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９４年１月末的一天，北京

李玉林

這之后3個月，中華慈善總會在北京正式注冊，宣告成立。

冬日里難得的陽光，那一天潑灑得格外慷慨。在民政部擔任副部長的閻明復就披著一身這樣的陽光，興沖沖地走進北京南小栓胡同的一個幽靜的四合院。過去，他曾不止一次到過這里。每一次來這里，他都感到像是來上課。

這里是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中國佛教協(xié)會會長趙樸初先生多年居住的家。

閻明復與樸老的情誼是特別長久特別深厚的。

樸老與閻明復一家算是世交。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樸老就與閻明復的父親閻寶航有過許多交往。閻寶航在世時常和閻明復他們講起樸老，講樸老的學問，樸老的為人，樸老對社會、對人民的功德。

樸老是安徽太湖人，1907年出生于一個書香門第的家庭。他幼承家學，聰穎過人，早年在蘇州東吳大學肄業(yè)時，受到一位教授的影響，對佛教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認為佛教學說蘊藏著極深的智慧，對宇宙人生的洞察，對人類理性的反省，有著深刻、獨到的見解。由此，樸老開始深入探究佛教哲理，并經(jīng)他當時在上海的一位很有聲望的親戚的介紹，皈依了佛教，從事佛教和慈善救濟工作。

樸老是閻明復特別敬重的一位長者。

閻明復擔任全國政協(xié)常務副主席、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的時候，就常去看望樸老，常就統(tǒng)戰(zhàn)工作，特別是在有關宗教界如何開展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問題上征求樸老的意見和建議。閻明復常常會記起在樸老這里得到的那許多珍貴的啟示與教益。1991年閻明復到國家民政部任職，分管社會福利方面的工作。這一段時間里他經(jīng)常思考的一個問題，就是政府的社會福利工作與民間慈善活動的關系，并產(chǎn)生了籌建民間慈善團體的想法。有了這個想法之后，閻明復便馬上想到應拜訪樸老，征求樸老的意見，爭取樸老的支持。

趙樸初先生早早就在門前迎候閻明復了。見到閻明復，樸老格外興奮，上下不住地打量這個心中總是像有一團火的明復。樸老注視著閻明復的眼睛，從這雙眼睛里，樸老看到的依舊是他熟悉的激情和真誠。老人眼睛里這時閃出的是他青春時代的光彩，說話的聲音也異常洪亮。

閣明復就坐在樸老身邊，對樸老說起自己到民政部工作以后的感受、體會和想法。

閻明復講自己到民政部工作以后，對中國百姓，特別是困難群眾的實際生活有了更多更深入的了解；講自己在實際工作中感到社會發(fā)展到今天這個階段，國家對對城鄉(xiāng)困難群體的救助再全部由政府來做已經(jīng)適應不了社會的變化與需求了：講我們國家正在推進的“小政府，大社會”的目標：講民間慈善活動對國家社會福利工作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多的補充作用。

閻明復對樸老說：這時候，自己越來越深切感到需要成立一個中介組織，把民政做的許多社會救助的事情逐步轉由民間組織來做。說自己產(chǎn)生了籌建我們中國的民間慈善團體的想法。

樸老仔細聽著閻明復的每一句話，臉上不時漾起會意的微笑，高興地連聲說：“好，是時候了，是時候了!”

緊接著，樸老和閻明復就“慈善”的話題，進行了親切、深入的交流。樸老認為，慈善事業(yè)在中國，在中國人民中間，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是根深蒂固的。他說，“老其老，慈其幼，養(yǎng)其孤”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民間的救助、互助在我國很早就有了。在大的自然災害，或戰(zhàn)爭發(fā)生的情況下，這種民間的救助更顯現(xiàn)其巨大的威力。樸老跟閻明復回憶起他通過“仁濟堂”組織難民收容所的那段往事。那是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在上海。樸老說，當時的上海工商界也給予難民許多慷慨的捐助。也正因為如此，那時的救助活動才得以圓滿完成。樸老說，這種民間的慈善活動，在建國以后的一段時間里被忽視，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又被人為地批判，統(tǒng)統(tǒng)被說成是剝削階級欺騙被剝削者的一種手段。樸老說，在舊社會的確有這一面。但是，也應該看到另一面，積極的一面。因為，捐獻者，幫助窮人的人，就其群體來說，大多數(shù)還都是中下階層的人。樸老說，社會主義的本質(zhì)就決定它是最人道的社會制度。在社會主義國家，特別是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應該大力發(fā)展慈善事業(yè)。樸老還對閻明復提出，發(fā)展慈善事業(yè)，要著眼于國內(nèi)的慈善資源。他說，慈善之心人皆有之。問題是，我們怎樣去支持，怎樣去發(fā)揚。在改革開放中，那些收益比較多的企業(yè)家，自然有義務“取之于社會，用之于社會”，但對于來自普通百姓的小額的捐助，積少成多的捐助也不能不予珍惜……

談起慈善，談起慈善事業(yè)，樸老總有說不完的話。

閻明復仔細聆聽，不時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他牢牢記住了樸老說的每一句話。后來，當他組織和推動中國慈善事業(yè)的時候，總是想起樸老的這次談話。

那一天，趙樸初先生還沉痛地和閻明復談起了閻明復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父親閻寶航和他那在悲痛和無助之中死去的母親。談起了他們一家的慈善傳統(tǒng)。

閣明復的父親閻寶航，早年就是一位偉大的愛國者，是東北民眾反日斗爭的積極組織者與領導者，是始終站在反日斗爭最前列的先鋒戰(zhàn)士。早在二三十年代他就是東北青年學生最敬重的著名人士之一。1937年9月，閻寶航經(jīng)周恩來總理介紹秘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并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為黨工作，常臨危受命，不避艱險，全力以赴。閻寶航還是張學良將軍的親密朋友和幕僚，為張將軍實現(xiàn)抗日救國夙愿作出過重要貢獻。

關于父親，閻明復有太多的回憶，太多的眷念，太多的感慨，太多的思索。父親一生為民族、為國家、為黨嘔心瀝血的崇高精神一直深深教育著他：父親一生光明磊落、渾厚善良、樂于助人的偉大人格也一直深深感染著他。

應該說，閻明復的父親還是一位杰出的慈善家。他熱心慈善事業(yè)，很早就開始了扶貧濟困的探索與努力。

閻寶航剛剛從奉天(今沈陽)兩級師范學校畢業(yè)時，看到貧苦人家的子女無力上學在街頭流浪時。閻寶航心里總在翻騰。一日，他路過當?shù)鼗浇糖嗄陼坝訉m。這里有破廟三間，青年會英文夜校設在此處，夜晚上課，白天卻是一直空著的。閻寶航在那里駐足，想：何不借此一地兩用?第二天，他便去拜訪了青年會總干事普賴德。提出他一個剛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人的愿望和打算，即每天白天利用景佑宮教室的空閑時間，招收一些貧苦人家的孩子來讀書，由他自己會同兩三名同學義務教學。那時，他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得失，想的全是對這些窮孩子的救助和孩子們的前程?？偢墒卤贿@位青年人的慈愛之心和滿腔的熱忱深深打動了，欣然表示同意，當即捐款10元，做開辦費用，并表示今后還將給予其他方面的支持。

閻寶航看到自己的愿望可以實現(xiàn)了，心中狂喜，即刻飛奔回到學校，動員同班同學，也是一向志同道合的好友張泊、魏益新一起來做這件好事。兩位同學欣然同意。隨后，閻寶航即到南門里一帶貧民住戶招生。他一戶一戶地走訪，說明就在附近的景佑宮內(nèi)成立一所小學校，請貧苦人家不必擔心孩子上學的費用，因為這個學校不收學費、不收書費，由學校供給書籍、筆紙、石板等，只送小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