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當時太緊張

榛　生

只因當時我太慌張，

沒發(fā)揮出我的擅長。

只因當時我太緊張，

令你覺得我很異常。

[學姐到底屬什么的]

我覺得，我這輩子，除了英語好以外，真的一無是處。這件事在一次替人考六級的事件里得到過驗證。這一年我大一，有一位大四的學姐請我替她考六級。自認為六級考試是小菜一碟的我，胸脯拍得啪啪響地向人保證：分文不取，只求信譽！

鈴聲響，監(jiān)考老師要檢查考生們的準考證了。我決定耍一耍這個老師，同時也證明我并不緊張。我落落大方地掏口袋，先是掏出一只橡皮，又掏出一只鉛筆，再掏，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然后我又掏出一元錢鋼蹦，它在桌上旋轉，我把它摁住，飛快占卜了一下當天的運氣……老師不耐煩了，他搶過我的準考證和身份證。然后，這個老頭子似乎就發(fā)現(xiàn)我是冒充的了。雖然，在此之前，為了幫好這次忙，我還特意去燙了卷發(fā)，貼了雙眼皮膠紙，好和照片上的美女大體相似。

老師問：你籍貫是哪里？

我說：湖北省武漢市。

老師又問：你是什么民族的？

我說：漢族！

老師再問：你是哪年生的？

我對答如流：1980年4月25日！當然，這是學姐的生日。

老師的語氣加快了：那你屬什么的？

“我……”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瞠目結舌，因為我算不出1980年的人屬什么！她比我大4歲，比我大4歲的人，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我默默地往我的生日上加一只猴子，再加一只綿羊，加上一個斑馬，喔不，普通的馬，“夠了，別算了！”老師冷笑著拍案：“你，給我滾出去。”

于是我就只好滾了。在我滾的時候，我聽到有一個人笑得很大聲，他是小福。他是我暗戀的男孩，本來，參加這個考試的用意，就是為了在考完以后瀟灑地走到他身邊跟他對題，但現(xiàn)在的結果卻是，我連考試的資格也失去了，我將被通報批評，甚至，可能被學校開除。

[去奈良喂鹿]

學校放假了，同學們在臨走之前問我：“菊比古，你將去哪里，在新的暑假里？”

“我將去馬爾代夫潛水，然后轉站巴黎香榭麗舍大街購物，接著我會去愛琴海的圣桃里尼觀賞落日，再飛到日本奈良喂喂鹿。最后我要從香港入境，瀟灑地歸來，給你們帶很多手信！”

“菊比古，你就吹吧！祝你一路順風，再見再見。”朋友們一見到我吹，就會哼起張國榮的《風繼續(xù)吹》：“心里極渴望希望留下伴著你?！闭媸羌偾榧僖獾煤軈?！

如果我的錢真夠我如此揮霍，在行遍這個世界以后，我希望最終能找到一片凈土。我確實會從香港入境，停留的半天里，我會搭車去深水胰，去逛逛白田商場，它是香港的一個菜市場。

我會買一只雞，一個龜，一捆蘆葦，一坨姜，在青年旅館的最后一夜，自己給自己煲個湯……然而事實是，我哪里也沒去成。爸爸在給我錢這一點上始終留一手，他給我卡，表示他愛我；他卻擁有存折，說明他謹慎?，F(xiàn)在，他用異地取款的方式把里面大的數(shù)字取走，留下零頭給我過暑假。他說：“女兒，如果你回家，錢我就還給你?！卑职中Φ煤藐庪U。

我的世界之旅就這樣泡湯了。下午，學校圖書館上鎖的大門提示我，用功這件事也要適可而止。而宿舍停水停電則說明人走茶涼的道理。想貓在學校過過沒有爸媽吵鬧的小日子，看來難于上青天，無奈，在壓力的驅迫下，我到郊外散步。

其實，我們學校本身就在郊外，我頂多只走出了校門三米遠，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小福。小福，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去進行他的世界之旅了嗎？我無聲地被自己體內產生的正電荷擊昏，又默默被負電荷打醒，僵立了三秒以后，我看到小福近在咫尺了，我要和他打招呼嗎？“嗨，原來你也在這里！”算了，我又不是張愛玲。那么，掉頭就走嗎？

我選擇了后者，然而，我卻在轉身的瞬間，不幸地絆倒在學校后墻根那片灰磚敗瓦下，并且走光。如果小內褲上的四葉草圖案是為了象征幸運，那么，上帝，請你告訴我，我總是這么倒霉又是因為得罪了哪路神仙？

[豬得罪了誰]

這樣，整個暑假我和小福相遇的幾率就大大增加了。你想，以前，我是在幾萬人的分母下，去碰他這么一個分子，現(xiàn)在，分母急劇縮小為100以內的數(shù)字，而分子未變，熵自然增大了。一天傍晚，我去小餐館吃飯，碰巧，小福他也在。想想上一次我的出糗，我想，面對這事兒反而應該大大方方，忸怩的話，會更尷尬。于是，我大氣地給自己點菜，在點完了紅燒茄子、糍粑魚塊、宮保雞丁、香菇肉片以后，我又繼續(xù)點了干煸藕絲、松鼠桂魚、土豆牛腩、清炒菠菜。小福沉默地看著我，餐館小妹沉默地看著我，其余顧客沉默地看著我，老板和廚師走出來，沉默地看著我。我想，我完了。我還在點：蒜泥白肉、粉蒸蘿卜、魚香肉絲、小炒青椒。我冒著滿頭冰涼的汗珠，失常地笑了笑，“行了，上菜！”

菜很快上桌了，我堅強地把菜一一挪到小福的桌上：“呵呵，我吃不了，我們一起吃吧！”

小福很客氣地站了起來：“對不起，請問你是誰??？”“我是誰不要緊，重在參與，不，我是說，打是親罵是愛?！蔽野l(fā)現(xiàn)我的腦子已嚴重秀逗了，我語無倫次，頭皮發(fā)麻，笑容僵在最丑的那個表情里，能把人活活惡心死?！斑?，我是說，一回生兩回熟?！?/p>

“但問題是，”小福把他吃過的牛肉面碗亮給我看，“我已經吃飽了啊。”

“哦，那好吧?！蔽乙剿懒?，就這樣，我又把菜一個一個挪回原來的桌子上，眾人還是沉默地看著我。我坐下，沒有食欲，但能掩飾慌張心情的只有吃。我想，在他們眼里，我就是一個徹底的怪人。

小福的牛肉面4塊，找零1塊，我的一桌子菜420塊，這還是老板給我的優(yōu)惠價。他讓我下次再來：“再來，就不要點那么多了，你看，你吃不了，我們都只好倒了?！?/p>

“倒了喂豬嗎？豬？你才是豬！”我不知為何突然暴怒，嚇得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不知道是他們還是豬得罪了我。

[著名失敗的告白]

阿Q喜歡吳媽，于是，他誠摯地對伊跪下說：“吳媽，我想和你困覺！”結果，他把吳媽嚇哭了，同時，他遭到了一場棍襲。

楊受成喜歡王菲，看到王菲和劉嘉玲逛表店，就對王菲說：“你喜歡哪款我送你呀！”但是王菲不領情地搶白他：“誰要你送，我不知道自己買?。俊?/p>

赤名莉香對完治說：“我不想再一個人哭，再不想其他的人來陪我?！苯Y果，完治還是和里美結婚了。

簡·愛對羅徹斯特先生冗長地告白了一大通，她看來是成功了，但如今誰能超越她的文采和……狡猾？

許多許多女人向拿破侖投寄情書，可是，拿破侖卻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你們女人，平時應該擦點胭脂?！睋Q言之，他嫌她們不夠美貌。

以上這些，是著名的以失敗告終的表白，是我的前車之鑒。為什么人們寧愿暗戀也不敢表白，就是因為他們害怕對方拒絕，被拒絕，真的很丟臉??！所以我相信某個女性論壇里當紅的Stila大人說的話：女生，絕不能先告白。

不論是什么樣的男人，都喜歡自己辛苦追到的，不喜歡主動送上門來的。所以，一個女生，不論你有多好，不論你有多愛他，你都不可以自貶身價，去主動告什么白。

但Stila大人又說：不主動告白，不代表冷淡，而是創(chuàng)造一切機會讓他向你告白。

可是Stila大人不知道，有一些女生，是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功的。我有何德何能讓小福向我告白呢？必須承認，我的愛情走進了死角，我愛上了不該愛上的人。暑假在消沉而又寂寞的心情里一天天過去，有時候我會去材料化學系的那間教室坐著，一邊聽歌，一邊趴在窗上遠遠地看著正對面的小操場，在那里，小福一個人揮汗如雨地打球。雖然，我們總共說過的話沒超過十句，但我對他的了解卻堪比一個對他感興趣的偵探。他是大四的，今年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他英語不太好，不過六級總算過了，他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最愛的動物是小狗，最喜歡吃的東西是牛肉面，最大的夢想是周游世界。他攢了一筆錢，打算在這個夏天全用掉，可是最后他把它們捐給了地震災區(qū)。小福是一個好人，一個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男人，我愛他。

他沒有女朋友。這對我很有利。

但他擁有起碼100個想做他女朋友的女生的心。隨便選擇誰，都不會輪到我，因為，我的編號不是007，而是NO.101。

[只因當時我太緊張]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我又見到那些同學們。他們不同程度地黑了、胖了或者面帶桃花了，那是他們在暑假里嬉戲、吃喝或者戀愛的緣故。幾個要好的同學來到我的宿舍，幫我把書本、衣服、玩具和一只小提琴收進皮箱。然后他們將我送出校門口：“菊比古，高興一點！”他們含淚跟我說。

“當然，嗯，謝謝?！蔽矣志o張了，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然后，我彎身給大家行了個禮。鞠躬太久，直起身時眼前發(fā)虛。但我還是確認了一個身影，我的眼神不壞，遠遠的，隔開這些送行的同學，我看到了小福，他不知為什么會站在那里。當我上了出租車，我拼命去扳那個倒視鏡，我看到鏡子里的小福在向我揮手，于是我也對著鏡子揮手，因為緊張，我還比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V字手勢。我V什么V呢，難道慶祝我被學校開除？沒錯，我因為替考六級這事兒而被學校抓包了，我將永遠不能再進這所學校，或者換句話說，我因為愛這個男人，因為想接近他，而不小心淪落到這種凄慘無比的狀態(tài)里。

為了不讓爸爸媽媽難過，我沒有告訴他們這件事。我有兩個皮箱的行李，提著它們從出租車上下來，我來到一間骯臟狹小的租屋，從今天起，我就不再是大學生而是一個打工妹了。我的人生就這樣劈裂了，從原來那個英語尖子，那個沒事兒時還愛拉拉小提琴的女孩，那個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地球物理系的優(yōu)等生，變成了一個在電腦城拉攏男生來買電腦的小妹，為了工作需要，時不時還得拋個媚眼、撒撒嬌。但我后悔嗎？我對自己說，不后悔。可有些時候，我防不住自己，我承認我后悔了。暗戀是最蠢的事兒，暗暗地死去活來了一場，可他連我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我卻為了這場暗戀走歪了我的人生。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大聲對他說：“老娘喜歡你喲，小福！你給我過來！做我的男朋友！”

我最后一次見到小福，他來買筆記本電腦。這臺電腦由藍色，挑成黑色，最終確定為白色，因為小福身邊的女朋友，她喜歡白色的。

一共1萬4千塊，結賬后送一堆小禮物，我去倉庫取。

在大太陽下，我抱著多拉A夢抱枕、假水晶筆筒、芝士蛋糕狀的攝像頭這些特別能逗女孩開心的玩意兒走在路上，我在想，要不要寫張紙條塞進筆筒里，或者干脆直接把話跟小福說了?？傊?，不明不白的暗戀必須結束在這難得一見的邂逅里，是殺是剮，來個明白的。

他們問我為什么臉色這么差，小福還特意關切地遞給我一瓶冰的礦泉水。他生怕我因為他這個顧客而有絲毫的不開心，他是多么善良。于是，那些到了嘴邊的惡狠狠的告白最終還是變成了這樣的一句：“沒事兒，因為我太緊張了?！睘榱俗C明我真的緊張，我拿起贈品水晶小筆筒：“喏，它太易碎了?！苯Y果，它就真的摔在地上了。

編輯 孫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