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煩惱來自那風中搖晃的瘦女人,最好的禮物,就是扇她兩巴掌。
公園的東北角有一片開闊地,青磚鋪成,被人稱為三角地。站在這里,偶有柳絲不知趣地劃過你的視野外,看到的是車流、人流、繁華街頭的喧囂。
不知何時一群相面、算命的人成了這地塊的主角。在寒風中、在烈日下,坐在那里,百無聊賴。面前的紅布,皺皺巴巴:祖?zhèn)魃袼?,知人禍福……字跡彎彎扭扭,如水中浮動的釣餌,等待著運氣的不期而至。
順著公園的欄桿,慢慢地騎著自行車,在花壇、人群中拐來拐去,是上班途中最愜意的事。
當我晃過相面人的卦攤前,突然站在我自行車旁的是一位瘦女人。你印堂發(fā)暗,必有災禍臨身。我一只腳支地,右腿斜掛在車架上,無聲地站在那里。她看到我臉上厭惡的神色,無趣的走開了。
說實在的,我對堪輿學、手相學、算命術的了解,足以教他們三年五載。
有次出發(fā),沒有座位,我惡作劇地忽悠了幾下,香煙、水果、討好、尊敬,一齊涌來,足見我的水準。
第二天,我上班經(jīng)過那三角地時,攔住我的是一老人。我不要你的錢,我要告訴你,不幸會馬上到來。我盡管滿臉不屑,他那冷冰冰、錐子般的目光叫我背后發(fā)涼。
背后的門被猛得推開,涌進來的是一股濃濃的香水味。
我剛掩上辦公室的門,想構思一篇小說。上班時間干這種事,說起來不務正業(yè)。不干這事,也沒別的事干。這樣的單位,全年的工作有兩個人就能應付。越是沒事干的單位,越吸引人。這不,通過各種并系、各種門路、七姑子八大姨的、曲曲彎彎的渠道,涌進二十多人。關起門來,吹牛、打牌、調侃,便是上班的內容。我這樣干,還是事業(yè)型的。正因如此,單位內的事情大多由我來干。理由是,我人有才,能干。大家眾口一詞,說主任退下來,公推我接班。大家的情我是領了,心里卻清楚得很。算算主任大我72個小時,我和他同年同月生,說不定也會同年同月退。
我構思的小說,題材選自本地一件兇殺案,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被人殺死在床前。
整個人沉浸在小說的構思中,渾身激動的發(fā)顫,源于細節(jié)的巧妙。
我沒有聽到禮貌的敲門聲,誰這樣無禮?心中有氣,頭也沒抬,作不理睬狀。
我們這座辦公樓是早年建成的,房間很窄。我和馬先生對桌,他年長位尊,我只好背對房門。
門“呯”的一聲在我身后關上,就像一個夠得上腕的角色,不得已進入低檔的廁所,用踢踢打打顯擺自己的譜。
該死的是,我正進入小說的角色之中,此時最怕人打擾。據(jù)說,有的作家一邊和人說話,一邊寫作。我沒有這種特異功能,在身旁別說有個活人,就是有個死人也寫不下去。越怕越有鬼,鬼真的進來了。
香氣從我身旁滑過,是個女人!眼光的斜視已準確無誤的告訴我,是個身材絕佳的女人。該突出的突起來、該凹的凹下去,碎花月白色的連衣裙裹挾著一身的性感。
我無法做到無動于衷。
她轉過身來,上帝戲弄了她,給她一張與這身材最不相稱的臉。
她的顴骨突出,兩個鼻孔上翻,滿臉怒氣,叫人心里發(fā)毛。她在我對面坐下,把手中的包“咚”的拍在桌上。
看來她是對著我來的,可我不認識她。我沒有說話,卻尋思著在什么地方做錯了事。
你不就是宋傳恩嗎?
對!……可我不認識你!
既然不認識我,你咋還作踐我?
我一頭霧水,被她說得面紅耳赤,一時不知怎樣回答她。
她從包里摸出一本雜志。這雜志我熟悉,是我們縣編的《漢風》,我常在上面發(fā)作品,混兩個稿費給小孩買冰棍吃。
這小說是你寫的嗎?看看,你睜開眼看看!她把桌子拍的啪啪響。
她說得不錯,是我寫的小說,題目是《陌生男人的電話》。小說的女主人公是一個叫桂蘭的山區(qū)女孩,在城里打工屢遭不幸,最后自愿到舞廳從事色情活動。我不知道這小說與她有什么關系。我問她,寫小說怎么啦?
怎么啦,你作踐我,我就是桂蘭。
你是桂蘭?
對,你為什么寫文章罵我。
我終于明白了她的意圖,心里又好笑,又好氣,這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事。寫小說不就是編故事嗎,重名重姓很正常,她竟然找上門來,還這么囂張。你沒病嗎?我問。
你他媽的才有病!
世間還有這樣的事情,我一拍桌子,喝道,你出去!
你還敢給我兇。
滾出去!
你不要厲害。她拍著桌子,你侮辱了我,你敗壞了我的名譽,我給你沒完。
你給我滾出去!
她惡狠狠的拉開門,同事們都聚在門口,顯然,他們已聽了很長時間。門一開,他們閃開一條路,那女的嘟嘟嚷嚷罵些什么,我也沒有聽清,只是坐在辦公桌前生悶氣。
那相面的老頭也許有的來頭?我想起了那冷冰冰的目光。
二
小說的主人公叫桂蘭,但絕不是她。小說的素材是真實的,但女主人公不叫桂蘭。這篇小說的素材是在省城上大學的侄子告訴我的。
有一天,他同學叫陪他去找一個女孩子。那女孩是他鄉(xiāng)下的鄰居,在省城打工,突然一個多月沒給家里聯(lián)系,家里人恐怕出事,叫他在省城幫著尋找。他和我侄子找了一個多月,終于在一家舞廳發(fā)現(xiàn)了她。因為她長相漂亮,身材豐滿,成了舞廳的名角。這家舞廳在省城很有名氣,他們知道,開這樣的舞廳肯定有很深的背景,他倆沒敢貿然行事。想偷偷把她帶出舞廳,被女孩拒絕了。女孩的話出乎他們的意料,走這條路不是別人所迫,是自愿的。她要干上幾年,掙個幾十萬,回家開個服裝店,徹底擺脫那片黃土地。
現(xiàn)在,她在本城經(jīng)營著一家服裝店。我去過多次,那女孩子長得很漂亮,店里生意也很好。過去的生活在她身上沒有留下痕跡,看樣子生活得很快活。她丈夫我也認識,是某局的副局長。我對侄子說過多次,對外不準說起此事。經(jīng)這女人一鬧,我倒有些擔心,如果那篇小說影響了她的家庭,我真是罪該萬死!
我成了單位的新聞人物。本來單位內平淡無奇,有個貓狗咬架都能引起轟動,何況我這個大活人,又和女人連在一起。同事們輪番擠進我的辦公室,尋問事情的緣由,又有那些進展。我的小說大家爭相傳閱,從小說的細節(jié)猜度到我的為人。我不止一次聽到他們的議論,這是個騷家伙!走著瞧,人家不會饒了他。我裝著不知,索性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構思小說,情節(jié)無法進展,思緒全被那女人攪亂了。
同事的猜測是對的,事情真的沒有結束。
我們一家人正在吃晚飯,有人敲門,妻子剛把門拉開,便一下擠進四個人,走在前面瘦小的矮個子一腳踢翻身前的凳子,用手指著我,就是他。
妻子連忙抓住矮個子的右胳膊,尖聲喊叫,你們干什么?干什么?
我閃在一旁,右手抓住一把椅子,把兒子護在身后。你們是干什么的,嘴里問著,我心里知道,這與那鬧事的女人有關。
我們干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在他想擺脫妻子的手時,兒子從我身后跑出門去。
矮個子一聲吆喝,他身旁的青年人一下把飯桌掀個底朝天,碗盆砸了一地。
我警告你,你要敢胡來,我馬上報警!
報警?矮個子冷笑著,你不報警,我也得報警。
多虧我那寶貝兒子,年齡雖小,機智又勇敢。樓道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是他叫來了鄰導。
妻子立即對著鄰居喊叫,這還得了,啥也不說,來了就要打人。
矮個子說,他侮辱我老婆,我能饒他嗎?
他這么一喊,門口的鄰居一下靜下來,連妻子也楞在一旁。
我立即走到門口,你給大家說清楚,我怎么侮辱你老婆了。
你出書敗壞她!
大家聽清楚了吧,說我出書敗壞他老婆。我寫了一篇小說,里面的女主人公是個妓女,名字叫桂蘭。他老婆也叫桂蘭,就說我侮辱他老婆,大家給我評評理。
門口一陣議論,我也沒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么。二樓的張老師擠進門來,這就是你們不對了,你們這樣做是犯法的,天下沒有講不清理的地方,他有罪,你們可以去法院告他,不能采取這種行動。他的話引起鄰居的附合聲。
我說,我到公安局查了,這個城里,叫桂蘭的有17個,這個縣里有100多人,難道都是我侮辱她們。其實我并沒有去公安局,不過這句話倒鎮(zhèn)住了他們。
今天先放過你,矮個子說,我非到法院告你不可,整不倒你,我姓你的姓,他一招手,幾個人剛要走,妻子說,不能走,賠我們的東西。
賠你東西,矮個子一腳把妻子踢倒在地,其他人想要動手,被鄰居們拉住。
妻子靠著墻嚶嚶地哭著,兒子可憐巴巴地站在她身旁。
張老師說,你閑著沒事寫什么小說,能得多少錢?
一百元,兒子說。
一百元,我還疑為給個十萬八萬的,這百把元錢惹場禍值得嗎?
門外一陣陣笑聲。
三
剛一上班,主任便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在這個小城,消息傳播速度之快,叫人難以想象。
你得注意!主任說,這樣鬧下去對你影響不好,對單位也不好。要不這樣……他停了一陣說,我給你們撮合一下,道個歉賠兩個錢算啦,花錢買平安嘛,他笑起來。
我只有苦笑,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樣。我寫小說與她何妨,叫桂蘭的,全國何止千千萬萬。總不能像電影那樣,在片頭打上,“如有雷同,純屬虛構”。要賠禮道歉的是她而不是我,顯然,主任是受人蠱惑,對此事,我絕不能俯就。
第二天上午,在單位全體人員會議上,主任使出了他慣用的手腕,旁敲側擊,現(xiàn)在提倡構筑和諧社會,每個都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和影響……我站起來,甩門而去。
……去他媽的,該來的都來吧!
深夜,我被響聲驚醒,接著兒子驚叫著跑到我們房間,說是窗戶玻璃叫人砸了。
我剛要拉燈,被妻子按住。我們一家人在黑暗中站了一陣,忙叫兒子睡在我們床上,為了不影響兒子休息,誰也沒有說話,我和妻子默默地坐在床邊。
突然,又是兩聲脆響,在深夜,格外刺耳。
幾乎一夜未睡,天明一看,窗戶玻璃上有三個小洞,洞周圍玻璃呈蜘蛛網(wǎng)狀散開,有幾塊碎玻璃掉在窗臺上。我立即撥打了110,出警還算迅速,10多分種后有兩個警察來到現(xiàn)場。是汽槍打的,一個警察肯定地說。
對,是汽槍,小孩打鳥無意打到玻璃上。
有深夜打鳥的嗎?我這一問,兩個警察尷尬地笑了。這是報復,我把因寫小說造成的麻煩,前后經(jīng)過給他們講了一遍,說,肯定是那女人的丈夫干的。
下結論不能這樣武斷,我們不能聽你一面之詞,我們要的是證據(jù),你提供的信息,我們可作為參考。
在他們離開家門時,我想問他們,什么時候能給我一個答復,最后還是沒有開口,就是問了,會有結果嗎,很難說。
上午,我一進辦公室,馬先生告訴我,幾個老娘們在樓下罵完剛走。
罵什么?
你說罵什么?桂花的娘唄。馬先生告訴我,那女的確實叫桂花,和主任有點偏親。以前常在舞廳里伴舞,倒沒聽說有什么劣跡,美容店“美而舒”就是她開的。你要小心他丈夫,他是個小流氓,喊出來要放你的血。
我不怕,他是虛張聲勢,沒啥了不起。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這些人是不講規(guī)則的。
他們有種,就拿刀子來吧!我有些氣急敗壞,我怎么想起了用桂花這個名字。
四
當兒子驚叫著敲打我們的門時,我知道窗戶玻璃又被人打了??隙ㄊ悄莻€狗東西!妻子不讓我開燈,我依然把燈打開,憤然站在屋里,看著窗戶,窗外有幾處燈火閃爍。等了許久,屋里一片寂然。
兒子不愿和妻子睡在一起,妻子只好睡在客廳沙發(fā)里。我坐在兒子床上,點上一支煙。妻子過來,默默地坐下,長嘆了一口氣。
肯定還會騷擾,這些家伙就是用過剩的精力折磨你的耐性,直到你屈服為止,這就是他們的伎倆。
叫兒子睡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會毀了他。兒子要求住校,我們不同意,最后只有和我們調了房間。
上班前,我報了警,盡管知道一時不會有什么結果。
得罪了什么人,這還要多久?孩子一直在問,我難于回答。
妻子從不看我發(fā)表的作品,她也不想和我分享收獲的快樂。我發(fā)不發(fā)作品似乎與她無關,有時,告訴她那篇作品要發(fā)表時,她只是一笑,便去做其他的事。她是個賢妻良母,除了上班就是做家務。她有潔廦,年年月月,家里總是窗明幾凈。
這次例外,她正在看我的小說《陌生男人的電話》,臉脹的通紅,看到我來,把雜志摔在沙發(fā)上。
怎么哪?我問
怪不得都在說你,叫我看,你就不是個好東西!
我們結婚十多年,盡管有時爭爭吵吵,她卻從來沒出口傷過我。
我做錯了什么,別人不理解我,你也不理解我嗎?
我現(xiàn)在徹底了解你了,妻子說。
我在外面受這么大的委屈,你不給我分憂,還在擠兌我。
活該,你是自找的。
我們結婚以來,妻子第一次變得這么不講道理。我問她,今天生這么大的氣,究竟怎么回事?
你自己干的事你自己知道!妻子說,你看看,舞廳、妓女,寫得多形象,你要沒干過,你能寫出來?
這不是編嗎,我要是沒這個本事還能寫小說嗎?
你是有本事,妻子說,叫人家罵到門上來,都和妓女睡到一個床上了。有幾次,我聞著你身上有香水味,我就懷疑,你變了,你豬狗不如。
你怎么這樣胡攪蠻纏!
我胡攪蠻纏,你好!你從這個家滾出去,別惡心我!妻子往門外推我,我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這是我第一次打她,她怔怔地看著,猛地一推我,跌跌撞撞跑下樓去。
我倒在沙發(fā)上,頭痛欲裂,我確沒做過對不起妻子的事,我在外面受這條大的委屈,她偏在這個時候給我發(fā)難。她一定回了娘家。我和岳父同住在一個城里,那里是她的避難所。她的手段就是把我晾起來,我往日的懶惰成了最好的懲罰。
兒子放學歸來,打開燈,問,這么靜?他不解地看著我。怎么,又干仗了?哎呀,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怎么吃飯?
兒子正面臨高考,家庭的生活決不能影響他的情緒,我強打精神站起來,走,下飯店,從今天起,城里的飯店挨著吃。
你說話算話,現(xiàn)在改正還來得及。那打手勢的勁頭極像電視中的王小丫。
算話算話!
耶……兒子高興地做了一個手勢。
伊拉克打仗,人民受災。家里打仗,唯吾得福。他蹦蹦跳跳下樓,嘴里唱著。
唉,他居然吹起了口哨。
五
我不知主任的話是否出于內心的真實,但有一條是真實的,單位內一個主任,五個副主任一致同意我下鄉(xiāng)駐隊。主任給我談時,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tài)。他說我在單位內不得安寧,不如去鄉(xiāng)下避避風頭,他要我考慮考慮??紤]什么,我認為他在打擊報復。這個縣每年都有抽機關人員下鄉(xiāng)駐隊的任務,其實,到鄉(xiāng)下駐隊只是一種形式,幫不上什么忙。每天到村里轉一圈,便回去瞎侃,用他們的話說,白天沒屌事,晚上屌沒事。如果效益好有實力的單位,還能幫農民修修橋鋪鋪路,送點生產資料什么的。我這個單位經(jīng)費緊張,想搞一點善舉,全靠大家集資。這個單位本來是叫老王去的,他挺樂意,老婆孩子在鄉(xiāng)下,駐隊和駐家里一樣,工資不少拿,還多了200元補助。我去駐隊,吃住都不方便,幾個人輪流做飯,非常麻煩。
我一再問自己,對主任的“考慮考慮”是否要考慮。
當務之急,我要把妻子請回家。兒子的胃口很好,到飯店啥菜都想吃,這月的工資已敲去一半,再吃幾天,我就會兩手空空。
我已作好準備,去岳父家遇到的難堪我已嘗過多次,每次請她都會被岳父罵得狗血噴頭。盡管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只要和女兒生氣,誰還認得女婿。
岳父一看是我,便把我擋在門外,你來干什么?你本事大啦,會打人了,要不是她跑得快,你還不把她打死!
我一聲不吭,站在門外,岳母企圖讓我進屋,岳父一推她,呯的把門關上。
這是第一幕,算是試探,正如演戲,還得演上幾幕,沒有三顧茅廬,妻子是不會出山的。
你在哪里?兒子打電話,我都快餓死了!
你上你姥姥家去吃吧!
我不去,你不是說城里飯店挨著吃一遍嗎,這才吃幾家,就想反悔!
不反悔,我這就回家。
路上碰到在法院工作的同學,他邀我一塊飯店喝酒。是吃原告還是吃被告?瞎扯什么,朋友請學校的老師,叫我陪客。
我剛要走,他突然叫住我,你老兄最近又寫的什么文章,人家告到法院了。
法院立案了?
那當然了!
法院怎么能立案?我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他說,案肯定要立的,至于支持哪一方,那是另外的事,最近就要下傳票,他邊走邊說。
我氣得半天沒說話。
六
妻子已經(jīng)回家,她的回家,最失望的是兒子,他失去吃遍城里飯店的機會,每到吃飯的時候,他總要借機發(fā)一陣牢騷。
下鄉(xiāng)駐隊的人員都已出發(fā),我至所以還沒有去,是因為我接到法院的傳票,后天要開庭,律師已找好,他勸我不要親自出庭,避免節(jié)外生枝,看來他對原告有所了解。
最讓我和妻子擔心的不是法庭的事,而是昨晚的一個電話,這人的背景和實力遠非美容院的女老板能比。
打電話的人自稱是好望角舞廳的。它是本縣設施最豪華、功能最齊全的舞廳。我小說中金三角舞廳的原型就是它。該死的是,我寫作時沒有一點防范心理,把舞廳周圍的地理特征原封不動的搬到小說里。
打電話的人聲音不高,語速不快,卻極具威懾性。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你要為好望角舞廳徹底恢復名譽,使用的渠道是多的,你是清楚的,有報紙,有電臺。
我必須這樣做嗎?
必須做!
我要不做呢?
你不會愚蠢到那種程度……你不要認為你能寫幾篇小說,有點小名氣,其實,狗屁不如。你不是住在東風路嗎?你妻子在網(wǎng)通公司上班,你兒子在一中三班讀高三,座位是36號。哈哈……
那人的笑聲叫人毛骨悚然。
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說我瘦了,老了。那天偶爾照鏡子,兩鬢有了白發(fā),刺眼的亮。我對任何事物都看不慣,老想發(fā)脾氣,為了不影響即將高考的兒子,只有忍著,時時有一種撐不下去的感覺。
妻子常常在夢中哭醒,看來,她的壓力并不比我低。
對好望角的威脅電話,要不要報警,我遲疑不決。聽那人說話的語氣,他有恃無恐。我知道,這樣一個舞廳,沒有背景,是經(jīng)營不下去的,根究竟扎在何處,無法猜測。
也許,他是虛張聲勢。
如果……萬一哪……我不敢想象。
我只是寫了一篇小說,犯得著嗎?何況好望角的色情活動是人所共知的事。他們忌諱,掩蓋著,我觸及了他們神經(jīng)。細細想來,還不至此,他們并不在意人們對舞廳真像的了解,他們要的是人們不能對它指手畫腳。
七
律師告訴我,官司的事正處在庭前調解,他想征求我的意見,愿意付出什么代價。他說,那天開庭幸好我沒去,法庭外有許多不三不四的人,真不知會出現(xiàn)什么事情。他叫我做好思想準備,就是他們敗訴了,也不會善罷甘休。
后邊的話律師盡管沒有講出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們不那種省事的人,這本來是不該發(fā)生的事,更不會鬧到法庭上。庭外調解,我不能同意他們的無理要求,量他們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我和妻子長期處在煩惱、恐懼的漩渦中,真擔心會把這個家庭拖垮。
真正使我擔心的是好望角舞廳,它就像一潭深水,深不可測,什么東西都可能冒上來,因公務我去過好望角多次,至今也不認識舞廳的老板。究竟老板是誰,也有多種版本,正因為如此,我相信,為達到目的,他們會采取任何手段。
我變得有點神經(jīng)質,走在街上常自覺不自覺地回頭看看,有什么人在跟著?;氐郊抑校膊粫r看看樓下活動的人們。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為好望角恢復名譽。這不僅讓我顏面掃地,問題是,事情的本身就叫人無法理解。
從接那個電話起,到今天正好是一個星期,我和妻子商量,她陪孩子上學,放學時我去接兒子。又怕這樣明顯的舉動會給兒子產生壓力,最后決定,不告訴兒子,只在后面悄悄跟著,直到他進校門為止。
下午,那個可怕的電話突然叫我的手機上,看來你還沒有行動,是不是想叫寬限幾天。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我不怕,你要再威脅我,我馬上報警。
真不識時務!電話斷了。
我決定報警,接待我的是轄區(qū)派出所的唐所長。當我把整個經(jīng)過告訴他,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放心,你是我轄區(qū)的居民,我有責任保護你,我絕不會讓轄區(qū)的居民受到任何傷害。
我再也無法抑制,眼淚奪眶而出,就像一個受委屈的孩子,哭了許久才止住。離開派出所,渾身輕松,一個多月來,難得的笑容也洋溢在臉上。
我剛到家,妻子便告訴我,官司的事勝訴了,原告也表示不再上訴,她說著淚流滿面。這是我一個多月來最為輕松、開心的時刻,事情終于了結。多少天來,孤獨無助加劇了身心的恐懼、絕望,每天的日日夜夜在無奈、沮喪中煎熬。我要去買菜,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我剛站起,天暈地轉,一頭倒在沙發(fā)上。
當我醒來時已是晚上七點,醫(yī)生告訴我身體無大礙,只是疲勞過度,要多休息。我和妻子打的回家,發(fā)現(xiàn)兒子還沒放學回來。
應該放學了?我說。
他可能上他姥姥家去吃飯了。
打個電話問問。
妻子撥通父母的電話,兒子沒去他姥姥那里,妻子看看我,又往兒子同學家打電話,同學告訴她,放學已經(jīng)一個多小時了,他和兒子一塊出的校門。
他能上哪去,妻子說。我心里一震連忙站起,撥打了班主任的電話,班主任說,你們應該找找他,是不是去了網(wǎng)吧,最近,你兒子學習成績一直不穩(wěn)定。
我和妻子立即出了小區(qū),從最近的網(wǎng)吧一家家找起。剛找了兩家網(wǎng)吧,忽聽一個女人說,前面有人撞車了。
我連忙問,在哪里?
前面拐彎的地方。
被撞得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像是個學生!
妻子大叫一聲,瘋也似地跑去。我剛走了兩步,眼前金花飛舞,燈光旋轉,各種聲音也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