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昌平
刀郎,源自突厥語,最初的意思是“一堆一堆”,后來引申為分散聚居的人。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生活在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喀什地區(qū)麥蓋提縣一帶的古維吾爾族,各個族群被分隔在若干綠洲之間,從空中看去,如同在寂寥的荒原上燃起一堆堆生命的火光。
蜿蜒的葉爾羌河畔,刀郎人頭頂胡楊枝干攏起的穹頂,腳踩綿軟的落葉,在茂密的胡楊林中狩獵;行獵歸來,在林中的一片開闊地上,舉行名為“刀郎?麥西萊甫”的盛大舞會。先由一位藝人唱序曲,接著樂隊奏樂,一對對青年男女翩翩起舞,舞姿仿佛是在展現(xiàn)一場緊張有序的狩獵:男人尋找野獸的蹤跡,女人為男人照明;隨著樂曲節(jié)奏加快,舞蹈形似與野獸搏斗。由于舞蹈動作十分激烈,有很多旋轉(zhuǎn),體弱的人不得不中途退場,那些堅持到最后的人被奉為“舞王”,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羨慕。
進入農(nóng)耕時代,刀郎人逐漸放棄了狩獵,但刀郎樂舞卻作為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保留了下來。高亢悠長的歌聲,讓人感受到人生的蒼涼,同時也能體味到追求幸福的渴望和勇氣。
吾斯曼?艾山有個和歐陽修相近的名字———六一樂師,因為他的財產(chǎn)可以用六個“一”來概括:一把刀郎熱瓦甫,一面達甫(手鼓),一頭驢,一只羊,一群鴿子和一個老婆。他是刀郎藝人中的貧困者,雖然住在嶄新的抗震房里,但那是當?shù)卣痪们盀樗薜?,里面的所有家什都已十分陳舊。
在吾斯曼?艾山的所有財產(chǎn)中,最值錢的是那把刀郎熱瓦甫,是他50年前花100元從另一個刀郎藝人手中買來的,工藝精湛,琴體鑲嵌有骨質(zhì)飾紋,在麥蓋提找不到第二把。其他的幾樣:達甫是父親留給他的;驢是3年前從巴扎上買的;羊是妻子娘家送的———總不能空著手過古爾邦節(jié)吧?鴿子只剩下6只,其他的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妻子不在家,聽說是回了娘家。
吾斯曼?艾山拿不出像樣的食品招待我,想請人幫他宰殺院中的那只羊??吹贸鏊遣粫⒀?、也不會做飯的那種人。誰能相信,這樣得過且過的一個人,居然有過18次婚姻。
吾斯曼?艾山出生在一個世代務(wù)農(nóng)的家庭,當時的家境還相當寬裕,他父親也是一位刀郎民間藝人,由于他從小就對熱瓦甫表現(xiàn)出濃厚興趣,父親決心將他培養(yǎng)成刀郎人中最有出息的熱瓦甫樂師。吾斯曼?艾山14歲那年,父親為他聘請了當時最好的熱瓦甫琴師沙吾爾?沙伊姆在家中傳授技藝,謝金是兩只羊。
16歲,吾斯曼?艾山便以演奏刀郎熱瓦甫在當?shù)芈劽谶?,并成為少女們傾慕的對象。生活在麥蓋提的刀郎女性以樂舞水平高下當作擇偶標準的事情是普遍現(xiàn)象,很快,吾斯曼?艾山抱著熱瓦甫將一位姑娘娶進家中。
遺憾的是,父親并沒有將自己的農(nóng)活手藝一并傳給兒子,卻在吾斯曼?艾山新婚之前,撇下了對于生計一無所知的兒子撒手人寰。好在當年正值豐收季節(jié),鄉(xiāng)鄰們送來了很多日常用品和越冬的糧食。那個冬季,小兩口總算過得無憂無慮。但到了第二年春耕季節(jié),妻子猛然發(fā)現(xiàn)吾斯曼?艾山對農(nóng)活一竅不通,他只能在妻子勞作時,為她彈唱憂傷的刀郎歌曲。不久,兩人便在憂傷的詠嘆中勞燕分飛。
此后,吾斯曼?艾山平均3年結(jié)束一段婚姻,大多數(shù)情形是最低的生活也無法維持時女方離去。因為家境不好,吾斯曼?艾山從不在家中接待客人。我想這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除了探討樂器和演奏技法,他對其他話題毫無興趣。
從我進門那一刻起,吾斯曼?艾山就有意拿著那把刀郎熱瓦甫在我眼前搖來晃去,從他調(diào)動琴弦的神情可以看出,他要以琴曲贏得一個刀郎琴師的自尊。他自顧彈琴,旁若無人,那種淡然的神態(tài),仿佛在以音樂語言與我交談。
一曲彈罷,吾斯曼?艾山已是汗水淋漓。精神的過度亢奮也會產(chǎn)生體力上的透支。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刀郎熱瓦甫獨奏,聽眾只有我和院落中的6只鴿子。他忘記為客人斟茶,卻手捧玉米粒犒賞他的鴿子。他大概不懂得如何待客,但對6只鴿子卻不敢怠慢———清冷的日子里鴿子是他的伙伴,是他最忠實的聽眾。
(靜好摘自《寫真地理》
2009年第1期 圖/潘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