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程
蒲松齡出身書香門第,自幼聰慧,學(xué)識淵博,是當(dāng)時聞名鄉(xiāng)里的“小神童”。19歲的時候就考得全縣第一名,中了秀才,可謂是人見人夸、才氣飛揚(yáng)。蒲松齡的家鄉(xiāng)有個姓石的老鄉(xiāng)紳,非常不服蒲松齡的才學(xué),暗自發(fā)誓要和他比出個高低。這天在大街上,石鄉(xiāng)紳和蒲松齡相遇了。他叫住蒲松齡,盛氣凌人地問:“聽說你年紀(jì)輕輕就學(xué)富五車,你敢不敢和我比試比試?”蒲松齡見來者不善,不卑不亢地說:“不敢當(dāng),請賜教?!?石鄉(xiāng)紳心中暗喜,決定好好為難為難蒲松齡。他看見磚墻后面有一只死了的小雛雞,就出了個上聯(lián):細(xì)羽家禽磚后死。
明眼人一聽這是暗含貶義的上聯(lián),都聽出他這是有意為難。蒲松齡裝癡賣呆地說:“我不會對對子,既然考我,我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看,請老先生幫我一字一字記下,要不,過后我自己也忘了?!笔l(xiāng)紳差點樂出聲來,心想: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說不定出什么洋相呢。蒲松齡一本正經(jīng)地說:“粗對細(xì),毛對羽,野對家,獸對禽,石對磚,先對后,生對死,您看這么對行嗎?”石鄉(xiāng)紳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yīng):“行。”于是他把這些字連起來一念:“粗毛野獸石先生。” 念完,石鄉(xiāng)紳頓時臉色就變了,一陣紅一陣青,羞愧得脖子都紅了,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自此再也不和蒲松齡比試學(xué)問了。
這段故事聽上去很有趣,好像蒲松齡的生活十分輕松愜意。事實上卻并非如此。滿腹才氣、本該平步青云的蒲松齡,人生道路卻走得相當(dāng)坎坷。從19歲那年中秀才后,他連著考了53年,直到72歲那年才成為貢生。
貢生相當(dāng)于舉人副榜。貢生有幾種,蒲松齡是“歲貢”,又叫“挨貢”。就是做秀才時間長了,排隊挨號評上了貢生。做了貢生以后,理論上可以當(dāng)官了,可蒲松齡只得到一個虛銜“儒學(xué)訓(xùn)導(dǎo)”。儒學(xué)訓(xùn)導(dǎo)是什么意思呢?原來當(dāng)時封建社會的學(xué)校分好幾級,國家一級是國子監(jiān),省里面是府學(xué),縣里面是縣學(xué)。這個儒學(xué)訓(xùn)導(dǎo)就是縣學(xué)的副長官,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一個中學(xué)副校長。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虛銜,蒲松齡也是快到人生盡頭時才得到的。
辛酸科舉路漫漫,蒲松齡始終在貧困線上掙扎,家人也跟著他挨餓受凍,三個兒女嗷嗷待哺,年邁的老母還等著贍養(yǎng)。這漫長的一生中,蒲松齡靠什么為生呢?
為了溫飽,蒲松齡挖空心思,只好去做了私塾先生??创┝斯賵龈瘮『褪缿B(tài)炎涼的蒲松齡仍在艱難的生活中保持著讀書人的傲骨,不是任何人他都肯教授的。有一位土財主望子成龍,久仰蒲松齡的大名,三番兩次登門來請他給兒子當(dāng)家教。蒲松齡被煩得不得了,只好答應(yīng)了。剛過三個月,蒲松齡告訴財主說,他的兒子已經(jīng)學(xué)有所成,自己要另謀去處了。財主一聽十分高興,就問蒲松齡:“我兒子寫的文章怎么樣啊?”蒲松齡說:“高山響鼓,聞聲百里?!必斨饔謫?“那我的兒子四書五經(jīng)學(xué)得怎么樣啊?”蒲松齡哈哈大笑,回答:“八竅已經(jīng)通七竅?!必斨飨残︻侀_,連忙叫下人備下酒菜,為先生餞行,蒲松齡吃完飯,一抹嘴就走了。
蒲松齡走后,財主便急忙把這喜訊告訴給在縣衙當(dāng)師爺?shù)牡艿?。師爺覺得很是奇怪:幾個月不見,侄子就飛上枝頭變鳳凰啦?于是他仔細(xì)問了財主整個學(xué)習(xí)過程。當(dāng)他聽完蒲松齡對侄子的評價后,跳腳大罵蒲松齡戲弄人。財主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師爺哭笑不得,只好細(xì)細(xì)地為他解釋:“高山響鼓,聞聲百里,那是不通,不通;八竅已通七竅,不就是一竅不通嘛。這個蒲松齡是在諷刺我侄子頭腦愚笨啊?!蓖霖斨髦挥X得一股怒火從腳底騰空升起,回家后大罵了兒子一頓。
從這兒就可以看出來蒲松齡直率的性格,這樣的性情中人怎么寫得了腐朽僵化的八股文呢?他又不懂得上下打點,自然無緣官場。于是除了教書之外,蒲松齡將滿腔的憂憤都傾注在了《聊齋志異》上,借以抒發(fā)自己的情懷。
一天,破衣爛衫的蒲松齡忽然接到昔日同窗、當(dāng)朝宰相的一份請?zhí)?上面寫著“請吃半魯”。蒲松齡對此類請?zhí)騺砩類和唇^,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當(dāng)官的還只顧吃喝玩樂。于是,他以身體不適為借口,推辭不去。蒲松齡的老婆在一旁聽到丈夫推辭,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勸說:“這樣做不好,人家是宰相,當(dāng)了官沒忘舊友,你倒反而端起來了。話又說回來,人家畢竟是你的同窗,你去看看他,也是應(yīng)該的呀?!逼阉升g沉思良久,只好前去赴宴。
來到宰相家里,只見樓宇軒昂,鳥語花香,在花園中矗立著一座八角涼亭,雕梁畫柱,異常精美。蒲松齡那個破茅草蓋的涼亭跟這個簡直沒法比。正寒喧的時候,宴席開始了,奇怪的是,桌上涼菜、熱菜一個也沒有,只有兩盆魚湯。
蒲松齡正在納悶,宰相開口了:“蒲兄,今日請你前來還望多多包涵。這頓飯不是宴席,不過是想請尊兄嘗試一下怎么渾水摸魚而已,只有悟到了這其中的奧妙,才可以在這個社會立足啊?!逼阉升g一聽恍然大悟:敢情這個“半魯”就是“魚”呀!魯字去掉下面一半可不就是魚嘛。
原來這舊友是在暗示自己,做人不要太認(rèn)真。這個同窗分明是想拉攏自己為他效力,可是讀書人,就該有傲骨,想入官場,我一定要通過堂堂科舉,豈能投入你門下當(dāng)一個吃白食的清客呢?
過了沒幾天,蒲松齡采用同樣的方式,宴請宰相。宰相接到“請吃半魯”的請柬之后非常高興,以為蒲松齡想通了,于是欣然前往。來到蒲松齡的住處,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座茅草房子在陽光中分外刺眼,幾個瘦兮兮的小孩在房前玩耍,蒲松齡正站在門前恭候。見他來了,蒲松齡熱情地迎了上去,拉住他的手不停地敘舊,關(guān)于宴席的事卻一個字也不提了。
見蒲松齡全然沒有吃飯的意思,宰相也不好提宴席的事。直到太陽偏西,仍沒有入席的動靜。宰相餓得實在忍不住了,就問蒲松齡: “蒲兄,咱們何時開宴啊?”蒲松齡裝作很驚奇的樣子說:“一日三餐都吃完了,為何還要設(shè)宴?”宰相仍然不明白什么意思。蒲松齡哈哈大笑,說:“上次你請我吃半魯,這回我也請你吃半魯。你請我吃的是上面,我請你吃的是下面?,F(xiàn)在咱們倆誰也不欠誰?!痹紫噙@才恍然大悟:魯?shù)南旅?明明是個“日”字,我在這兒坐了一天,曬了一天太陽,可不是吃完了嘛。宰相白白地挨了一天餓,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
在他72歲這年,蒲松齡終于看到了一線光明。諾大的皇榜上總算有了“蒲松齡”三個字,雖然只是中了個貢生,還沒有中舉,但也算是個“候補(bǔ)舉人”了。親戚都來賀喜的時候,蒲松齡接到了新上任的淄州縣官的請?zhí)?請他明天赴新官上任的喜宴。這新上任的縣官也是苦熬了幾十年,才考中進(jìn)士當(dāng)上知縣的。
第二天,蒲松齡準(zhǔn)時赴約。到了宴會廳一看:在座的全是縣里的財主和秀才,也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舉人,足有三十來號人。宴會開始,衙役們先抬上兩壇“狀元紅”。他一看這酒,就知道不是本地生產(chǎn),是從外地買的名貴酒。衙役們斟滿酒,端上菜,縣官起身舉杯敬大家:“列位才子和東家,下官初來乍到,請多行方便。今天特地備下水酒一杯,不成敬意。來,我們一起,干一杯?!北娦悴艂円捕计鹕?端起“狀元紅”一飲而盡。一齊拱手說:“蒙大人恩典,好酒,好酒啊?!笨h官看大家一飲而盡,心里也挺高興??煽吹狡阉升g那里,只見他咂了一小口兒,就把酒杯放下了,也不拱手致謝,只是低頭沉吟。
縣官心想:這里面一定有道理。便自己另斟一杯,端著走到蒲松齡的跟前,說:“蒲兄,這酒如何啊?”蒲松齡回答說:“苦澀?!笨h官笑著說道:“這狀元紅是天下名酒,人人都說好,怎么會苦呢?”蒲松齡不屑地說:“這酒來之苦澀,是富人家送的吧!”縣官點頭:“不錯,下官剛剛上任本縣縣令,本縣的富戶前來祝賀送的酒,特請大家來一起享用。”
蒲松齡嚴(yán)肅地說:“大人應(yīng)該知道‘無功不受祿這句話吧,無功受祿就是賄賂,行賄的人肯定有求于你。常言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以后,他要是上你這兒打官司,你該怎么對待他呢?你要是不管,百姓的冤屈上哪申訴?不能挺直腰桿講道理,如何治理天下?大人豈不就成了贓官?做官不為民做主,滿腹才學(xué)有什么用。所以,我說這酒味兒是苦澀的。”
縣官一聽,一時間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在場的秀才們也愣了,有的人覺得不是滋味,悄悄地把酒杯放下了。一時現(xiàn)場氣氛有點尷尬。但也有人心里暗自敬佩,心想:不愧是個飽讀詩書之人,不失讀書人的傲骨。
這個時候,一個衙役過來拉了拉縣官的袖子,原來酒喝光了??h官隨即從衣袋里摸出一錠銀子,說:“這是在京臨上任時領(lǐng)的一點俸祿,到街上打點酒,請客人們盡興吧。”不大工夫,衙役買回來白酒三壇。揭蓋一聞,就不是狀元紅那個香味兒了,而是散發(fā)著便宜貨那種刺鼻的味道??腿藗?yōu)榱瞬荒ㄋ拿孀?都小口兒抿,只沾沾嘴唇,不比先前那個場面了。
只有蒲松齡例外,他叫衙役拿個大碗來,咕咚咕咚一連喝了三大碗。喝完哈哈大笑,贊道:“好酒,天下第一美酒?!庇窒蛐悴艂児肮笆?問道:“列位知道這酒的名嗎?”半天沒人言語。“這叫清明酒,是咱縣太爺用自己的俸祿買來招待大家的。來得清明,喝得痛快啊?!痹捯魟偮?只見那些有錢人一個個都溜走了。秀才舉人們沒走,倒是痛痛快快地又喝了三壇酒。
酒宴散后,這位縣官閉門三天,既不問案,也不出門,只是在屋里琢磨蒲松齡這話中的道理。后來這縣官官做得清明如水。臨升官時,蒲松齡去世了,他號啕大哭。有人不解地問:“大人為官清正,今日升調(diào)本是好事,為何大哭起來?”縣官擦擦淚說:“官職大小是小事,失去恩師教導(dǎo),卻是痛心的大事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