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詩選

李　森

柏拉圖

一

那個(gè)海在哪里?

你曾用海水

涂鴉了第一輪圓月

那個(gè)天空在哪里?

你給了它，單一、純潔

你曾經(jīng)給月牙譜過一個(gè)橙色的曲調(diào)

接著，又親手抹去

二

從明鏡里

你解開了太陽的索鏈

讓它上天，多么輕盈

你又控制了它，恰到好處

不能飛遠(yuǎn)，也不破裂

2008.3.20

菜蟲與蠶

1

園子里

菜蟲正在吃菜

吃飽了，就胖

沒有一只菜蟲

吃菜，吃向?qū)?/p>

胖，胖，胖

吃菜，吃菜

不離開嫩葉

園子里的正午

菜蟲，最胖

2

太陽出

隔壁的蠶，吃桑葉

吃完桑葉

開始吐絲

接著做繭

桑葉和絲之間

是銀蠶

我與蠶之間

是籬墻

桑葉與桑葉之間

是金翅

2008.5.24

乘飛機(jī)遠(yuǎn)行

這是飛機(jī)

不是鳥

臭蟲，毛蟲

蒼蠅，蚊子

端坐如儀

這是機(jī)艙

不是牲口的胃

我是臭蟲

你是蒼蠅

焦慮地等著

降落

等著嘔吐

2008.5.24

春潮

春潮過后，湖水把我留在岸上

因?yàn)闆]有長(zhǎng)出鰭，我被深淵拋棄

東方，那片藍(lán)在雨后平靜下來

湖水的波紋收斂在云團(tuán)里

仿佛古老的咒語剛剛念過

它引來了一只木船，但沒有帶來槳

2008.3.24

春日遲遲

春日遲遲，人去了

憂傷，在花朵旁

是一個(gè)圓石，兩個(gè)圓石

春日慌慌，蜜蜂去了

聲音，在花朵旁

是一片葉子，兩片葉子

春日昏昏，春要去了

容顏，在眼角黯淡

塵埃堆集成一顆星，兩顆星

春日沉沉，我聽見

白晝，退到屏障背后

是一眼井中的月，兩眼井中的月

春日茵茵，我醒來

光陰，在一棵海棠上

煉成一點(diǎn)粉紅，兩點(diǎn)粉紅

春日霏霏，雞鳴不已

我有抱負(fù)，要趁早橫過高原

你有芳香，可以省略翅膀

2008.3.23

春天的禮物

春天命一陣風(fēng)給我送來了一筐嫩芽

我把它們分給了庭院中的樹枝

春天的腳板踩著波紋而去

在森林之上，也翻著腳板翠綠的重量

鳥兒瞇著的眼睛，就是波紋

我空虛的呻吟，也是波紋

歲月啊，你今天是嫩芽，明日是黃沙

你的腳板是物質(zhì)、總是踩著我空虛的呻吟

2008.3.24

等待花開

雷到了

云到了

雨到了

風(fēng)到了

燕子到了

枝丫到了

嫩葉到了

工蜂到了

蠶蛾到了

牛羊到了

黃鼠狼到了

嗩吶到了

鼓角到了

頌辭到了

沉默也到了

只等著

花苞，花苞

揭開蓋頭

花開春暖

人心醒來

醒來吧

醒來

2008.5.30

電線桿

城市，農(nóng)村

高坡，洼地

電線桿上

釘著

白瓷壺

個(gè)個(gè)都像

學(xué)堂里

孩子的臉

兔子兔子

曾經(jīng)是

早晨的一朵棉

和另一朵棉

現(xiàn)在是

仰面朝天的

杯子

空空的

挨著空的

2008.4.6

公雞

一身紅毛

一個(gè)挺拔的冠子

一對(duì)黃領(lǐng)章

一個(gè)空虛的臀

一撮黑毛

一雙手掌

一個(gè)擴(kuò)音器

一張尖嘴

它愛舞臺(tái)

更愛母雞的背

我閹掉它

它長(zhǎng)得更肥

我養(yǎng)著它

它的毛更紅

我有尖刀

它有頌歌

2008.3.25

拱門

恍若隔世，我，一只黑山羊

尖嘴上，長(zhǎng)出了一撮胡須

我落伍了，只因回憶著

巖石上，那弓的曰暈

那是出生時(shí)，召喚我的第一個(gè)彩

色的半圓

另外半圈，一直埋在泥里

半圓，后來叫虹

現(xiàn)在，被刃鎖在彎刀里

我是誰?能否

先讓我低頭，沉思片刻

然后，再進(jìn)入你的胃

我會(huì)盡量快一點(diǎn)、到達(dá)肛門

你是我執(zhí)迷的屠戶

是你把我喂養(yǎng)，讓我長(zhǎng)大

我讓歲月蹉跎，讓你等得好苦

2008.3.21

花與風(fēng)

花說，其實(shí)我的要求并不高

下邊一碗水，上邊一點(diǎn)紅，就好

所有的葉打開，能盛住云嗎

風(fēng)說，其實(shí)我的要求也不高

枝丫上的一個(gè)小窩，兩片葉護(hù)著

一點(diǎn)春意，就已歡欣

2008.5.30

回鄉(xiāng)

回鄉(xiāng)，回鄉(xiāng)

下了蒼山馬鞍

又拉緊

怒江轡頭

我一直想著

高黎貢之上

積雪的光陰

封住了虎穴

二十年前

我養(yǎng)的虎呢

也許它已經(jīng)下山

鎖在黃昏

霓虹的玻璃

光陰是玻璃

也是虎的孤僻

回鄉(xiāng)，回鄉(xiāng)

高黎貢啊

我養(yǎng)的虎呢

快來救我

快來塑造我

快來砸碎

光陰的玻璃

2008.2.4

積雪

太陽的冰淇淋

花的祭臺(tái)

高黎貢

積雪在上

大理石在下

我等著

鑄鐵的天崩潰

上山，上山

杜鵑花，杜鵑花

太陽的冰淇淋

云的灰燼

峽谷在

沙在

下山

怒江水

雪在打滾

滑坡，滑坡

2008 2.4

祭擔(dān)當(dāng)

清明，在雞足山頂

有人扶著梯子

有人正擦亮夜空

扶梯的人是擔(dān)當(dāng)

一個(gè)和尚，詩人，畫師

梯子上是佛

瞬間，一個(gè)山巒

在南方，商于南方

像竹筍

掙脫一個(gè)筍葉

月牙橫過蒼穹

匆匆迎來

渡海，渡海

像鐮刀穿過浪

山巒是墓石

它讓月牙噙著

一滴眼淚

蒼穹那邊也是墓石

月牙剛剛破壁

忍著缺口

天亮，擔(dān)當(dāng)

扛著梯子

回到墓石

佛的青苔

長(zhǎng)滿了他的背

2008.4.4

橘在野

日出東南

橘在野

黃在橘

陽在橘

陰在橘

橘在橘旁

橘在屋宇

日落西方

橘在野

日落橘

蒼茫在橘

月在屋檐

夜無橘

2008.5.26

砍柴

砍柴，砍柴

人挑擔(dān)子

馬背馱子

上坡，下坡

擔(dān)子，馱子

燒柴，燒柴

在灶之腹

火葉，火葉

鐵鍋如爐

沸水，甄子

灶灰，煙飛

2008.5.26

可憐的花

可憐的花

戴在胸前

紅不知

可憐的樹

靜到高處

獻(xiàn)出紅

可憐的手

編織紙花

制造紅

可憐的風(fēng)

借花飄零

紅不從

2008.5.30

曠野之夜

這曠野之夜

我在天堂驅(qū)車緩行

向下看

圓月

躲在地獄的門楣背后

只露出

一副牙齒

好像鑲在

一只黑青蛙嘴里

我停下

靠著車窗

無聊地盯著

地獄的庭院

那里

蝌蚪成群

正在分娩黑暗

瞬息間

就把天堂遮住

遮住了

下面的星斗

包括那七朵花

織成的花環(huán)

積雪的七個(gè)峰巒

2008.5.7

雷開門

雷開門

菌子出

驕陽艷艷

玉米熟

水到渠

藤在樹

草青青

麂子來

山凹不語

菌無主

籬笆

知更鳥一定喜歡這一截籬笆

矮小的籬笆墻，為夏季分開了兩

粒草莓

一粒在南，一粒在北

讓它的臀部，來回跳躍了兩次

知更鳥或許看見過，草莓像它的

胸脯那樣紅

兩粒草莓，像兩只知更鳥

知更鳥一定喜歡夏季編織的這截籬笆

不然，它的跳躍就沒有意思

像它報(bào)曉的音節(jié)，和它催眠的小夜曲

殷紅的聲音之間，隔著明亮的白晝

2008.3.24

落基山的鶇鳥

昨晚，鐵已鑄成，夜冷如鐵

然而，綿延不絕的黑色小推車

卻推著鳥窩，裝著鳥蛋

到達(dá)落基山區(qū)，像星光遇到白霜

昨晚，接受星光的暗示，再暗示

落基山鳥窩里的蛋殼，紛紛裂開

百無聊賴的夜，驚慌失措

承受不住這么多，突然的白眼

今早，落基山的鶇鳥突然飛起

織成一個(gè)青色毯子，叫做云層

沒有一只鳥領(lǐng)航，沒有一只落伍

云層向南，再向南，看不見鳥

2008.4.02

淺灘

如是我聞，那日午后，海風(fēng)乍起

一群鳥的影子，忽然渡過淺灘

可是，天上沒有鳥，沒有風(fēng)

隱約只有鳥兒銀色的胸脯，星星點(diǎn)點(diǎn)

它們也正渡過，最后一個(gè)藍(lán)色淺灘

潔白，就這樣緩緩而去，如浪如織

趁著黃昏輝煌的余溫，進(jìn)入荒漠

2008.3.21

失眠

唯一的一只

螢火蟲

在暗中爬著

我讓它

快一點(diǎn)爬過

夜的穹窿

來枕邊救你

我只有

這么一點(diǎn)光

這么一絲

氣力

從屋頂

墜下

唯一的一只

螢火蟲

它爬過夜空

星的碑林

星的字

回來

馱著你

唯一的鉆石

從屋頂

墜下

來枕邊

救我

2008.5.31

思念佛克馬

昆明圓西路上

雨忽然停止

魚在地上打滾

一個(gè)小坡

向上，到達(dá)樹梢

大學(xué)生的街

人聲如水，往下流淌

突然，淌出了

杜威·佛克馬先生

淌出了我的臉

一個(gè)小坡

向下，到達(dá)樹根

蕓蕓眾生里

他是長(zhǎng)頸的麋鹿

我是彎角的羊

他牽著我

在魚群中流淌

過了一會(huì)兒

大夢(mèng)初醒

他是屋頂?shù)男禽x

我是地上的葵花

2008.5.10

桃可知

桃樹可知

桃花開了

桃花可知

桃花結(jié)桃

桃子可知

桃子紅了

摘桃可知

誰在摘桃

2008.5.26

夜宿保山

驅(qū)車回家過年

日落保山

夜宿

高黎貢下

城里

住著幾個(gè)小官

白白胖胖的

草魚

鰭在鼓掌

住著一窩百姓

大小蚌殼

張著嘴

唯一的語詞

是寒風(fēng)

方言嗡嗡

魚蝦滿池

2008.2.4

映山紅

今天早晨

風(fēng)吹地

云滾天

映山紅

在山頂上

模仿東方的云

紅了一次

傍晚時(shí)分

風(fēng)平浪靜

映山紅

又模仿

西邊的云

紅了一次

只有中午

映山紅

不在山頂

也不在樹

中午時(shí)分

我模仿一只犁

在土地上

弓著背

2008.5.28

在飛機(jī)上

下面是綠

上面是藍(lán)

飛機(jī)

從綠

飛向藍(lán)

可是

天在哪里呢

它不是云

可是

地在哪里呢

它不是泥

心靈在哪里呢

穿過棉

它不是綠

也不靠近藍(lán)

2008.5.24

梔子花

深夜，梔子樹

等梔子花開

夜，裹著夜，結(jié)在枝頭

我問：為何不開呢

它答：等一顆星的光

我問：哪一顆呢

它答：煉獄屋頂?shù)哪且活w

2008.5.3

種蕎于山

種蕎于山

春在梁

梁橫于天

春在梁

種養(yǎng)子凹

春在谷

谷深于野

春在谷

種養(yǎng)于春

春暖花開

花開禾木

春在森

2008.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