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宇
清晨,我醒來,淚水早已打濕我的枕巾。
抬頭望窗外,天已大亮。結在窗玻璃上的很多水珠像雨水一樣,不停地往下流,以至濕了窗框與窗臺……
走出屋外。哦,菜園邊的花草及園中的秧棵又一次經受嚴霜的侵襲。
黃花菜的莖早就枯了。這幾天,一簇簇草叢般的黃花葉子,漸漸地蔫萎而干枯著。面對黃花的衰亡,我的內心頓生幾絲悲憫。但草本宿根植物歷盡三秋,都免不了枯亡,莖和葉子雖然死去。值得慶幸:它們的莖葉雖枯,但它們的根還在!這是物擇天華的自然規(guī)律。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是何等的相似呀!
那年家鄉(xiāng)遭受百年不遇的春、夏連旱,我家菜園里秧苗枯瘦不堪,黃花子依舊開放如故;依舊花落籽熟。我由此贊嘆黃花的堅強和生命力的旺盛。面對蕭殺的秋景,我似乎也有一點感悟:花謝了,留下了種子!我因此要寫一些緬懷父親的文字,贊頌父親的黃花精神。父親一身平凡,一身堅韌,一身剛強……真像黃花一樣,生不擇地,不畏生存環(huán)境的優(yōu)劣……睹物思人——黃花的種子和衰亡的莖葉,猶如我和我身故的父親。
院中的黃花已是一片凋零、衰敗的情形。猶如筷子一般粗細的花莖已經干枯,但其頂端結著一個或多個像芝麻角般的果實。不知是颼颼的冷風的刺激,還是有點感冒的原因,反正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趟著結滿嚴霜的黃花葉子,撫摩著失去生機的黃花果實,就像最后送父親時,撫摩他老人家冰冷的臉……剝開一個黃花果實,黑色的像半個綠豆粒樣的種子有六、七粒。踩著晨霜,我采集了一酒杯的黃花種子。明年的清明節(jié)給父親掃墓時,我要在父親的墳前種上一片黃花。
父親喜歡黃花。
2000年3月初,父親去內蒙古的通遼探親,歸來時,特意買了500多珠黃花菜的苗苗?;貋砗螅赣H把一部分花苗培植在老家的菜園的四周。又帶著一些黃花苗,百里迢迢來到我的住處:“黃花菜是好東西,生不擇地,春天早綠,夏天早花,秋天晚枯……”父親的臉上蕩漾著興致的神采。
近年來,黃花菜這種野生的植物在家鄉(xiāng)長春地區(qū)幾乎已經絕跡。而在內蒙古的茫茫草原,黃花也很少見,那次父親去通遼的舅舅家,偶爾發(fā)現(xiàn):那里有人工栽培黃花的,就專門買到一些苗來。又細心地幫我栽培起來?,F(xiàn)在看來,黃花,雖不是神草,但物以稀為貴。每當春暖黃花開的時候,常讓看者贊嘆不已。我于是暗暗對父親的千里引種黃花種于自家的行為表示贊賞。
自父親為我在庭院里栽了黃花那年起,每年的夏季觀賞和品嘗黃花就成了我們一家三口一大樂事。我甚至在他人面前炫耀:我家有別人都沒有的黃花——既可綠化庭院,又可品嘗鮮潔、天然綠色的素山珍……5至8月間,園里的黃花開得層層疊疊,只要順手連同花莖一道采摘幾把,像持花束一樣地送給左鄰右舍,并授其鮮黃花的食法:擇其含苞待放的花蕾,用淡鹽水泡一泡,就可以炒出一盤菜來。
陣陣的秋風,慫恿著萬物與夏天告別,萋萋野草,熬瘦了身軀,熬肥了歲月;在糜菽成熟的季節(jié),黃花謝了最后一個花朵。隨著黃花謝,父親亦遠行。8月30日10時04分,父親應邀去了佛國。他歷世69 個春秋,留下我們六位兒女。
三更月冷秋蟲唧,落葉流水杳然長。莫道悲時花又謝,應覺莖枯葉落根還藏。父親的病逝,我有如失去一為我們遮蔭蔽日的樹冠,院中的黃花也頓失生機……
渡船的操舟機被二叔發(fā)動著了。船上擠滿了人,碼頭上也有很多人。船開了。我在碼頭上擠過人群,朝離岸的大船招手。父親在船上:“根子,根子……”不停地叫我的小名兒。那聲音熟悉而清脆,久久地回蕩在空曠的江面和碼頭的上空……“爸爸,爸爸,爸爸……”我想大聲喊父親,又喊不出來。著急的我,心酸地哭了,害怕身邊的人笑話,就默默地流著眼淚。我哭得很動情,直到哭醒了又一個秋夜。
我的心酸楚楚的,也頗不寧靜。我應該告訴父親:你離開我們27天了,我們都很好的!你掃院子的掃帚還在你原來的位置存放著;你用來鋤地的鎬頭還在;你用來拾燒材的鋸子、斧頭還在;你喝酒的杯子還在;我給你買的電動剃須刀也在。
花落了,留下了種子;莖葉枯了,還有根在!父親啊,我是你生命的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