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登輝：饒恕孩兒不辭而別了

田曉晴 趙茹琳

劉登輝（1923—1948），原名劉添貴，又名劉騰輝，山西省中陽縣城關鎮(zhèn)人。1938年赴延安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39年7月抗日軍政大學畢業(yè)后，在八路軍總部兵工部、晉冀魯豫軍區(qū)政治部保衛(wèi)部工作。1947年隨劉鄧大軍躍進大別山后，從機關調到武裝工作隊開展地方工作。1948年5月，在大別山作戰(zhàn)中犧牲。

劉登輝出生在一個農民家庭，從小隨父親在太原讀書。母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善良賢惠。她含辛茹苦，節(jié)衣縮食，靠紡紗織布把5個孩子養(yǎng)大。劉登輝是家里的老大，他離家參加革命時，妹妹劉惠貞、劉淑貞、劉玉貞和弟弟劉子貴年紀尚小。

為了抗日救亡不辭而別

1937年7月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劉登輝隨母親回到中陽。中陽縣先后成立了中陽縣犧盟分會、中陽縣動委會、中共中陽縣工委，并建立人民抗日武裝——中陽游擊大隊。1938年2月，日軍侵占中陽縣城。中陽縣委通過犧盟會訓練抗日干部200多人，同時成立了縣農救會、青救會、婦救會等抗日團體，并以犧盟會、動委會名義組織工作團深入農村，貫徹合理負擔、減租減息等政策，廣泛開展農民運動。這一年，劉登輝15歲。中陽全縣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運動，在劉登輝幼小的心靈播下革命的火種。他暗暗發(fā)誓，“為了解救在痛苦中生活著的年邁的祖母、多愁多難的母親、未成人的弟妹們，只有忍著痛遠離開了家庭”，去投身抗日。他沒有和家里人打招呼，悄悄離別了家鄉(xiāng)，與崔家?guī)X的楊一年等4個年輕人一起來到革命圣地延安，參加了革命。

此后，將近9年、3000多天的日子，劉登輝久無音訊。

1946年12月12日，中陽縣城解放。1947年4月24日，劉登輝寫給母親的信中表達了他不辭而別的歉意，以及他得知中陽縣解放的消息后的喜悅之情，“是如何地高興，興奮地流出了眼淚”。同時，充滿著對母親的思念和對家人的關切之情，“不免時時懷念在心”。信中還告知了他離家后的一些情況：“離家后，到陜北，過黃河，到晉東南潞安、屯留、平順、黎城、襄垣、武鄉(xiāng)、榆社、遼縣、和順、昔陽、元氏、贊皇、邢臺……和日本帝國主義搏斗?，F(xiàn)在又為打敗美國漢奸蔣介石對老百姓的進攻轉到山東，到過曹州、開封，現(xiàn)在仍經(jīng)常行動中。”同時，信中也表達了他對人民解放事業(yè)的向往和渴望與母親、弟妹們見面的心情。他滿懷信心地告訴盼兒心切的母親：“中國老百姓快要勝利了，孩兒和母親團圓的日子也將快要來臨?！?/p>

這封信中沒有提到他的作戰(zhàn)功績，只是說：“咱們老百姓的隊伍八路軍在半年多的時間，便消滅了進攻解放區(qū)漢奸蔣介石的隊伍七十多個旅，活捉了他的將級軍官（旅長以上的大官）便有一百幾十個，他們拿的美式武器都交到了咱們手里。”并且告知，他已經(jīng)學會了不少的本領：“為了減輕老百姓（八路軍自己的父母）的負擔，自己種地種菜、打毛衣、紡線?！边@些純樸的話語，體現(xiàn)了劉登輝樂觀、積極向上的革命情懷。

隨信寄去的還有劉登輝寫給惠貞、淑貞兩位妹妹的一封信。

惠貞、淑貞妹：

兄的情況在給母親的信中詳述，望妹見信后將家中〈和〉祖母家、姑父家、鄰居朋友家以及縣城解放前后的情況詳細寫信告兄，并望好好照護母親叔嬸和年幼的改〔玉〕貞妹、兄走時未曾起名的小弟。

祝

你們愉快

兄 騰輝

四月二十四日

這封只有短短幾行字的信，卻成為他留給兩位妹妹的唯一的一封家書。之后不久，家里人給劉登輝寫了一封回信，寄往武安晉冀魯豫軍區(qū)政治部保衛(wèi)部。

寫給母親的最后一封回信

母親大人：

路途遙遠，交通又不十分便利，在孩兒的腦子里準備著三封四封母親不一定能夠接到的信，但只要常寫，總有一次能夠接到吧！好在孩兒還能耐心的〔地〕等待著你的回音，經(jīng)常不斷的〔地〕給你去信。究竟何時才能看到從中陽縣飛來媽媽你的片紙呢？

媽！孩兒遵照著母親在孩兒幼時所給要忠于國家、忠于民族的教育，有解救全國父老出美蔣閻奴役的火坑之責任，這樣經(jīng)常的〔地〕要流動，時南、時北、時東、時西，直到打垮美國漢奸蔣介石、閆〔閻〕錫山為止。只要在條件許可下[面]便接二連三的〔地〕給你寫信，并且最近〈拍〉攝了一張近影，等到接到了你的回音便會給你寄去，不然恐怕遺失。

孩兒生活照舊，愉快、健壯，母親不必惦念，只望早日接到母親回音。

望母親能轉告崔家?guī)X楊和生先生，他兒億〔一〕年和兒一塊工作很好，并將他家情形來信中闡明。

孩兒處境雖常流動，但只要母親在信皮上寫寄晉冀魯豫軍區(qū)野戰(zhàn)政治部保衛(wèi)部交孩兒劉騰輝便可收到。

敬祝

母親玉體安康

問候姑父母全家和鄉(xiāng)親鄰居們好。

兒 添貴

陽六月十二日

這是1947年6月12日劉登輝寫給母親的又一封家書。信中流露出他對母親回信的期盼，“究竟何時才能看到從中陽縣飛來媽媽你的片紙呢？”他堅定地表示，“孩兒遵照著母親在孩兒幼時所給要忠于國家、忠于民族的教育，有解救全國父老出美蔣閻奴役的火坑之責任，這樣經(jīng)常地要流動，時南、時北、時東、時西，直到打垮美國漢奸蔣介石、閻錫山為止”。

這是母親收到的兒子寄來的第二封信，不想竟成了劉登輝留給母親的最后一封家書。也正是由于“時南、時北、時東、時西”的流動，劉登輝一直沒有收到家里的那封回信。

此后，將近10年，又是3000多天的日子，劉登輝久無音訊。

母親得知兒子為革命犧牲

到1957年5月，母親收到劉登輝戰(zhàn)友楊一年于同年5月5日寫的一封信，才得知劉登輝早已“不幸于1948年在解放戰(zhàn)爭中殉難于河南省商城縣”。噩耗傳來，全家人都哭了。年邁的母親老淚縱橫，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10年后終于有了兒子的消息，悲的是兒子已離去。而作為母親，她更為兒子感到驕傲和欣慰。

從楊一年的來信中，家里人了解到劉登輝更為詳細而又十分簡單的一些情況：1938年，劉登輝、楊一年等4人一起奔赴延安后，在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同在一個班，4人先后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39年，抗日軍政大學由陜北洛川開赴敵后抗日根據(jù)地晉東南后，4人雖然沒有分到一個班，但還在一個隊，常常一起吃飯、上課。同鄉(xiāng)、同學和同志的關系，使他們親如兄弟。1939年7月畢業(yè)后，劉登輝在八路軍總部兵工部工作，在山西武鄉(xiāng)住過一段時間，后在總部保衛(wèi)部做管理戰(zhàn)犯的工作。1947年的一天，他和楊一年在河南林縣水冶鎮(zhèn)相遇，劉登輝還開玩笑地說：“只要你們多打勝仗，多捉一些反動派的大官，我們的‘生意就一定興隆。”

1947年6月30日，劉鄧大軍12萬余人突破黃河天險，挺進魯西南，揭開人民解放軍戰(zhàn)略進攻的序幕。8月末，勝利到達大別山區(qū)。之后，陳（毅）粟（裕）大軍挺進蘇魯豫皖地區(qū)，陳（賡）謝（富治）大軍挺進豫西，三軍構成“品”字形，協(xié)同作戰(zhàn)，共同創(chuàng)建了新的中原解放區(qū)。劉鄧大軍進入大別山后，為了開展地方工作，從機關抽調了一批干部組成武裝工作隊，分散在敵占區(qū)活動，劉登輝就是其中一員。楊一年在來信中寫道，據(jù)和劉登輝在一起工作的曹登益回憶，一次，劉登輝所在的小分隊在河南省商城縣一帶活動時，被國民黨軍隊包圍，經(jīng)過一天的激烈戰(zhàn)斗，寡不敵眾，堅持到彈藥殆盡后，小分隊十多人全部壯烈犧牲。

劉登輝犧牲時，年僅25歲。他留下多個問題難以查實：他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確切時間、犧牲的時間、犧牲的地點和犧牲時的慘烈狀況均不詳，犧牲后埋葬地也“未能有人證實”。關于他的入黨時間，楊一年來信中只說“不久我們4個又先后參加了光榮的中國共產(chǎn)黨”。關于他犧牲的時間，楊一年信中根據(jù)曹登益的回憶“大約是1948年9月間”，而據(jù)山西省民政廳編的《山西省革命烈士英名錄》 中記載是1948年5月。關于他犧牲的其他情況，更是無從了解。關于他犧牲后的埋葬地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河南商城縣烈士陵園負責人說，根據(jù)當時情況，無法查找個人信息，所有烈士遺骨都葬于烈士陵園。

劉登輝僅存的照片是1947年他與楊一年見面時留給楊一年的。楊一年隨信寄給了劉登輝的母親，照片背后這樣寫道：“這張照片是天〔添〕貴生前留下的唯一紀念，它在我的本子里保存了整整的10年?，F(xiàn)把他〔它〕交給〈他〉自己的母親，愿作為永久的紀念?！边@張照片拍攝時間、地點不得而知，卻成為人們永久的紀念。

劉登輝是一名普通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并不被人們所熟悉。他沒有留下什么豪言壯語，留下的僅僅是3封只有幾頁紙的家書和一張兩寸的照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他又一次和家人“不辭而別”了。他為了國家、民族的解放事業(yè)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他沒有來得及看到最后的勝利，就帶著遺憾默默地走了。

久別的母親：

饒恕孩兒不辭而別了親愛的媽——你和年幼的弟妹們。媽！你會體諒到孩兒的心情吧！為了解救在痛苦中生活著〈的〉年邁的祖母、多愁多難的母親、未成人的弟妹們，也只有忍著痛遠離開了家庭。

將近九年的功〔工〕夫、三千余天的日子，不知母親如何的在想念著遠出在外、久無音訊的孩兒呢？假如鳳凰樓〔山〕上，漢奸閆〔閻〕錫山?jīng)]有修筑那樣多碉堡的話，每逢登高節(jié)日，高高的〔地〕站在上面，向著四方，渴望著你的孩兒能突然重回到媽你的懷抱。年幼出外，飯是否吃飽？衣能否穿暖？無時無刻不在媽你的心里惦記著。甚至飯不能下咽，覺不得安眠，想兒成疾。媽，你念子之心孩兒是深深體會得到的。

抗日勝利了，漢奸閆〔閻〕錫山，仍然割斷著無數(shù)母子之愛，迫使母子們不能相逢，有的被迫兵農合一而離開了父母的懷抱，致使孩兒和母親不能相見。全縣的父老們，仍遭受著閆〔閻〕錫山的屠殺、壓榨。媽，當孩兒看到了縣城被老百姓的子弟兵八路軍解放的消息后，是如何的高興，興奮的〔地〕流出了眼淚。媽，出頭的日子到了，和漢奸閆〔閻〕錫山算賬吧！

久別了的家鄉(xiāng)、家庭情況如何？年邁的祖母還能和母親弟妹們生活在一齊〔起〕？你和叔嬸們又如何生活？惠貞妹已否出嫁？淑貞、改〔玉〕貞妹和年幼的小弟已長成人否？恨〔狠〕心的父親真得能一去不返？舅舅、姑父家、鄰居朋友家，情況如何？孩兒很難設想，不免時時懷念在心，望母親見信后來信一一詳告，以免孩兒懸念。

至于孩兒，離家后，到陜北，過黃河，到晉東南潞安、屯留、平順、黎城、襄垣、武鄉(xiāng)、榆社、遼縣、和順、昔縣〔陽〕、元氏、贊皇、邢臺……和日本帝國主義博〔搏〕斗?，F(xiàn)在又為了打敗美國漢奸蔣介石對老百姓的進攻[又]轉到山東，到過曹州、開封，現(xiàn)在仍經(jīng)常行動中。媽！孩兒告訴你，咱們老百姓的隊伍八路軍在半年多的時間，便消滅了進攻解放區(qū)漢奸蔣介石的隊伍[有]七十多個旅，活捉了他〈的〉將級軍官（旅長以上的大官）便有一百幾十個，他們拿的美式武器都交到了咱們手里。同時蔣介石占的地區(qū)也和閆〔閻〕錫山一樣的抓丁、捉兵，要糧、要款，逼〈得〉老百姓實在無法生活，到處都起來反抗。媽！中國老百姓快要勝利了，孩兒和母親團圓的日子也將快要〈來〉臨[頭]。媽！你聽到會如何的高興呢？會如何寫信勉勵你的孩兒為打敗蔣介石而努力工作呢？

媽！孩兒再告訴你，孩兒因小時〈候〉就膄〔瘦〕，現(xiàn)雖不能吃得又肥又胖，但身體又紅〔強〕有〔又〕壯。我們?yōu)榱藴p輕老百姓（八路軍自己的父母）的負擔，自己種地種菜、打毛衣、紡線。孩兒已經(jīng)學會了不少的本領。手上的一塊疤還在。媽！你高興的會笑吧！可以大笑一陣。望母親保重身體期待著孩兒重回到你的懷抱。

這樣久，突然提起筆來和母親見面，一肚子的話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從何寫起，更不知從何結束。今后慢慢的敘述吧。就從這里暫告一段，有機會拍一張像〔相〕片先給母親寄回去。

敬祝

母親玉體健康

（家里能照像〔相〕的話，望合一張全家近影給孩兒寄來。來信寄武安晉冀魯豫軍區(qū)政治部保衛(wèi)部交劉騰輝便可）

兒 添貴

四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