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的秋天（十章）

馬亭華

秋天的神

金色的原野，廢墟開出花朵。這是秘密之地，閃爍著童年的鼻息和火焰。

時光之書，一天天在秋風(fēng)中嘩響，高高的草垛被風(fēng)吹著柔軟的心腸。

雨水將往事擦亮，秋天虛構(gòu)著時間。只有落葉，這燦爛的姓氏，像神在瓦藍的屋頂上翩翩起舞。

一條赤腳的河流奔跑過陳舊的村莊。

那些隱秘仿佛來自春天，那些星辰仿佛閃著幸福的微光。

秋天的神，內(nèi)心龐大，像夜色一樣寧靜，睡蓮的時鐘似仙子的低語。

秋風(fēng)吟

秋天的道路上，向日葵，淡遠的村莊，被裝裱在一幅油畫里。

秋風(fēng)把畫中的美人輕輕喚醒，把炊煙喚醒。我看見玉，嬌羞的月兒泊上九月的肩頭。你薄如蟬翼的笑靨，仿佛純凈的瓷，仿佛一滴露水。

相約黃昏，相約在秋天的金色里。楓葉在少女的畫像上飄落。

神，就在這里，時光的愛就在這里。拒絕枯萎，留住心聲。秋天的氣息，從歌吟的歲月里迎面襲來。

面對風(fēng)，生命中的一次輪回，漸漸清晰的火車仿佛豹子，挽著奔跑的時光撞入瞳孔。

秋 菊

秋天穿過體內(nèi)的風(fēng)，嘩嘩作響，蘇北的天空被一朵菊花擦得更遼闊更亮。

落日下的羊群挽留著悠悠白云，鴿子在南山打谷場里停歇，風(fēng)聲加速了心跳，我安撫好體內(nèi)的豹子。

朦朧的影像，九月的菊花，清白的香。向著內(nèi)心的國度，你的笑容已遠。一頭麋鹿，有彎彎的祈叫。我寫下的詩句與最亮的星星一起躍動，飄散著淡淡的菊香。

把骨氣安置在一朵菊花里沉吟修煉。

在故鄉(xiāng)的天空下我們騎馬，和山水對話，登高，遠行，遍插茱萸，晶瑩剔透的菊瓣搗成草藥以清肺。

秋菊之左是青草，黃金雨，小巷的倦怠。

深秋的火焰

我目睹深秋苦艾的夜晚。身影像自由的夢幻，時光倒流。

愛人，這白色的羽翅馱著夢的衣裳，像一首無韻的詩，像古老的童話，村莊的素描，思念的信箋。一顆紅豆仿佛在詮釋一座內(nèi)心幽閉的花園。是泥土，雨水，溫柔的愛和憐憫，廝守在歲月里的明燈啊，在心中沉醉。

你的眼睛是一片幽藍的湖泊。為愛，讓我在這回家的路上淚光閃閃。

一只故鄉(xiāng)的白鷺滑過頭頂，我的心中有懷鄉(xiāng)的夢，破碎的憂傷。雷霆，曠野上空的鞭子，閃爍故國的光芒。

愛人啊，看，這初雪，隱隱的雪。我空空的一生，斷腸的歌吟，這細小的歌唱，想把愛的火焰送往高處。

小 隱

我乘坐秋天里最后一枚落葉，抵達故鄉(xiāng)，在星輝的照耀下傾訴衷腸。

蝴蝶在微塵里詮釋著愛情，月亮的指尖發(fā)燙。我空空的心兒啊，被風(fēng)吹成一件樂器。

鄉(xiāng)土的歌謠打濕了高處的玉米地，河堤上的水一天天飽漲。飄香的稻谷奔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泥土啊，我的親人，讓我這披蓑衣的人走進暮云下的田疇。

小隱于靜謐的鄉(xiāng)村，于檐下聽風(fēng)，于紅塵中聽高山流水的琴韻。

當(dāng)秋雨躍上我的屋頂，投擲著泉水，光陰，夢幻和種子。我抱緊肩頭帶著淺笑，看一棵樹在雨中搖曳。

大風(fēng)歌的蘇北

我在蘇北大地之上，搬動小小的身影，碑刻荒蕪，卑微如一枚沒有姓氏的葉子。

作為懷念，我寄情于大風(fēng)，它的深邃、遼闊，它的不帶一絲悲傷。即使在沒有星星的夜空下，我仍能感覺到小沛，來自楚漢那黃土中飛揚起伏著的久遠的呼吸，和家鄉(xiāng)父老的數(shù)行熱淚。

天空，鳥獸，被大風(fēng)搬動的河山。西漢曠遠，剩下的是大風(fēng)的子民和思念，一起追憶那些波瀾壯闊的往事。

從黃昏里掀起的大風(fēng)，似一望無垠的天涯，和塵世之愛，這詩，這歌，這無限被鏡頭放大的孤獨，和漫漫征途。

筆墨鄉(xiāng)村

村莊在我的一滴墨里，天空藍的憂傷，月光來敲歲月的門。

九月的田野，高遠而遼闊，善良的鋤草的鄉(xiāng)人驚起了湖畔的水鳥

在暮色蒼茫的大地上，我最深的愛就住在溫潤的泥土里面，像一盞燈，散發(fā)著小小的光，緊緊抓著雨水，春天，青草的人間。

在蘇北，我悄悄隱藏了自己，像一顆麥粒低調(diào)、內(nèi)斂，不時閃著微光。

我的愛那么多，寫出來就那么一點點。細雨在長堤上奔跑，回到我的心坎，時光漫長。

多年以后

撲著流螢的田野，是夢幻的星空。

回到村莊，沒有什么放不下，除了酩酊的父老。他們還彎著腰走在我少年醉酒的土路上，大地上留下淡淡的身影。

多少年來，我心中的山河早已破碎。

我那偏執(zhí)中虛度的光陰啊，讓我俯下了卑微的身子，一滴露水就可以擦亮我的眼睛，而月光還是那樣美。

自行車推著我走回了自家的小院，我已不再懂得平仄和抒情，愛人還在絲綢上手繪花開富貴，兒子的書聲瑯瑯，窗外是銀白的田野。

看上去遼遠、清貧和靜。

北方的樹

北方的樹，滑過了藍天的翅羽。

月光在廢墟里，塵土中海浪在崩潰。鹽的氣息在凝結(jié)，火焰燙傷了冬日金色的枝桿。

一個莫愁的女子，曾經(jīng)來過，記憶深處下過一場大雪。

清點骨頭的啄木鳥，還嘟嘟地啄著樹干。在黃昏下那個朗誦的人，撫動高山流水，收斂一束束光芒，一條河流不盡地流啊流啊。

北方的樹，站在風(fēng)中，一動不動。

時間，一動不動。

秋天的景象

湖里的漁火，徹夜醒著。詞語騰空了一座廟宇，翻開這一頁，我的心就拽住了九月的天空。

黃河的源頭，秋風(fēng)吹著，身體內(nèi)的燈亮著。

從村莊里抽出干凈的鳥鳴，以一把輕輕的琴，就可以把我大地上的孤獨取走。

在散落的星座之下，云帆之下，大地抱著古老沉默的石頭，抱著一場大雨，把內(nèi)心的象形文字破譯出來。

在秋天，比蘆花還輕的自然是風(fēng)的聲音，它正輕輕地削著大地。

火車挽住了最后的春光，披著決絕的淚水，一頭扎進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