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載亭.師生堂.識缺齋(外一章)

鄭敏芝

隔了空間，你還有可能跨越，作“千里有緣”之-會。

隔了時間，你只能遙望前塵，徒作追懷。

筆者有幸與國畫大師李可染出生在同一座城市——徐州。但因我輩分太小。李先生的聲名對我如雷貫耳，卻無緣目睹他老人家的風采。也許是為彌補心中的遺憾吧，我常常獨自到建國路中段廣大北巷16號——李可染故居徘徊。每見一些書畫大家、文化名流在這里進出，我的心底便生出這樣一些困惑：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普通四合院，為何能走出這樣一個大師級的人物?這處青磚瓦舍在李先生心中到底處于怎樣的地位?一處舊居對大師的桑梓后人又意味著什么?

故居是可染大師走向國畫圣殿的階梯。可染先生畫藝之所以能開創(chuàng)新風、自成一派，一處重要的“源頭活水”就是他的故居處于古城文化精英的集中之地。

無須說“千古龍飛地”的徐州有著怎樣豐厚的底蘊，單就與李可染舊居毗鄰的“快哉亭”而言，就有著千年不斷的文化流韻，也足見這里的文化氛圍給了可染先生以怎樣的熏陶?！翱煸胀ぁ苯ㄓ诒彼危K軾知徐州時，命名為“快哉亭”。把酒臨風。豈不快哉；把盞品墨，豈不快哉!“快哉亭”又名奎樓，奎樓供奉奎星?？牵醣灰暈橹鳌拔倪\”的吉星，隨之變?yōu)槲娜顺珈胫?。樓與亭相輝映，以致快哉亭一帶成為書畫文人雅集和切磋技藝的場所。

李可染回憶他兒時走進畫壇的情景時說：盛夏的一天，我到快哉亭玩耍。先爬到城墻上看風景，回頭下看。突然發(fā)現(xiàn)一間屋里有人畫畫。我l心里一陣激動，便翻墻過去，趴在窗臺上往里看。一位老人在畫梅花，先畫枝干。不連。一截枝干斷幾處，然后，在空白處圈圈點點，再用濃墨著色，…，，我驚奇不已。此后，我天天去看，晚上在家模仿。時間長了，引起畫畫長者的注意。要了我模仿的畫去看，稱贊說“孺子可教”，并允許我進屋學(xué)習字畫。13歲時，父親領(lǐng)著我正式拜這位畫梅花的長者——“集益”畫室室主錢食芝先生為師。錢先生送我一幅山水畫，題詩說：童年能弄墨，靈敏世應(yīng)稀。汝自鵬搏上，余漸鶿退飛。對自己開始走進國畫圣殿的這段經(jīng)歷，可染大師終身未忘。

藝術(shù)的殿堂不可謂不高，少年可染的“翻墻”之舉，使他得到了一次莫大的造化，并從此畢生與筆墨結(jié)緣。師古人，師自然，師潘天壽、林風眠，師齊白石、黃賓虹，可染老師轉(zhuǎn)益多師又縱橫肆意，一次次“翻墻而入”又能自由出入其間，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悟出“墨團團里黑團團，黑墨團中天地寬”之道，日臻墨與天齊之境。

故居在李可染先生心中占有特殊的位置。用大師自己的話說：對自己這個生活了30年的地方，他一直是夢寐縈懷。為什么?因為這地方給了他太多的人生感悟。父母吃苦耐勞的品格，使“師牛”成為他平生之愿：錢食芝教以做人之道，他把“不因果報方修德，豈為功名始讀書”銘刻于：徐州山水的雄渾與秀美，使他立志為祖國山河作傳。

大師回憶他對家鄉(xiāng)的感情說。他在上海、杭州學(xué)習期間，登上返鄉(xiāng)的火車，過了蚌埠，就開始從窗口向外看了。當高高的奎山塔影進入眼簾的時候，心底就歡呼：到家了!到家了!有時激動得淚如雨下。到了晚年，他對家鄉(xiāng)熾烈的情感上升為理性認識。他說：家鄉(xiāng)，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一個人不愛家鄉(xiāng)，哪里談得上愛國!不愛家鄉(xiāng)還算什么人!當他得知自己居住過的老屋被徐州市政府修建為紀念性的館舍時，他不僅捐獻出自己大量的書畫作品和文房四寶等實物，而且攜家人和學(xué)生返回故里，再到老屋舊居留連。

在徐州的故居，留有可染先生大量的生前作品、實物、照片，從中可以看出大師與世長存的精神。一是牛的精神。先生一生崇尚牛。他不僅把北京家中的畫室題名為“師牛堂”，而且把舊居陳列作品的西屋也定名為“師牛堂”，為什么大師如此愛牛呢?原來，在抗日戰(zhàn)爭最艱苦的年代，他住在四川一個農(nóng)民家里，天天看牛勞作，日日聽牛喘息，從中發(fā)現(xiàn)了普通勞動者的大善大德。取“師?！倍譃樘锰?。其情也深，其意也遠。李先生在一幅五牛圖上題詞說：牛也力大無窮，俯首孺子而不逞強，終身勞瘁事勞而不居功：純良溫順，時亦強犟：穩(wěn)步向前，足不踏空；皮毛骨角，無不有用；形容無華，氣宇軒宏。吾崇其性，愛其犟，故屢屢不倦寫之，因名吾廬為“師牛堂”。二是創(chuàng)新精神。創(chuàng)新是需要根基的，根基就是前人實踐和理論?？扇鞠壬幸痪涿?，叫做“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以十足的勇氣沖出來”。三是永不自滿的精神。李可染故居內(nèi)的三間堂屋，是陳列大師生平事跡的地方。在拜謁者眼中，李可染大師的人品、文品、見識、成就均堪稱楷模了，可先生卻說，學(xué)無止境，學(xué)海無涯。我還有不足的地方，此處就定名“識缺齋”吧，

“翻墻”而入書畫門津，不亦快哉：師牛而愈見精神：識缺則日見精進。竊以為，這是可染大師藝術(shù)之三境也。誠如同為大師級畫家的可染得意弟子范曾所云：信先生心存東方既白的蓮燈，身佩永夜相隨的明珠。經(jīng)困而知之的苦辛，經(jīng)生而知之的天賦。作貴膽要魂的藝徒，恥追名逐利的愚瞽。入傳統(tǒng)深不可測的庭廡，作現(xiàn)代創(chuàng)新立異的筆主。

而今，李可染故居這處普通的舊居，進進出出的畫壇后學(xué)，該不會是另一撥翻墻的頑童吧!

九里讀山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是先哲留下的老話。我不敢自詡為仁者，卻自感天性使然，比起活潑靈秀的水，更喜歡蒼莽靜默的山。尤其是徐州的山。假如你到徐州來，你不能不來九里。九里的一切，似乎都能跟山聯(lián)系在一起。

有位文友曾說，綿延的九里山，是一個奇特的地域符號。歷史以一種莊重的手勢在這里沉思，戰(zhàn)馬的嘶鳴。刀兵的撞擊，張良簫聲燃起的四面楚歌，霸王別姬演繹的千古悲情，劉家兒郎的朗聲大笑，都在歷史的回音壁里久久縈繞，

“九里山前古戰(zhàn)場，牧童拾得舊刀槍，順風吹動烏江水，恰似虞姬別霸王?！薄端疂G傳》第四回里的一首歌謠，道出了九里山的戰(zhàn)略地位?！洞笄逡唤y(tǒng)志》亦稱此山為九嶷山。正中一峰高而圓，名叫團山。相傳韓信曾伏兵于此與項羽大戰(zhàn)，樊噲亦曾在此樹立大旗指揮戰(zhàn)斗，因旗大觸到了山頂?shù)氖瘔K，至今仍留有旗眼、旗磨石等遺跡。著名的琵琶演奏曲《十面埋伏》。表現(xiàn)的就是楚漢九里鏖戰(zhàn)的恢宏。此后唐朝的朱全忠和時溥，明代的朱棣和朱允蚊等，都曾會戰(zhàn)九里山。九里山最搶眼的亮點是流傳不息的漢文化史韻。從漢高祖斬蛇起義到成就霸業(yè)，乃至世代蔭襲封侯，九里山作為歷史的見證，成為西漢榮辱興衰的縮影。九里山聚集著龜山漢墓、火山漢墓、天齊漢墓，以及新開發(fā)的架山和蘇山漢墓群，那鬼斧神工的墓穴甬道，栩栩如生的彩陶兵俑，巧奪天工的漢畫像石，讓你領(lǐng)略帝王將相的奢華，慨嘆能工巧匠的睿智，品味思接千栽的文化流韻，

1952年。毛澤東興致勃勃來到九里山。登團山之巔，看樊噲磨旗石。當年，韓信率大軍圍困楚軍，以“十面埋伏”布陣立于山頂。當時楚霸王項羽內(nèi)無糧草。外無援兵，就在這饑寒交迫之際，他的戰(zhàn)馬突然騰躍而起，群馬飛奔相隨，踏出一條甘泉。泉水涓涓長流，便匯成了今天的玉潭湖。之后來到象山半腰的白云洞，有人向毛澤東介紹說它是項羽命令士兵挖的隧道，出口在漢軍陣后，因而擺脫了漢軍的包圍，毛澤東風趣地說：“看來項羽還懂地道戰(zhàn)呢!要不是這個洞，他早就完蛋了?！眲钤谶@里戰(zhàn)勝了項羽，共產(chǎn)黨在這里戰(zhàn)勝了國民黨，這是純粹的偶然，還是歷史的必然?

談英雄、論成敗，功過是非歷史雖有公論，但厚重緘默的九里山要比史論記載得更詳盡、更真實！

經(jīng)歷了歲月的洗禮，飽經(jīng)創(chuàng)傷的九里山，如今日益煥發(fā)出青春的光澤。“九里小亭臺，上有山花次第開?！边@里野果累累，怪石疊疊；鳥鳴唧唧，蟲聲喁喁。信步山徑間，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隨著徐州北區(qū)、西區(qū)的發(fā)展，九里湖的開發(fā)，今日的九里山已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昔日的“四顧曠野、滿目田園”已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高樓大廈周山圍，人潮如涌滿山崗”。

原本荒僻的九里山，如今已是城中之山。昔日古戰(zhàn)場上，已崛起了一座新城區(qū)。九里走出了一條反彈琵琶、逆勢而上的科學(xué)發(fā)展之路。

走讀九里，讀的最有興味的是山，是湖。是曲橋，是木棧道，是市民廣場，是生態(tài)示范區(qū)，各有韻味。有形的山裝載著繁榮和富裕，無形的山裝載著文化和精神。它留給我們的想象空間，也許是9900里抑或更遠，

山已融入了九里人審美的潛意識中了吧。或者說，那神奇之山，深邃之山，蜿蜒之山，躍動之山，都已化為九里人性格的一部分了。

讀懂了丸里的山，就懂了九里。

然后，你會深深地愛上這個地方。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