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隙間漏下的時光

宋雷蕾

三十七八度的氣溫，把柏油馬路都烤出了霧氣，軟塌塌的，考試不及格的孩子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了。曬脫了皮的知了掛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叫嚷，張揚的音調(diào)驅(qū)散了街上的行人。

這大中午的，熱得一塌糊涂。

熟悉的街道，親切的小販攤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零食，街道兩邊有蔽日的法國梧桐。從葉間漏出的點點日光，小小的，亮亮的，被樹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像愛美女孩子頭上晶瑩的發(fā)卡一樣。綠色的葉片幾近透明，連葉脈也清晰可辨。因為有了葉子的關(guān)照，這條街很涼快，每當(dāng)走在這條路上就感到很享受。稀疏的光線照在臉上，也是沁人的舒適。間或有點小風(fēng)，碎發(fā)剛剛好能飄起來。沿街有一溜精品店，都賣些幾塊錢的小飾品，粉粉嫩嫩的，很可愛。來這里的大多是高中的女生，她們?nèi)齼蓛傻拇┧笤诎l(fā)卡與掛墜之間，像小孩子一樣高興，把發(fā)卡一類的小東西放在頭上比劃，比較著哪一個更好看。也會突然指著一個小豬玩偶對另一個女孩無比嚴(yán)肅的說：呃，你。被無辜劃為小豬的女孩也故作驚訝地說，同胞，你怎么披上了人皮？！

最美好的東西就在這你來我往的斗嘴過程中溢滿四周，鋪天蓋地。

初三的時候中午在外面吃飯，天天要踏著陽光穿過這條路，我說過，這里很美，可是我不想再走下去。言下之意就是：打死也不在這上高中。

沒人打死我，所以我上的還是本校高中，依舊走在這很美的街道上。我先前說的話可以近似的看作是在過嘴癮，那只是個理想，而理想往往在現(xiàn)實面前是像得了軟骨病似的不堪一擊，一如我們學(xué)生在全民健身的大環(huán)境中仍然膩膩歪歪的身體。

中考隨風(fēng)潛入身邊，又碾著深深的車轍滾滾而去。

經(jīng)歷了兩天的中考，才知道什么是被抽空了的感覺，九年的義務(wù)教育加上大班，學(xué)前班，十一個年頭就在這兩天里灰飛煙滅，從考場出來，宛若新生。六月的驕陽紅得刺眼，考生及家長掛在臉上的汗散射出晶瑩的光，與日暈一起旋成金色的太陽，落在地上，“嗤”地消失。人流在考場到巷口不足五百米的途中緩緩挪動著，慢得讓人揪心，“鈴鈴”的自行車鈴響成一片，學(xué)生的手心汗津津的，抓不住自行車把，驚醒還恍然若失的眼中彌漫著霧氣。

后來，就是去學(xué)校報志愿，這真是個痛苦的抉擇。中考一完，我立馬窩在家里哭了兩天，自認為考得太差了，曾經(jīng)有過的中考一完就燒掉所有參考書和課本的念頭，只好乖乖作罷。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的中考一完就要怎樣怎樣的計劃也無暇顧及了。我執(zhí)著地哭了兩天，什么都不干，一想起來就稀里嘩啦哭個沒完，浪費了不少“心相印”。然后去報志愿。報志愿倒是很利索，不像他們膩膩歪歪，跟受驚的小松鼠一樣上竄下跳，一會兒問老師，一會兒問父母，不保險再問問同學(xué)，能問到的都問到了，就差問看門老大爺了。

我一個人悄悄地填志愿，交表。我沒有報我想上的那所高中，那兒一直是我的夢想，連中考前我都堅定不移的要去那，現(xiàn)在才知道，那時是在騙自己，要不是騙自己，我怎么會連“***附中”都無力寫下？就像先前設(shè)想過的無數(shù)遍的一樣，我報了本校高中，交上志愿表，卻是從來都沒有的釋然，這時誰拿走我五塊錢我都不會說什么，擱平時，我肯定恨不得撲上去咬兩口。幾個禮拜之后我就知道了我的中考成績，超出了“***附中”的分?jǐn)?shù)線，我悲觀的有了那么一點點認命的味道了。

最后一次返校，并沒有想象中的生離死別狀，班里的同學(xué)熱烈的討論著自己的去向，教室沒開空調(diào)，很壓抑，我就出門，扒在欄桿上，眼里漸漸有了氤氳之氣，甩甩頭，讓風(fēng)吹吹眼睛。目光無處寄托，落在了樓下，初一初二的孩子在開結(jié)業(yè)典禮。一樣聽了三年的話，卻那么陌生，我一個字一個字的默記，想讓它融入我的記憶，留下一個“我在這里”的印記。

“今-天-我-們-在-這-里……”

“今-天-我-們-在-這-里……”

身邊是嘈雜的人群，我卻感到冷寂，它將我活生生地從周圍的氛圍中圈離出來。她過來了，趴在我旁邊。有著和我一樣清亮的瞳仁和塌塌的鼻子。

“嗯，你來啦！”

“嗯”。

我們就這樣，并排趴著，兩個小孩，不說話，不問分?jǐn)?shù)，不問去向，就這樣，靜靜地。

我們，總是如此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