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林
德子和順子好得親兄弟一樣。兩個一起淘金十幾年,從沒紅過一次臉。不像別的人,總為一點(diǎn)小事爭得臉紅耳赤,繼而大打出手,甚至動刀子。
兩人也以兄弟相稱。德子年長,順子叫他德子哥。順子總哥上哥下的,叫得極親昵。外人聽了,真的以為德子和順子是親兄弟。其實(shí)順子覺得德子比親哥還親。順子開初來這兒淘金,啥也不懂,還受到這兒淘金人的欺負(fù)。他們想把順子擠走,德子就讓順子同他一起淘金,淘的金子對半分。
原來順子想同德子過一輩子。德子去哪,他會跟到哪。只是德子竟永遠(yuǎn)地離開了他。那天中午,順子躺在草地里睡覺,坐在順子身邊吸煙的德子忽然見一條銀環(huán)蛇爬到了順子的腳跟,德子忙抓住蛇的尾巴,不想蛇一扭頭,在德子的肩上咬了一口。德子拎著蛇的尾巴狠勁地不停地甩,蛇的骨頭散架了。
僅幾分鐘,德子的肩膀就黑了。德子對一臉淚水的順子說:“看來我不行了?!钡伦訌目诖锾统鲆粋€存折,“這是我淘金的20萬塊錢,我死后,你去我老家一趟,把錢交給我兒子土娃。我對不起他,沒盡到做父親的責(zé)任……”
“哥,你放心,我一定辦到。我一定會把錢交到土娃手上……”順子泣不成聲了。
德子以前給順子講得最多的就是土娃。
土娃5歲時,德子就來淘金。德子的家在一個深山溝里,那地方極窮,而且吃水不方便。土層薄,蓄不住水。吃水得去十幾里外的一個地方挑,來回得兩個小時。德子的女人受不了這窮、這苦,扔下土娃跟著一個外省的木匠跑了。德子讓母親帶土娃,自己來到這兒淘金。
這十幾年來,德子一直沒回過家。
順子幾次讓德子回家看看,德子說:“太遠(yuǎn)了,路費(fèi)要不少?!逼鋵?shí)順子知道德子是覺得沒臉回家。在農(nóng)村,老婆跟別人跑了,這對男人來說是極沒面子的事。德子想帶個女人回家,可德子一直沒遇到合適的。
順子辦完了德子的喪事,就去德子老家了。
給順子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順子問:“這是德子家嗎?”女人點(diǎn)點(diǎn)頭。順子說:“你是?”女人說:“德子的女人。”順子一臉的納悶:“德子的女人不是跟別人跑了?”女人說:“跑了不能回來嗎?”
順子從女人的嘴里得知,女人去木匠的家一年后,生下一個兒子。兒子3歲時,木匠得肝癌死了。女人為給木匠治病借了幾萬塊錢。女人想,靠自己還幾萬塊錢債,那一輩子也還不清。女人便帶著兒子回來了。
女人問:“德子呢?”順子嘆口氣說:“走了?!薄白吡??”女人的眼里滿是驚愕,“走了?他身體那么好,咋說走就走了?”順子說:“他為救我,被毒蛇咬了。”女人號啕大哭起來:“我的命咋就這么苦?!”
這時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進(jìn)屋了。男孩說:“媽,你咋了?”順子說:“你是土娃吧?”男孩搖搖頭:“我不是土娃,土娃去城里打工了?!表樧舆@才知道男孩是女人同木匠的兒子。男孩又問:“媽,到底咋啦?”女人說:“金生,德子死了?!表樧舆@才知道男孩叫金生。金生很平靜:“死了就死了,用得著這么傷心?”
順子又問女人:“土娃的奶奶呢?”女人說:“她墳頭上的樹都能打家具啦?!薄澳悄阒劳镣拊谀膬捍蚬ぃ俊表樧酉肴コ抢镎彝镣?。女人搖搖頭。順子便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這是德子哥這些年攢下的20萬塊錢,他閉眼前叮囑我一定要把錢交給土娃。這存折你好好保管,土娃回家了,你就交給他。”女人從順子手里搶過存折:“20萬元!他攢下了20萬元!這么多!”金生搶過存折看了:“真的是20萬元!”女人的淚水又淌下來了。
10年后,順子又去了趟德子的老家。
順子進(jìn)德子家的門時,一個滿頭白發(fā)的女人在吃飯。順子喊:“大嫂……”女人頭也不抬:“你找金生討錢去,別找我,我屋里啥值錢的東西也沒有?!表樧诱f:“大嫂,我不是來討債的?!迸诉@才抬起頭,順子一看,竟是德子的女人。想不到德子的女人竟老了這么多。順子說:“我是德子的兄弟,10年前,德子哥讓我?guī)Ыo土娃20萬塊錢。”女人這才認(rèn)出順子。當(dāng)順子問女人那20萬塊錢給沒給土娃時,女人竟哭了:“都怪我偏心,是我害了金生,我、我不是人……”
順子從女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中才知道,那20萬塊錢,女人全給了金生。金生有了20萬元,啥事也不想做,帶著那20萬塊錢去了城里,天天吃喝嫖賭,還吸毒。很快,那20萬元被揮霍掉了,為弄錢吸毒便走上了販毒這條不歸路。金生幾年前被判了死刑!
“如果沒有那20萬塊錢,金生不會死的。他是被這20萬元給害的?!鋵?shí)也怪我,如果我把錢給了土娃,那就好了……”
“土娃呢?他現(xiàn)在怎么樣?”順子問。
“土娃好著呢。他在省城開了家大公司,做大生意。土娃想讓我去省城里住,我不肯去,他就給我錢,假如沒有土娃,我怕早已餓死了?!迸苏f著嘆氣,“土娃那么有錢也沒變壞呀。要是那20萬元給了土娃,那土娃的生意準(zhǔn)做得更大?!?/p>
“唉——”順子也長長嘆了口氣,“要是那錢我沒給你,直接給了土娃就好了?!?/p>
后來順子去了省城,見到了土娃,也這樣嘆氣。土娃說:“這也說不準(zhǔn)。10年前的我還在建筑工地干活呢,一個月掙400塊錢。那時我若有20萬元,或許也會走金生走過的那條路。那時還太年輕,沒有自制能力,也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責(zé)編:非本 圖:劉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