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橋之謎

劉黎瑩

老百姓居家過日子，會遇上各式各樣靠腦子來思考的事情，這就需要通過周密的思考后，打理自己的生活，考慮一下哪些事做過了頭兒，哪些事做得有些虎頭蛇尾。哪些事要在將來的日子里做一些必要的補(bǔ)充。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家庭，凡事都是這樣反反復(fù)復(fù)靠著日積月累的經(jīng)驗(yàn)來指導(dǎo)工作和生活的。老百姓把這個積累經(jīng)驗(yàn)的過程叫做摸著石頭過河。現(xiàn)在，我來講一個日常生活中關(guān)于積累經(jīng)驗(yàn)的小插曲，這個小插曲就發(fā)生在我的家中。

那天，我的父親一大早就出去打豆?jié){了。一般來講，我們?nèi)页烁赣H，早上時(shí)間大都還在床上懶著不想動彈。好在父親是個性格很寬宏大量的人，他從不指責(zé)我們做小輩的，按說這事該保姆去做。但父親考慮保姆歲數(shù)大了，晚上休息的晚，從不吩咐保姆去做這些瑣碎的事情。那天父親買完油條，回家在餐桌上吃飯時(shí)宣布了一條剛聽說的新聞：“今天在賣油條的攤子前，聽人說鳳凰河大橋下邊淹死了一個老頭兒。唉，真是個可憐的人啊?！?/p>

奶奶顧不上吃油條了，搶先發(fā)話，說：“好好的誰愿意死?鳥雀都知道貪生，一定是后輩不孝，自尋短見唄?！?/p>

爺爺也不甘示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說：“要說尋短見，我想起了以前古書上講過的一件事。”

爺爺抹抹嘴上的油，也顧不上喝碗里的熱豆?jié){了，就給我們幾個人講起了一個故事。他說，從前有一個瞎老頭兒，死了老伴。兒子出去做生意掙錢，兒媳耐不住寂寞，找了一個相好的。兒媳和相好的開始還知道遮人耳目，時(shí)間久了，膽子越來越大，和公開差不多。兩人打得火熱。后來，瞎老頭兒也知道了。老頭兒想勸兒媳又沒法開口。兒子回來。瞎老頭兒就勸兒子不要再出去做生意了。

瞎老頭說：“一家人守在一起，掙稠的吃稠的，掙稀的吃稀的。在一塊兒過日子有多好?！?/p>

兒子說：“那怎么行呢?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現(xiàn)在是有媳婦的人了，將來我還要做父親，不趁著現(xiàn)在年輕多掙點(diǎn)銀子，將來花什么啊?”

老頭說：“咱一個大莊子那么多的人娶媳婦的人多了，人家都沒有舍家撇業(yè)的出去，也沒見誰家有餓死的?！?/p>

兒子聽不進(jìn)去，他的心愿就是大男人要像個大男人的樣子，不能讓媳婦過上讓別人羨慕的好日子算什么好男人啊?當(dāng)他把自已的想法全盤托出說給父親時(shí)，父親長嘆口氣，也不好再說什么了。有時(shí)候，越是最親的人，越是有些話還真不好當(dāng)面講出來。眼看兒子又要準(zhǔn)備離家出去做生意。恰巧這時(shí)兒媳也發(fā)現(xiàn)公公知道了她和別人相好的事，她悄悄跑到相好的家里，很著急地問相好的：“我那瞎老公公可能把咱倆的事透給我丈夫了，這可如何是好呢?”

相好的就想出了一條妙計(jì)：讓她解開上衣扣子，把一只貓捂在胸前。她弄不明白相好的是什么意思。于是，相好的就附在她的耳邊如此這般說了老半天。那天，兒媳回家后，真就照著相好的教她的辦法，找來一只大花貓，然后把大花貓捂在胸前，結(jié)果，大花貓被捂得透不過氣來，就拼命地想往外掙。當(dāng)時(shí)，兒媳婦被大花貓撓得胸前一道青一道紅的，疼得她眼里淌出了淚，但一想到不這么做，她和相好的事就有可能讓丈夫知道。她可不想讓村子里的人知道她和別人相好的事。她更知道村規(guī)的厲害，村里的人一旦在外邊有了相好的，輕者讓人用亂石猛打一頓，重的就要把相好的男女用柳條筐裝起來。然后再在筐里墜上塊大石頭，然后拋到大海里去。她還這么年輕，雖然想偷情，但不想讓人給拋到大海里去。她一直忍著疼，直到大花貓把她的前胸抓出了一道道的血痕，直到有的地方都在往外滲血絲了，這才把那只大花貓從懷里抱出來。

兒媳哭著跑到丈夫的跟前，說是公公要對她非禮，她不依，就被抓破了。

丈夫不信，說：“父親眼都看不見了，能存啥壞心思?再說了，要真那樣，他就不會一再勸我留在家里了?！?/p>

媳婦說：“他是怕我告狀，故意這么說糊弄你的。我說的都是實(shí)話，你愛信不信吧。”

兒子就去問父親。父親當(dāng)然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打那，兒子對父親的問話總是愛理不理的。有時(shí)候，父親越是和他解釋，兒子越是心里煩。到了后來，無論父親和兒子說什么，兒子也不相信父親。再到后來，兒子干脆對父親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了。父親說什么，兒子都閉口不答話。結(jié)果，有天晚上瞎老頭兒就投河自盡了。講完，爺爺說：“沒準(zhǔn)鳳凰橋下的老頭兒是不想看兒孫的臉色才自盡的?！睜敔斦f完就去涼臺上吸煙去了。

‘母親從廚房里洗完碗出來，說：“我倒不這么認(rèn)為，沒準(zhǔn)這個老頭是因?yàn)榧依锏膬号畬λ貌磐逗幼詺⒌哪??！?/p>

母親就講了一個從同事那里聽來的故事。

母親說，有一個老太太，在病床上躺了十多年。兒子和兒媳都很孝順。小倆口很想讓母親能吃的好一些，穿的體面一點(diǎn)。因?yàn)槟赣H打年輕的時(shí)候就一直守寡，為了兒子不受委屈，一直沒有改嫁。那年頭，別說是個寡婦，還拉扯著個剛會走路的孩子，就是家里有男人的，日子也過的都是緊緊巴巴的。好不容易，母親屎一把尿一把的，總算把兒子拉扯大了。兒子長大后，母親為了給兒子找媳婦，又是沒白沒黑地出去找活兒干。掃過大街，給人洗過衣服。也給人在大街上擦過皮鞋。那時(shí)候，積攢一分錢都非常的艱難。母親硬是咬著牙給兒子買了一套面積不大的房子。兒子單位的效益不好，干到人到中年時(shí)，又遇上廠子垮了。打那，兒子就一直在為重新找工作四處奔波。找了很多天，也沒找到一份能干得住的工作。只能靠下苦力零打碎敲在外邊找點(diǎn)活兒干。力氣雖然下得比原來在單位多，但收入一下子減了下來。家里少了開支，自然日子就過的更加的窄巴了。日子雖然過得很貧窮，但兒子和媳婦寧肯自己省吃儉用，也要盡量讓母親每天能吃的好一點(diǎn)。到了冬天，趕上下雪的時(shí)候，沒錢買煤取暖，晚上老太太在床上尿濕了被褥，兒子就鉆進(jìn)老太太的被窩，用自己的熱身子把老太太尿濕的地方暖干。兒子在外面靠下苦力掙錢養(yǎng)家糊口。不管有多累，兒子回家總要先給病床上的母親按摩。也許是兒子的孝心感動了上蒼，老太太竟能下床活動了?？墒菦]過多久，老太太的腎又出了問題。兒子為給母親治病，四處尋醫(yī)，這下子使本來家境貧寒的兒子又背上了不少的債。老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兒子已經(jīng)身無分文了，但兒子對母親說，不要怕，我還有強(qiáng)壯的身體。兒子決定要賣掉自己的腎，如果錢還不夠，就賣掉現(xiàn)在住的房子，來為母親治病。老太太真急眼了。兒子是成家的人了，要是為了給當(dāng)母親的治病，把全家人的立身之地都搭上，那還保全這條老命有什么意思啊?老太太越想心里越難受，就想了很多的辦法來勸說兒子不要賣腎，不要把房子賣掉?？墒菬o論老太太如何的苦口婆心地勸，兒子就是聽不進(jìn)去。老太太勸不住兒子，只好求讓兒媳勸勸兒子。

兒媳對老太太說：“你兒子是咱家的頂梁柱，我當(dāng)然不愿意他賣自己的腎。我也當(dāng)然不愿意賣掉房子，那樣只能出去租房子住了。可話又說回來，他的生命是父母給予的。夫妻情似江長，母子情似海深。他在盡孝，我

阻擋他盡孝，就是更大的不孝啊。”

兒媳一席話把老太太說得張口無言。老太太急得都快要掉眼淚了，可兒子和兒媳根本不聽勸說。老太太左想右想，就想出了一個辦法，她求醫(yī)生給她打了強(qiáng)心針，因?yàn)槔咸灰蛄藦?qiáng)心針，就能下床走動。打完針，老太太找了個機(jī)會，一個人悄悄從醫(yī)院里跑出來，攔了一輛出租車向城外飛跑。出租車路過城外的一個大橋時(shí)，老太太讓司機(jī)把車停下。然后，老太太從車上下來，等車開走后，就一頭扎到了橋下滾滾的河水中。

講完，母親說：“沒準(zhǔn)鳳凰橋下的老頭兒是不想給兒孫添麻煩才自殺的?！?/p>

母親說完，就去菜場買菜去了。

父親又問我家的保姆阿姨：“你怎么不說話?”

阿姨感冒的挺厲害，剛才要搶著去洗碗，母親說讓她今天好好休息。阿姨說：“我們鄉(xiāng)下人不太會說話。剛才聽你們這么一說，我就想起了鄉(xiāng)下的一個鄰居?！?/p>

于是，阿姨就講了鄰居的故事：鄰居也是一個孤老頭兒，在家悶得難受，想找個老伴。還真有人給介紹了一個。沒想到的是兩邊老人的子女都極力反對。更沒想到的是兩個老人也許是前世修來的緣份，好成了一個頭。倆人都覺得若是依了兒女，不在一起的話，身體很快就會出毛病的。因?yàn)槊慨?dāng)兩人在一起時(shí)，就感覺特別的親，特別的心情舒暢。他們相親相愛的樣子讓年輕人看了都眼紅。他們越是這樣，子女們越是不讓他們在一起。硬是把他們給分開了。人老了，有時(shí)是抗不過兒女的。這就叫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雖然為兒女辛苦了大半輩子，可一看到兒女不高興的樣子，還是狠不下心來硬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時(shí)，街坊四鄰的看不下去了，有熱心的人就去勸說兩位老人的兒女。但是無論街坊們說什么，兩邊老人的兒女像是開過會統(tǒng)一過意見似的，就是不點(diǎn)頭同意老人的婚事。為此，街坊們就指責(zé)雙方的兒女們太不孝順了。兩位老人聽到這些議論后，心里像刀割一樣的難受。為了不讓兒女不高興，兩位老人分開后，再也沒有在一起說過話。后來，女的在家不吃不喝，沒過多少日子就生病死了。那個孤老頭兒天天想那個女的。結(jié)果就在一個雨夜里投河自盡了。

講完，阿姨說：“也許鳳凰橋下的老頭兒是和家里人有了爭執(zhí)才自殺的?！?/p>

阿姨說完就回臥室休息去了。

父親問我：“你怎么看這件事?”

我說：“還是不說吧?！?/p>

父親說：“你是寫故事的嘛，快說說看?！?/p>

我說：“有四種結(jié)局。一、有可能老人是太窮，羨慕和他同齡的人比他過的舒心。二、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橋下。三、可能是精神病患者，也許是老年癡呆癥。四、和家人鬧別扭，一時(shí)想不開?！?/p>

父親聽完，好久沒說話。

第二天，父親一大早就出去買豆?jié){。全家人也都比平時(shí)起得早，整齊地坐在餐廳里等父親回來。家人都想知道有關(guān)那個老頭的死因，看看是誰猜對了最后的結(jié)局。

父親終于回來了。

父親對全家人說：“昨天排隊(duì)買豆?jié){，閑著無聊，有人說鳳凰大橋下邊淹死了一個老頭兒。當(dāng)時(shí)排隊(duì)的人也像咱家一樣，亂猜一氣。那人買完豆?jié){，說，大伙也不想想，現(xiàn)在正是大冬天的，橋下是干涸的河床，哪來的河水呀?有時(shí)一些常識性的東西往往最容易被人忽視。”

全家人都長長嘆口氣。

爺爺說：“對呀，鳳凰河就是在夏天水位也不高。倒把這事給忘了?！?/p>

奶奶說：“那人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干呀?沒死人怎么能瞎說呢?”

父親也嘆氣，說：“那人說是在搞一個心里測驗(yàn)。他說現(xiàn)在受騙的人太多。有些事稍動一下腦子就可以避免上當(dāng)。為什么我們就沒想起要先核實(shí)一下，看看小道消息是不是可靠，然后再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yàn)去發(fā)揮想象呢?經(jīng)驗(yàn)主義真是害死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