城，委以訓練士卒、修治舟艦的重任。三月后，慶忌率領(lǐng)船艦順流而下，準備偷襲吳國。船至中流，看到后面的戰(zhàn)船落后，要離計上心來，慫恿慶忌坐到船頭，指揮戰(zhàn)船行進。慶忌在船頭坐定，要離左手持短矛侍立。這時江上掠起了一陣狂風，要離立于上風，以身擋住慶忌，趁其不備，轉(zhuǎn)身猛刺。矛頭直入慶忌心窩，穿出背外。慶忌驚詫莫名，忍住劇痛，將要離倒提起來，反復將其頭沉入水中，隨后抱在膝上，怒目視之，嘆道：沒想到天下有如此之勇士，竟然敢刺殺我!船上的衛(wèi)士見慶忌遭此毒手，無不義憤填膺，欲手刃要離。慶忌搖手制止道：要離是天下的勇士，怎能在一日之間殺兩個勇士呢!見左右余怒未消，慶忌又告誡道，勿殺要離，釋放后使其回到吳國，讓闔閭表彰他的忠誠。說后將要離從膝上推下，接著以手抽矛，血流如注而死。

誰也沒有想到，正當慶忌的部下釋放要離時，又出現(xiàn)了驚人的一幕：只見要離神情恍惚，呆然木立，望著倒在血泊中慶忌的尸體喃喃自語：我犯了三件遭天譴之惡事：一是殺吾妻子而求事吾君，非仁也；二是為新君而殺故君之子，非義也；三是欲成人之事，而不免殘身滅家，非智也。有此三惡，我有何面目立于世哉!說罷縱身入水。被人救起后，要離反而責問人家是何居心?對方告訴他：返回吳國后，你一定會當高官，享厚祿，住華屋，擁美婦，為什么還想不開呢?要離凄然笑道：我不愛身家性命，何況高官厚祿?你等拿著我的尸體回去，自有重賞。說后趁人不備，奪其佩劍，砍斷己足，割喉而死。

(作者單位：貴州省文史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