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她是在同學聚會上遇到他的。
小學到中學,他們一直是同學。那時候,他那么不起眼,瘦弱細小,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像一顆丟在角落里的草芥,沒有人把他當回事。幾年沒見,他變得成熟儒雅博學,是剛剛學成歸國的醫(yī)學博士。在一幫同學中間最出色。
她盯著他,忘記了淑女的風范,一直看得他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她:“你是不是不認識我了?”
她的嘴角向上牽了牽,輕輕綻開笑靨:“怎么會呢?我一直記得你,那時候你是班上最害羞的男生。我有一些私人問題想請教你,一會兒散了我們?nèi)ズ炔??!?/p>
大家起哄說:“現(xiàn)在只有你們倆還是單身,要好好談談啊!談出結果,別忘了請我們大家吃糖喝酒?!?/p>
她的臉瞬間紅了,笑罵:“瞧瞧你們這些人。一點都不厚道?!彼低档乜此?,他并沒有急赤白臉地反駁,她的心稍稍安了一點。
散場后,她帶他去“半島聽濤”喝茶,輕酌淺談,很適宜于懷舊。多年之后,她早已知道怎樣把握一份感情。她問了幾個醫(yī)學方面淺顯的問題,他逐一解答。其實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對他產(chǎn)生了好感,刻意給自己制造機會。出于禮貌和風度,喝完茶,他送她回家。
兩個人拋卻了中間一段空白時間,開始交往。作為答謝.她請他吃飯。沒想到,餐桌上,他的吃相令人不敢恭維,像多少年沒有吃飯的樣子,喝湯喝得很大聲,排骨用手拿著啃,吃魚的時候竟然被刺扎著了喉嚨,然后大咳不止,眼淚都流出來了。
她忘了喝已抵至唇邊的清酒,呆呆地看著他,心中狐疑:就算時光再能改變一個人,也不可能把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又喝過洋墨水的人改造得這樣鄙俗。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男人是干大事業(yè)的,不拘小節(jié)也許不是什么大錯。
他生日的時候,請她去家里吃飯,她很高興,去他家里等同于一種承認吧!她特地買了名品時裝,化了精致的妝容。她想,他的同事和朋友都是有識之士,她的衣飾品味要與他登對。顧及他的面子。
誰知道,她去了才知道他的客人只有她一個,盛裝而至的她被他那狗窩一樣的家弄得不知所措。房間亂得無處下腳,臭襪子東一只西一只,廢報紙丟得到處都是,廚房的洗碗盆里有一大堆沒洗的碗盤杯子,桌上的剩飯剩菜已經(jīng)發(fā)出難聞的味道,洗手間里居然有女人用的香水和擦臉油。
她傻了,思維短路。飯沒有吃完,就落荒而逃。
一年后,她和一個追她多年的男人結婚了,居然也很幸福。
有一次,她慕名去一家酒店吃西餐。透過落地玻璃窗。她忽然看到他。他挽著一個年輕女子進了酒店。在大堂的另一角坐定。她遠遠地注視著,只見他右手持刀,左手持叉,先用叉子把牛排按住,然后用刀切成小塊。再用叉子慢慢送入嘴內(nèi),動作嫻熟優(yōu)雅;喝湯的時候,左手扶著盤沿,右手拿著匙舀,一勺一勺舀著喝,溫文爾雅。
她的心倏然九轉,一下子明白了他當初的用意。
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兩個人的世界里沒有輸贏。只有愛與不愛。他和她在一起相處的那段時光。吃相不雅,生活不檢點。那都是他表演給她看的。因為他不愛她,又不忍心生硬地拒絕她,畢竟是老同學,即使不愛,以后也難免有聯(lián)系……他作踐自己,不惜毀掉形象,讓她主動退出,即保全了她的面子,又不會傷害她的自尊心,給她的愛一個完美的臺階。
她搖晃著酒杯里深紅的液體,一滴淚落到杯里,和著醇香的酒味,一飲而盡。
愛的滋味大約就是這樣,有一點酸,有一點甜,有一點苦,那是生活剝離出來的真味,是一個男人對于一個女人展現(xiàn)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