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盤山下的文學新力量

柳 楫 田 鑫

作為西海固的文學重鎮(zhèn)，《六盤山》雜志在培育本土作家方面的貢獻是有口皆碑的。這些年，我們的視線里不斷地有從《六盤山》雜志開始，一步一步走出寧夏的作家，他們或在文壇上引起爭鳴，或榮獲國家級的文學獎項，或成為寧夏文學的領軍人物，他們用文學的力量傳承和推廣著《六盤山》精神，同時影響著一批又一批的文學新生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六盤山》雜志在西海固文化乃至寧夏文化建設方面，是功不可沒的。

2009年第5期，《六盤山》雜志為我們推出了隆德縣作家作品小輯，據(jù)我所知，這是《六盤山》雜志第一次以專輯的形式推介和鼓勵隆德作家群，也是隆德縣作家初次以集團的方式在寧夏文壇露面。這預示著西海固文學大潮中，帶著隆德縣標志的力量開始發(fā)軔了。作為從素有“全國文明縣城”和“中國書法之鄉(xiāng)”的隆德縣走出來的文學愛好者，我感嘆于《六盤山》雜志對家鄉(xiāng)文學鼎力支持的同時，也很樂意對本小輯家鄉(xiāng)作家的作品進行一些可能的延伸閱讀。

如果我們對寧夏文學保持著一貫的審視的話，就不難發(fā)現(xiàn)，寧夏的小說創(chuàng)作已經(jīng)蔚然成為文學的領頭羊，而寧夏文學當中，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的也是小說。相對于寧夏文學，或者相對于西海固其他縣份(比如鄰縣西吉)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隆德縣小說創(chuàng)作明顯的底氣不足。新世紀以前，以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為主的李銀泮曾給寧夏文學帶來了一些新鮮的血液，他的《塬上的日頭》不但是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將其放置于寧夏中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它的意義也是獨樹一幟的。不過近年來，隆德縣小說創(chuàng)作似乎不大盡如人意，無論是從創(chuàng)作者的數(shù)量還是質量來講，都讓人有一種深深的擔憂。一方面，他們的作品大多還停留在對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和村莊的表層開掘上——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用比較流暢的文字記錄下來的寫法是不會產(chǎn)生好作品的。筆者覺得隆德縣小說作家對生活的開發(fā)應該建立在將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掘地三尺的基礎上，并且還需要注入對生活深刻而細致的思考和審視；另一方面，他們中的部分作者似乎一直偏執(zhí)地重復著自己曾經(jīng)的成功范例或者某些成功者的寫作手法，而不去探索屬于自己的表達方式，他們一般看到別人寫什么自己就寫什么，只是寫法不同，這樣就導致小說題材千篇一律，毫無新意。本來對一個新生力量是不應該苛求的，但是作文和為人是一樣的，一邊發(fā)現(xiàn)問題一邊及時補救才能使一切按照好的方向發(fā)展，不過可喜的是，這次小輯中的幾位小說作者讓我們看到了隆德縣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曙光。

文必武的小說《一紙人情》反映的是一個社會陋習——送禮，故事描寫了常秀秀因為不諳求職的“潛規(guī)則”而屢次受挫最終通過努力找到工作的事情。小說很簡單，只說明了一個“求人不如求自己”的道理，立意也很一般，但是就題材和寫作手法來看，在隆德縣小說作者群里，文必武已經(jīng)有意識地脫離傳統(tǒng)的以西海固生活為主的固有鄉(xiāng)土寫作模式，而開始探索新的表述方式。也可以說此篇小說是文必武本身作為教育工作者對此類問題的敏感。但是我卻偏執(zhí)地要把此篇視為他有意識追求個人化的寫作手法的第一步，希望我的偏執(zhí)不是一廂情愿，作為一個新生的文學力量，如果一味地徘徊在別人已經(jīng)開始拋棄的創(chuàng)作模式上，必將是走不遠的。在西海固這片以文學著稱的熱土上，只有不斷地探索，不斷地從固有模式中蛻變才會具有自己獨特個性的影響力。女作家辛小慧已經(jīng)在小說創(chuàng)作方面小有名氣了，她曾在區(qū)內外各級刊物發(fā)表作品多篇，短篇小說《上新疆》還入選了由楊繼國主編的《寧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選》(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版)，《上新疆》應該是我讀到的辛小慧的第一篇小說，故事將十幾個農(nóng)村女性置于一輛汽車中，她們中間有大學生的母親，有干部的妻子，有高考落榜的女學生。聰明的作者采用讓小說人物自己講述的方式，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農(nóng)村現(xiàn)實圖景。她們的故事里有農(nóng)村生活的艱辛，有淳樸的鄉(xiāng)情，有社會的不公，有對旅途的恐懼，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于是那輛汽車便成了當下社會的一個小縮影。作者為我們展示了西北農(nóng)村女性的堅韌、淳樸、善良的優(yōu)秀品質，贊美了她們積極樂觀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人性美。本小輯中刊發(fā)的是她的短篇小說《桃花燦爛》，作者運用反諷手法，本來是要批判當下某些官員欺上瞞下、弄虛作假大搞形式主義的不正之風的，題目卻叫“桃花燦爛”，一個令人思考的故事敘述完之后，結尾又寫“放眼望去，那么一路美麗燦爛的桃花啊”，這讓人想起莫泊桑的短篇小說的魅力來。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我只所以在評說她的小說時用這個著名的外國短篇小說家，意在說明她的小說中具有一些我無法準確言說而又想借助參照物試著言說的品質。北塬是我所熟悉的一個八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感覺中，他內秀，話不多，卻能寫出讓人驚訝的散文，正如詩人劉岳描述的：他的散文里散發(fā)著“鄉(xiāng)村自然于人事生活的真實、樸素、厚道、忠誠；生活充實于鄉(xiāng)村的舊老、簡單、適然、獨立；土地給人以恩予和人對土地些許埋怨的深情依賴；以及，人與人的單純的是與不是而非該與不該的世理人情。皆來自溫熱真實的心靈抒寫?！辈贿^此輯中，他為讀者奉獻的是一篇以兒童視角來敘述的小說《麥穗》。故事開頭就說“穗子傻了，穗子的母親也傻了。”接著用一句話為我們敘述了一場干旱的西海固少有的冰雹——她們忘記了冰雹砸在身上的疼痛。這樣的敘述簡單卻有一種疼痛感，仿佛冰雹打碎的不只是穗子和娘的豐收的希望。小說起筆就有一種讓人迫不及待要到故事中去的感覺，不過令人沒想到的是，作者在故事的最后寫到了在艱辛的生活面前人們樂觀積極不屈不撓的精神狀態(tài)。那個只有九歲的女孩穗子，她不能像同伴那樣背著書包上學，只能在家?guī)湍赣H干活，因為父親在外打工，母親腿又有病，所以穗子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小說中她和母親辛辛苦苦一年的勞動成果，被一場冰雹無情地奪去了，但是在災難面前，穗子體現(xiàn)出來的更多的是樂觀，她不抱怨不放棄，在莊稼地里，她由割麥者變成了拾穗者。這個形象不僅僅是穗子，其實也是許許多多生活在西海固大地上的我的父老鄉(xiāng)親。李銀泮作為曾經(jīng)在寧夏文壇產(chǎn)生過一定影響的兒童文學作家，這次的小說《醒悟》依然和兒童有關，不過小說的重點在于通過小說主人公因為感動而由一個頑皮的孩子變成了一，不懂事的孩子的故事來強調“啟迪”對于一個人的人生意義。小說結構很簡單，對爺爺和父親著墨不多，寥寥數(shù)筆，可兩人的形象躍然紙上。小說在布局方面也獨具匠心，前面很大部分寫“我”與同伴放牛的趣事，后半部分寫了爺爺彌留之際贈書和父親的深明大義守諾言，最后相得益彰地寫道“我”的醒悟，看來李銀泮小說創(chuàng)作寶刀未老。本小輯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張銀江的小說《日子》，這是一個我相對陌生的作者，不過他的小說完全消解了我閱讀的隔膜，因為他講的是一個在我和他的家鄉(xiāng)曾經(jīng)發(fā)生或者正在發(fā)生的故事，不過這個故事在張銀江的《日子》里，比現(xiàn)實中我所看到的對我的觸及更大。小說情節(jié)是一個窮小子娶到了心上人?！白詮纳礁绲教m玲家做了件大衣

柜，山哥就悄悄地將蘭玲裝進心里了”，為了娶蘭玲，他去內蒙上新疆，割麥子摘棉花，篩沙子拌泥漿，在談婚論嫁的時候還使用過“小伎倆”、這一切與啞女蘭玲的癡心相互照應，當山哥去外面打拼的時候，蘭玲在家里守望和祝福他；當山哥的“小計謀”得逞的時候，不說話的蘭玲高興地將“半碟子炒雞蛋倒進山哥的碗里”。就這樣，他們在世俗的偏見中兩廂恩愛，有難言的苦衷，同時也有自己小小的幸福。不過張銀江巧妙地將湊不起彩禮的尷尬和兩家人的相互理解溶于其中，化解了兩個人追求幸福的障礙。小說結尾，啞女開口說話了，一切都開始稱心如意了，讀完小說，我發(fā)現(xiàn)，這個新面孔的寫法很老道，他把福克納《喧嘩與騷動》式的倒敘和插敘運用得恰到好處，故事含蓄而立意深遠。希望作者能繼續(xù)給我們帶來觸動。

在這一群新生的文學力量當中，散文創(chuàng)作的成績是令人可喜的。近年來，先后有馬曉忠、劉向忠、咸國平等人出版?zhèn)€人散文集，并且頻頻獲得一些文學獎項，他們的創(chuàng)作暗含著不小的爆發(fā)力。本小輯中，共收錄八篇散文作品，從數(shù)量來說，比小說多出兩個篇位，其質量也可圈可點。楊七斤的散文《隆德人的文化情結》可以看作是“隆德縣文學作品小輯”的一個序言，此篇同劉冠峰的散文《六盤行吟》相得益彰，生動形象地反應了隆德文化中深厚的歷史內涵。《隆德人的文化情結》從歷史、文化、經(jīng)濟、民俗民風、地理人文等多個方面對隆德文化的全貌進行窺探，堅持事實，求真務實地寫出了隆德能夠被評為“中國書法之鄉(xiāng)”的歷史淵源與民間文化傳統(tǒng)。介紹完楊七斤散文，我們按照小輯排列順序來說邵永杰的散文。邵永杰是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教育工作者，他在教學之余，一直堅持文學創(chuàng)作，并主編隆德縣唯一的文學刊物《山泉》，其作品產(chǎn)量雖然不是很樂觀，但是就其發(fā)表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篇散文來說，他的文字中的那些濃濃的書卷之氣絕對會讓我們對這個以教育為業(yè)又不倦寫作的散文家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通過系統(tǒng)閱讀我們發(fā)現(xiàn)，無論是發(fā)表在本小輯的《老龍?zhí)丁罚€是發(fā)表于《朔方》雜志2009年第9期上的《蕭關》，都是通過歷史、人文、文化等載體對自己生活的“郵票大的地方”進行深刻書寫。其實我們可以從本輯中看出，隆德縣的散文作家們大都樂于書寫自己熟悉的那篇土地的，他們這種站在鄉(xiāng)土而反觀鄉(xiāng)土，從而深化對鄉(xiāng)土的愛戀的散文寫作方式是可貴的。不過在散文里，他們并不是偏執(zhí)地固守著，在反觀之外，他們也會將目光投射到遠方。張文瑞的游記散文《杜甫草堂前的遐想》就將目光從西海固延伸到了西南的天府之國成都，延伸到了杜甫草堂。他的散文從讀杜甫的詩歌開始寫起，沿著歷史的路線，沿著時光的腳步，寫到了2002年10月的杜甫草堂之行。游記除了有對草堂的客觀記錄之外，也有自己對杜甫對詩歌的關照，有一種在隆德散文創(chuàng)作上由內向外拓展的意識，這說明隆德縣本土散文作家已經(jīng)不再困囿于對本土文化的開掘，而是開始將筆觸投放到比西海固更闊大更遼遠的地方。青年作家劉向忠是一位勤奮而多產(chǎn)的寫作者，并且還是個多面手。寫作多年來，他不但在散文寫作上成績斐然，詩歌寫的也有模有樣。在他的散文集《隆德有約》中，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散文看似在平淡中自描或者寫意著故土上的風物人情，但并不直白地再現(xiàn)生活，而是在冷靜思考的基礎上對村莊、對父老鄉(xiāng)親懷著深深的擔憂。在他散文里滲透著的悲憫中，我們看到了一個離開村莊的“農(nóng)民”對村莊的溫情關照。在他的筆下，老家的一草一木一瓦一車都蘊含說不完的故事。劉向忠寫的大多是家鄉(xiāng)的平常物事，而這些平常物事，體現(xiàn)家鄉(xiāng)父老的淳樸善良和故土生活的艱辛。我個人認為，更多意義上來說，他寫這些風物是在緬懷中用筆墨拯救家鄉(xiāng)已經(jīng)逝去或者即將逝去的鄉(xiāng)村詩意，這種詩意不是文學作品里普遍意義的田園牧歌，而是西海固土地上支撐一個村莊支撐一輩人的文化傳統(tǒng)。所以，在劉向忠的散文里，原本的故土不是一片充滿詩意的土地，他也不打算用自己的文字在這片貧瘠的土地打扮出所謂的“詩意”?！锻叻俊そ选分?，作者寫到“回溯到歲月的深處，歷史的深處，瓦房似乎多年來都是一成不變的樣子，變化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老去，一代又一代人的長大，一代又一代人的出生。隨著時光的流逝，周而復始地經(jīng)受著風吹雨淋，瓦房的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陳，瓦上的斑點增多了，縫隙間的雜草青了又枯，枯了又青。”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樣，作品透過一片瓦一根草對生活，對生命，對父老鄉(xiāng)親充滿著深沉的思考。在他筆下，這瓦房就是村莊，就是一代人。

在本“小輯”中，我們看到了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的郭靜以及新面孔劉銀石和張敬之。說到郭靜的詩歌，我們應該先從他對隆德詩歌創(chuàng)作的意義說起。據(jù)資料顯示，郭靜從開始創(chuàng)作以來曾先后在《詩刊》《詩選刊》《星星詩刊》《綠風》等區(qū)內外30余種報刊雜志上發(fā)表詩歌近300首。這兩個數(shù)字說明在隆德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詩歌是從來都不缺席的，并且在全區(qū)范圍內是有一定影響力的。這些年，隆德的文學創(chuàng)作當中，相對于小說和散文，詩歌還是一個軟肋，并且一直處于一種很尷尬的境遇。不過這不影響我們評說孤獨的郭靜，也不影響我們對隆德詩歌創(chuàng)作出現(xiàn)新秀所懷的期待。回到郭靜本輯的組詩《時光之痛》本身來說，郭靜的這一組詩歌給我的第一感覺是“瑣碎”。從詩歌的題目看，有抒發(fā)自己生命志向的《墓地》，也有述說生活感受的《累》，他甚至寫到《兩只螞蟻》，寫到了《秋風中的葉子》；從詩歌的手法看，既有敘述也有抒情，比如，在《清掃》里，他這樣敘述一個清掃者：“他彎腰揮動著掃帚／他在清掃。風又一次／把他的清掃化整為零”。這是一個多么詩化又無奈的場景啊，詩人用詩歌敏銳地撲捉了清掃者對生活對工作的耐心。他這樣抒發(fā)自己對生命的慨嘆：“我不能早早地刻下墓志銘／然后再看著它／被風／一一抹平”(《墓地》)。作為一個很多詩人都寫過的意象，墓地在郭靜那里，成了詩人向世人說明自己志向的載體，而不僅僅是生命輪回的所在。從這首詩可以看出，詩人郭靜是一個對生活保持足夠熱愛的人，他樂于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自己喜歡的事業(yè)，他的一生應該是充實的。我們說，郭靜的瑣碎是他宏大的一個縮影，他的詩歌地理中，大到生命的起起落落，小到一只螞蟻一片樹葉的歡樂悲喜。總體而言，這組詩歌，清新中隱含著冥思，明凈中顯露出多種不確定性。不過，僅憑本小輯中的一組詩歌就想全面地界定郭靜的詩歌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可以透過這組詩對他的詩歌進行一個大膽的猜想：他的詩是向著抒情的，但并不倚重多余的想象和形容詞，而通過樸素干練的敘寫來提煉詩情。他的詩歌也是朝向敘事的，這種敘述貼著生活，而不是天馬行空。如果這樣的猜測成立的話，那么郭靜給我解決了一個詩歌究竟抒情好還是敘述好的難題。與郭靜的“瑣碎”不同，劉銀石的長詩《陣痛與誕生》關照北中國，關照六盤山，嘆古頌今，有一種大氣磅礴的氣勢。而年已古稀的張敬之老先生則用中國詩歌流行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古體詩方式，將自己對北象山，對故人莊，對田園以及對自己的感懷抒發(fā)于筆端，讓人心生敬畏。

寫完詩歌，此次對《六盤山·隆德縣作家作品小輯》的評說應該告一段落了，希望這個段落不會太長。

祝福隆德!祝福那些還在堅守的作家們。

(責任編輯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