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老頭與偷蜂蜜的小熊貓

楊保中

那一群憨頭憨腦的小家伙們，傍晚時分很顯眼地出現(xiàn)在一堵大山崖上。

爺爺高聲招呼它們進(jìn)櫻桃同玩，對方卻沒聽見似的不理不睬。與爺爺一塊兒的獵人爺爺說：“那不是‘山門蹲么?咱們白族叫‘蜂龍子或‘蜂虎子，也就是漢族說的小熊貓。它們要打你蜂蜜的主意了，你小心吧?！?/p>

爺爺在巖場溝內(nèi)開辟了座櫻桃同，加之巖場溝四時花卉不斷，蜜源很旺，爺爺在園內(nèi)養(yǎng)了24窩蜜蜂，每年在夏至、冬至采割兩回蜂蜜。如今到了采摘櫻桃、收割年內(nèi)頭回蜂蜜的夏至節(jié)令了。

爺爺為此緊張起來，老早起來守衛(wèi)他的蜂蜜，呆了一整天卻什么都沒發(fā)生，以為獵人爺爺拿自己開涮罷了，便下山了。然而想不到的是，小熊貓們傍晚乘黑來了。

躥在最前的，是這一戶小熊貓家庭的戶主，一家子當(dāng)中最有膽識的公小熊貓。它虎視眈眈四處觀察，認(rèn)定沒有危險了——爺爺下山回家了，櫻桃園又不養(yǎng)狗，于是，歡天喜地地引著家人魚貫而入。

為首的公小熊貓很快躥到蜂窩前，而母小熊貓則與它的三個兒女在離公小熊貓大約十多米處的“安全地帶”分散開來。

蜂窩放在山坡一個高臺上，當(dāng)爸爸的小熊貓像人那樣站起來，毫不客氣地?fù)v開了蜂窩門。蜜蜂們立刻亂成一團(tuán)，向入侵之?dāng)嘲l(fā)起了集體轟炸。咬它，蜇它，想把它蜇成一只大肉球。然而，小熊貓身上長滿了長約一寸的致密的絨毛，蜂蜜們的進(jìn)攻顯然被這一張厚厚的“毯子”擋住了，根本沒法傷及它的皮毛。何況又是夜晚，蜜蜂們什么都瞧不見，哪能奈何得了它。

公小熊貓右手如一把小刀，很輕易地把一大塊蜂巢切了下來。呀，那上面滿滿的都是黃生生好吃的蜜汁!當(dāng)爸的沒舍得嘗一口，遞給了跑上前來的母小熊貓，當(dāng)媽的當(dāng)然也沒嘗一小口，喜滋滋地跑過去遞給它的孩子。由于孩子是單個分散開的，母小熊貓要像服務(wù)生那樣，分別為它的兒女送食。這樣做盡管很辛苦，但對于它們家庭來說，卻相對安全：要是父母出了事兒了，也不至于全家就范，孩子們都能及時逃之夭夭。

那幾只當(dāng)兒女的小熊貓舉著蜜塊，仰頭快活地“滋滋”吮吸著，每每最后一只剛吸完，另一只又急著要第二塊了。忙得當(dāng)媽的穿梭于兒女之間，直到把它們侍候完了，才匆匆吸上幾塊。

接連幾天，小熊貓都來光顧櫻桃園，直到把所有的蜂蜜都吃個精光。櫻桃里一片狼藉，東一塊西一塊到處丟著廢棄的蜂蠟，糟蹋得讓爺爺心疼極了，罵獵人爺爺存心耍他，讓他損失慘重。獵人爺爺這才坦白，忘了說明小熊貓是夜行動物，想在白天防它，那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么。

過了夏至，小熊貓吃的東西多起來了，它們放過了蜂蜜，去吃果子。

刺果兒像小孩子的臉兒一經(jīng)太陽曬最先紅了起來。然后李子熟了。桃子也紅艷艷的了?；t果和梨子，把一棵棵枝葉繁茂的樹都掛彎了腰。白天小熊貓們在隱蔽處睡覺，傍晚在一處大山崖上，“敞腹露懷”，蹲著烤太陽，觀察著蜜蜂飛行的方向，哪兒的梨子好吃——蜂蜜就會在哪兒舔果蜜吃，晚上“蜂虎子”就向哪兒出擊。

聽說爺爺被小熊貓欺負(fù)，其他果園都做好了防范。

其中，守梨園的老倌經(jīng)常與小熊貓打交道，有一套對付它們的辦法，說早早地給“蜂虎子”準(zhǔn)備了“禮物”，讓它們有好受的，特邀我前去觀戰(zhàn)。

整整一個上半夜，我都激動地在梨園老倌的涼席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下半夜便著涼了，肚子痛，老想拉屎，又怕被老倌罵，便獨自一人借著月光跑出去抱著梨樹拉稀屎。月夜很美，亮汪汪的月光投在梨樹上，地上就有了許多造型各異的影子。然而，黑乎乎的影子在孩子眼里卻如巨大的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我蹲在地上，越瞧越害怕，好似天上與地上的鬼魅都要向我撲來，于是拉著褲子狂逃起來，一邊大叫：“鬼來了，鬼來了!”

這一叫不打緊，果真有鬼，只感覺“啪”地一下，我的一只腳讓“鬼”咬住了，那鬼把我倒掛到半空中，害得老倌前來解救我，原來是我踩中了他下的“鐵扣子”，守梨園的老倌是想用它對付小熊貓。

他埋怨我打亂了他的計劃，而我則慶幸以我的不幸免除了小熊貓的災(zāi)難。果然，來不及重下扣子，小熊貓已經(jīng)來了。

夜色中，小熊貓們走路的樣子好瞧極了，四只腳像嬰兒的似的，腳掌向內(nèi)翻，步履蹣跚。眼見它們伸開長有厚厚的肉墊子的四足，緊緊地抓在樹干上，很快就躥上去了。于是，一座園子都響起小熊貓吃梨子的輕輕的“吧嗒吧嗒”聲，吃得老倌直發(fā)急。

老倌擰開裝有四節(jié)電池的手電筒，猛然鎖定了其中的一只。

那是一只公小熊貓，它被晃花了眼，憨憨地一不動不動地讓我瞧了個清楚。它與大熊貓沒多大的差別，眼眶旁一圈白晃晃的白毛，鼻子旁還有兩道長長的白毛延伸下來。好瞧的是它的鼻翼好像是被拉開了，很丑陋，因此我們白族又把它稱為“破鼻”兒。它的頭是圓的，身子渾圓，長約60厘米，尾巴與身子長度大致相同，有明顯的褐白相間的九個色環(huán)，俗稱“九節(jié)鞭”，瞧起來還挺威風(fēng)的。老倌的手電筒很快淵了一個方向，鎖定了一只母小熊貓。母小熊貓的絨毛沒有公小熊貓那么油光發(fā)亮，毛發(fā)灰褐色，個子也要小一些，瞧起來更像一只大灰貓。它們的孩子們也是公的比母的好瞧。

燈光一亮，小家伙們“嘶嘶”地驚叫著，一只跟著一只溜了。

第二天中午，我無意問溜進(jìn)空無一人的梨園，沒想到，昨天的那一群小熊貓，又同來了。每只小熊貓都找了一處枝葉繁茂的樹杈，用長長的尾巴蓋住頭部，舒舒服服地在那兒呼呼大睡。有的把尾巴當(dāng)枕頭，有的則干脆把胸部與腹部貼在樹干上，穩(wěn)穩(wěn)地扒著，伸開“雙腳”睡得很安穩(wěn)。真聰明呀，它們也懂得最危險的地方其實是最安全的。我躡手躡腳地溜出園子，生怕守梨同子的老倌把它們打了。

小熊貓是我國一級保護(hù)動物，不能再打了。

冬至耍到了，是爺爺收割秋蜂蜜的時節(jié)了，爺爺沒敢同家，守在櫻同里，然而，那五只小熊貓熟門熟路，再次尋上門來了。夜幕中是令爺爺心碎的一幕：品亮的蜂蜜，如同一塊塊閃閃的寒冰，在小熊貓的手中傳遞……冬季收獲的蜂蜜，因夏秋兩季百花開得極盛，蜂蜜的含糖量高，質(zhì)量特別好。

在爺爺?shù)拇舐曊糁?，小熊貓一家子四散奔逃開了。

瞧瞧吧，那是逃跑的樣子嗎?只有做父母的兩只小熊貓，緊張地往草叢里鉆，而另外三只小熊貓，如三個醉漢一般，東倒西歪地晃著醉步，哪是在逃命?急得它們的父母一邊跑，一邊還得不時猛咬它們，省得它們醒不過來。如果不是爺爺跟得緊，它們是要躺下來呼呼大睡呢。爺爺老了，跑不動了，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溜了。

可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兒，讓爺爺大開眼界呀。月色中，那兩只當(dāng)?shù)鶍尩男⌒茇堄只貋砹耍鼈z躡手躡腳地溜進(jìn)了爺爺?shù)臋烟覉@，爺爺緊張得跑去保衛(wèi)蜂箱。小熊貓卻和他玩起了聲東擊西的把戲，它們鉆進(jìn)了一塊蘿卜地里，用鋒利的前爪，一扒兩扒地各自挖了一個大蘿卜。銜著一溜煙跑了。

爺爺爬上一塊大山崖用手電筒遠(yuǎn)遠(yuǎn)地照著，嘿，剛才溜了的那三只小熊貓，一只只都躺倒在山茅草里呢，它們因吃多了

蜂蜜而“暈”蜜了。秋蜂蜜富含植物精華，也免不了含有諸如杜鵑、草烏等植物的毒素，吃了會有輕微的中毒現(xiàn)象，吃多了還會暈蜜呢。一般來說，人們不能多吃“生蜜”，要放著“熟化”一段時間再吃才保沒事。小熊貓們太貪嘴，哪能不暈蜜呢。當(dāng)?shù)鶍尩膬芍恍⌒茇?，是為它們那暈蜜的兒女采藥來了。只見它倆撓手撓足，足足花了好長時間，才把呼呼大睡的三只小熊貓逐一搖醒，然后硬把蘿卜塞進(jìn)它們的嘴中。三只睡意朦朧的小熊貓，大嚼著白生生的蘿卜，伸展四肢快活地醒過來了……爺爺大笑，這一幫小家伙們，滿聰明的哦。

爺爺?shù)墓适聵穳牧宋?，也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還想瞧一瞧小熊貓有多少可愛的表演。獵人爺爺答應(yīng)讓我開開眼界，他的條件是，只需爺爺送他一罐秋蜂蜜即可。

以后的幾天，我們天天都等候著小熊貓前來。

獵人爺爺上了樹，樹下有一只蜂箱，滿滿的蜂蜜等著小熊貓。第一天，小熊貓沒來，第二天小熊貓還是沒來，第三天，它們才蹣跚而來了。

還是當(dāng)爸爸的小熊貓擔(dān)任扒竊手，夜色中，它打開了我家的蜂箱，爺爺著急地給獵人爺爺打眼色，要他快露一手。但是獵人爺爺一再示意，讓爺爺少安毋躁。直到三只小熊貓一只只相繼發(fā)起蜜暈就地躺倒而那只母小熊貓也開始面露醉相時，獵人爺爺才輕快地從樹上溜了下來。

猛然地冒出一個人來，那只母小熊貓被嚇得目瞪口呆!但它暈得太厲害了，沒想到要發(fā)出危險警報，像一截木頭，傻呆呆地站著。

真好笑呀，獵人爺爺代替母小熊貓，站到“小偷”小熊貓爸爸身后，一邊把它遞來的一塊塊蜜接過來放在自己的身邊，還一邊沖我做鬼臉。

多滑稽的一幕呀，真是太有趣兒了!

更好笑的是，公小熊貓對自己的角色太投入，一點沒發(fā)現(xiàn)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它繼續(xù)一塊塊地傳遞……我與爺爺都差不多笑閃了腰，可煞有介事的獵人爺爺卻不得不強(qiáng)憋著沒笑出聲來。好在那只當(dāng)爸爸的小熊貓發(fā)現(xiàn)事情不大對頭，它的小孩子怎么那么貪吃，那么多的蜂蜜還沒吃夠?它回頭一瞧，哎呀，身邊不再是孩子媽媽，而是一個糟老頭兒，可壞事兒了!這一瞬間，老獵人已經(jīng)伸出雙手，把公小熊貓的兩只“手”都攥緊在自己的手中。

我大叫起來，捉活的，捉活的，好似獵人爺爺俘虜了一個大壞蛋。

我這一叫，把那一群發(fā)暈的小熊貓都叫醒過來了，更讓那只被獵人爺爺抓住“雙手”發(fā)懵的公小熊貓猛醒過來。只見它張開大嘴向獵人爺爺示威似的狂咬亂踢。獵人爺爺畢竟是獵人，他靈巧地閃躲著，不讓公小熊貓咬傷。這一來小熊貓氣急敗壞，使勁狂踢亂蹬，終于掙脫了獵人爺爺，溜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

沒捉到公小熊貓，獵人爺爺?shù)哪樣行觳蛔?，但我與爺爺還是很高興他為我們表演了難得一見的人與動物之搏的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