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截省委書記喊冤：沉冤５年的故意殺人案終于昭雪

陳標志

這是一起驚天命案：5年前的一個黑夜。26歲的海南小伙陳亞軍被8名同鄉(xiāng)毆打致死并埋尸荒坡。多日后，認為兒子出車禍的母親卻在荒野一土坑里刨出開始腐爛的兒子尸體。當?shù)鼐浇拥綀缶蠼?jīng)過一個月的偵查。4個殺人嫌犯被警方抓獲。然而幾個月后，幾個嫌疑人又相繼被釋放回家，加上原始偵查材料莫名丟失，殺人嫌犯逍遙法外。

陳亞軍年近六旬的老母親悲痛萬分，從此攜兩個未成年的孫兒孫女踏上漫長的追兇之路。但案件真相卻遙遙無期。2007年2月21日。海南省委書記衛(wèi)留成下鄉(xiāng)視察。已年過六旬的老嫗不顧旁人阻攔。突然雙膝跪在公路中央，上演一幕現(xiàn)代版“攔轎喊冤”。省委書記下車將老人扶起。太陽下細聽老人述說近一個小時，之后特批破案經(jīng)費給海南省公安廳介入調(diào)查。2008年5月22日，案件終于真相大白，幾名殺人兇手均受到法律的嚴懲。

黑夜命案，年輕男子被害尸體掩埋荒坡

這原本是一個生活平靜且幸福的家庭：海南省樂東縣九所鎮(zhèn)中灶村26歲村民陳亞軍，與小他兩歲的妻子朱莉琰共同育有3個兒女。陳亞軍平時做點小生意，與同村人相比，陳亞軍一家人的日子過得較為殷實。陳亞軍有兄弟3人，他在家排行老三，父母的身體很硬朗，一大家人的生活過得其樂融融。

然而，2003年10月8日晚，隨著陳亞軍的神秘失蹤，這個大家庭原有的平靜被徹底打破。

2003年10月9日上午，朱莉琰突然慌里慌張地找到婆婆王日奉，說陳亞軍頭天晚上出去后徹夜未歸，她上午四處打聽也沒有一點消息。年近六旬的婆婆王日奉是陳家的主心骨，聽兒媳這么一說，王日奉頓時心里一“咯噔”，她趕緊召集家人，分頭去尋找三兒子陳亞軍的下落。

陳家人兵分幾路尋找，然而尋找了一整天，也沒見到陳亞軍的蹤影。10月10日，尋找兒子無果的王日奉便發(fā)動親朋好友、左鄰右舍數(shù)十人，再次四處尋找陳亞軍。然而一天下來，依然沒有結(jié)果。

10月11日晚ll時許，陳家的一個親戚在尋找陳亞軍無望的情況下，便向樂東縣九所鎮(zhèn)派出所報了案。

10月12日凌晨，心有不甘的王日奉再次叫上幾個親戚，打著手電筒出門尋找兒子陳亞軍。經(jīng)過一夜的尋找，盡管大家在一片稻田里見到了有人打斗的痕跡和血跡，但依然沒有找著陳亞軍。此時天已放亮，王日奉和其他尋找的人發(fā)現(xiàn)荒坡上有一處異常，在一片不足1平方米的空地上，蓋有新草皮。王日奉像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跪在地上，伏下身子雙手奮力刨開草皮……

在眾人刨挖約30厘米深時，兩只腳出現(xiàn)在了大家的眼前!“兒子啊，怎么會這樣呢!”王日奉突然停止了刨挖，坐在土坑邊號啕大哭，繼而暈厥了過去。這是她兒子陳亞軍的腳，作為母親的王日奉。她認得出兒子的腳。

附近數(shù)百村民聞訊趕來，在當?shù)鼐骄S持秩序下，開始變質(zhì)腐爛的陳亞軍的尸體被挖掘了出來。然后，樂東縣公安局經(jīng)過對現(xiàn)場勘察，隨后做出法醫(yī)鑒定結(jié)論：死者陳亞軍系九所鎮(zhèn)中灶管區(qū)村民，尸穴深約1米，寬約90厘米，尸體頭東腳西仰臥，雙腳屈曲，雙手及頭部被上翻的白色長袖襯衫包捆，雙手抱于前額……系鈍器重力擊打頭部造成顱腦嚴重損傷導致腦功能喪失死亡。

這是一起令人震驚的故意殺人埋尸案。之后不久，當?shù)鼐浇?jīng)過排查，發(fā)現(xiàn)與陳亞軍同村的年輕人林秋、林崖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在相關(guān)有力證據(jù)下，2003年11月7日，林崖、陳乾嚴、麥志豪、麥志塊4個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抓獲。

2003年11月16日，樂東縣公安局專案組的有關(guān)負責人來到陳亞軍的家中，對王日奉和在場的村民說：“這個案子基本已經(jīng)告破，疑犯已招供，涉嫌當晚下手殺害陳亞軍、參加埋尸的人已基本捉拿歸案。但是，主犯林秋已經(jīng)逃走了?！?/p>

2004年4月，王日奉及其家人終于等來了兒子含恨之死的說法：幾個殺人兇手被當?shù)胤ㄔ阂怨室鈧ψ?，分別判處有期徒刑6個月。這一結(jié)果，對于王日奉及其家人來說，自然是難以接受的，一個好端端的年輕人被人殘害并埋尸荒野，其手段相當殘忍，在其他兇手尚未歸案的同時，4個兇手卻僅因故意傷害罪被判6個月有期徒刑，且在法院判決后不到一個月時間就刑滿釋放回家!

王日奉及其所有的親屬覺得該案的處理結(jié)果讓人難以信服。而唯一的辦法就是向有關(guān)部門上訪反映情況，希望司法機關(guān)嚴懲殺人兇手。

漫長上訪路，堅強母親行程5萬公里為兒討說法

2004年10月13日，王日奉及其親屬一行56人來到樂東縣政府信訪部門反映情況，當時的樂東縣政法委書記接待了王日奉等人，并答應請示上級有關(guān)部門，要求重新成立專案組，對陳亞軍遇害一案重新進行偵查處理。

在向上級主管部門請示后，樂東縣政法委要求樂東縣公安局派出精干刑偵力量，重新成立專案組，對陳亞軍遇害一案做進一步的偵查。11月底，幾名在逃案犯也先后被當?shù)鼐阶カ@。

但是，專案組人員在調(diào)查中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起最初被定性為“故意殺人埋尸案”的偵查材料和原始證據(jù)卻莫名地遺失。正是因此，早先被緝拿歸案的殺人嫌兇競集體翻供，否認殺人埋尸之犯罪行為。2005年3月至4月，幾個嫌犯部分被取保候?qū)?，另一部分因“無有力證據(jù)”被放出。

之后，王日奉也無數(shù)次到當?shù)卣块T上訪，但有關(guān)部門對此也感到無能為力，上訪收效甚微。這時，有親戚給王日奉出主意，地方上訪無進展，不妨去省城上訪試一試。也有人勸王日奉認命算了。對于王日奉要繼續(xù)上訪，家人的意見也不太統(tǒng)一。畢竟子女都成家立業(yè)，要照顧各自的生活。平時有“主心骨”的王日奉開始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而更讓王日奉難以接受的是，她正在為兒子陳亞軍之死四處奔走的同時，兒媳朱莉琰卻突然帶著大女兒離開了陳家。

2005年6月6日，王日奉用化肥編織袋縫制了4個裝材料的挎包，背著10余公斤的上訪材料，帶著兩個未成年的孫女、孫子，從樂東搭上了進省城的班車。經(jīng)過4個多小時的顛簸，祖孫3人來到偌大的省城?？?。

由于并不認識路，王日奉費力地向路人打聽省人大、省委和省政府的辦公所在地。跑了一整天，王日奉僅僅在一個信訪窗口遞交了一份上訪材料。為了節(jié)約開支，王日奉只得帶著兩個孫子孫女夜宿立交橋下。

這次?？谥?，王日奉一路奔走將3份上訪材料分別遞交給了相關(guān)信訪部門?；丶也痪茫拥搅水?shù)赜嘘P(guān)部門的信息反饋，有關(guān)部門并相繼派人向她了解情況。但是，事情過了一陣子又沒有了消息，之后又是漫長的等待。

從第一次到省城上訪后，王日奉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海口。她相信邪不壓正，兒子含冤之死終究有一天會真相大白!

等到了夢中“包青天”，開棺驗尸為兒雪恨

2007年2月21日是農(nóng)歷的大年初四，而對于因上訪疲憊不堪的王日奉來說，這個年過得非常沉重和冷清。

這些年為了給兒子討個說法，她疲于奔走，幾乎耗盡了家里的所有積蓄。

海南2月的天氣依然很熱，王日奉搬了一個小凳子，裹著頭巾在公路旁幫人揀豆角掙點零用錢。正在這時，村干部急匆匆從公路的另一頭走了過來，讓村民趕緊將路邊的長豆角收拾一下，說省里的領(lǐng)導要經(jīng)過這里，別讓豆角擋住了車隊的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聽說省里的領(lǐng)導要路過，王日奉便急忙向跑豆角生意的姨甥符帝山打聽，問是省里的哪個領(lǐng)導要路過中灶村。姨甥符帝山說他也不太清楚，不過村干部通知他，說省委的一位主要領(lǐng)導下鄉(xiāng)視察工作，剛好要從三亞市那邊過來。這時，一輛警車從公路的一頭遠遠地駛了過來。警車從王日奉的面前呼嘯而過之后，后面的車隊也緊跟著緩緩駛來。警車之后的一輛小轎車車速很慢，像是要?？康臉幼?。此時讓所有在場人感到驚訝的一幕出現(xiàn)了，只見王日奉沖上前去，“撲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公路的中央，而此時小轎車也剛好停了下來。

此時已經(jīng)走到公路另一邊的符帝山只見車上下來幾個人，一個年輕一點的是當?shù)氐囊幻I(lǐng)導，另一位戴眼鏡的長者看起來很面熟。當?shù)氐囊幻I(lǐng)導下車后，順手從公路邊抓起一把長豆角，用手比畫著給那位長者看，說盡管今年的雨水不好，但當?shù)氐亩菇情L勢很好，農(nóng)民并沒有減產(chǎn)。還沒等那名領(lǐng)導說完，那名長者用手將說話人手中的豆角撥開，從車的一側(cè)繞到了車前。

與此同時，當?shù)劓?zhèn)上的幾名工作人員見王日奉雙膝跪在車前，并不停地“喊冤”，感到十分驚愕，慌忙跑了上來，試圖將她拉開?！澳銊e拉她，群眾要向領(lǐng)導反映情況不行嗎?!”符帝山對工作人員拉扯他的大姨感到很反感。

“阿婆(海南當?shù)貙夏耆说淖鸱Q)，你不用哭，有什么事情好好講?！蹦敲L者俯下身子，伸出雙手將王日奉攙扶起來，并關(guān)切地說。王日奉抬頭一看，一位與她年紀相仿、中等身材的男子用和藹的目光看著她。隨行的工作人員告訴王日奉：“阿婆，這位是省委的衛(wèi)書記，您老人家有什么難處盡管向衛(wèi)書記反映?！闭驹谝慌缘拈L者、海南省委書記衛(wèi)留成輕輕地點了點頭。

“您就是衛(wèi)書記啊，我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攔你的車……”也許是平生第一次見到省委書記，王日奉抹著淚水又驚又喜，滿腦子的委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顯得有些語無倫次?！鞍⑵牛懵v，將你心里所要說的話全說出來。”衛(wèi)留成書記拉著王日奉的手說。

“我兒子4年前被人打死，還被人埋了尸，案子拖了這么久沒有解決，我為此上訪了無數(shù)次，但殺人兇手仍逍遙法外……”王日奉將憋屈了數(shù)年的苦楚，一下子向省委書記全傾倒出來。說到傷心處，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在公路旁的豆角垛邊，衛(wèi)留成書記與一大幫村民一起站在太陽底下，靜靜地聽著年過六旬阿婆王日奉的哭訴，衛(wèi)書記交代隨行人員。將老阿婆所反映的情況一一用筆記錄下來。近一個小時后，王日奉終于將自己的冤屈講述完。衛(wèi)書記一邊安慰王日奉，一邊語氣沉重地要人打電話將樂東縣公安局的主要負責人叫來問問情況。

一會兒，原先過去的警車又返了回來。樂東縣公安局一主要負責人下車后，衛(wèi)書記詢問他：“這個案子拖了這么久，怎么沒給受害人家屬一個滿意的答復呢?”該負責人對衛(wèi)書記說：“案發(fā)時，我還沒有到樂東縣公安局工作，對情況不太了解?！毙l(wèi)書記聽后表情非常凝重，他看了看該負責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阿婆，我保證半個月之內(nèi)給你一個明確答復?！痹谠俅螌ν跞辗钜环参亢?，衛(wèi)書記揮了揮手，對隨行人員僅僅說了一句話：“現(xiàn)在全部回樂東縣城!”

讓王日奉沒有想到的是，衛(wèi)留成書記當天上午到樂東縣城后，立即召集當?shù)赜嘘P(guān)部門負責人進一步了解情況?；氐胶？诤?，衛(wèi)書記對該案親自過問，并特批了一筆破案經(jīng)費，讓海南省公安廳成立專案組介入調(diào)查。4天過后，海南省公安廳派出專案組進駐樂東，對陳亞軍被害一案重新展開調(diào)查。

2007年6月至8月間，除了犯罪嫌疑人林秋病故外，其他7個嫌犯先后被緝拿歸案，并正式被檢察院批準逮捕。

2007年10月31日是王日奉及其家人永遠難以忘記的一天。這一天，轟動全海南的“陳亞軍開棺驗尸案”如期進行。法醫(yī)經(jīng)開棺驗尸，發(fā)現(xiàn)陳亞軍頭顱骨、面顱骨、頸部、胸部等處均有外力所致的不同程度骨折。法醫(yī)最后鑒定結(jié)論為：陳亞軍生前被他人持便于揮動，具有一定重量、質(zhì)量的金屬鈍器、木質(zhì)鈍器多次打擊頭面部造成重度開放性顱腦損傷死亡。

至此，一起曠持數(shù)年的“故意殺人埋尸案”終于真相大白。據(jù)7個嫌犯后來向警方交代，由于林崖、林秋與陳亞軍有過兩次打斗，并賠了錢，林家兄弟便對此懷恨在心，一心想找機會教訓一下陳亞軍。

2003年10月8日晚10時許，林家兄弟與同村朋友在村口的一家歌廳喝茶時，獲悉陳亞軍夜里要到海邊照看其親戚的蝦塘養(yǎng)殖場。林家兄弟便糾集其他6個要好的同村青年，持幾根鐵棍和木棒，分騎3輛摩托車追趕陳亞軍。在下國道約200米的土路上，林家兄弟等8人將陳亞軍攔截住，并揮棍棒毆打陳亞軍的頭部。被打的陳亞軍朝稻田里逃跑，但在稻田里又被眾人圍攻，陳亞軍已無招架之力。陳亞軍被打倒在稻田里再也站不起來了，有人用帶照明光的打火機照了照躺在地上的陳亞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林崖提出將陳亞軍埋了，并叫人回村里取來鐵鏟，在不遠處的荒坡上將陳亞軍挖坑掩埋。作案后，林崖等人將陳亞軍的摩托車騎離現(xiàn)場扔棄，并將作案工具燒掉丟棄后回家洗漱喝酒去了。一場個人小恩怨，引發(fā)了一起震驚海南的“故意殺人埋尸案”。

2008年5月22日，海南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做出一審判決，除了主犯林秋因心臟病死在看守所之外，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林崖無期徒刑，其他各犯均被判以有期徒刑14年至12年不等，以上7個被告人共賠償被害人家屬12萬余元。林崖之父因犯包庇罪，被法院依法判處有期徒刑5年!

一起原本并不復雜的殺人埋尸案，卻在長達5年的時間里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了斷，令人扼腕嘆息。而對于年過六旬的王日奉來說，5年長達5萬余公里的漫長上訪路與無助中的“攔車喊冤”，終于盼來了遲到的沉冤昭雪。2008年9月16日，王日奉及其家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如果沒有王日奉老人的堅持，沒有省委書記的親自過問，陳亞軍的含冤之死不知到何時才能真相大白。王日奉說，她一直想以一種合適的方式表達她和全家對衛(wèi)留成書記的感激，這也是她有生之年的一個最大心愿。如今，王日奉一家人的生活開始走向平靜，但5年來所遭遇的一切卻是永遠難以抹去的傷痛。

圖片提供／李志良

編輯／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