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江湖的羅小米

紫蘇水袖

真假愛瑪仕皮包

我注意到羅小米，是因?yàn)樽⒁獾搅怂陌?。淺藍(lán)色的愛瑪仕，女明星人手一只，而羅小米不過是個跑業(yè)務(wù)的女人。

然而，令我詫異的還不止這個。麻將桌上，羅小米坐我的對家，而坐她下家的胖子，則是個一看就是需要用錢去喂的關(guān)系戶，胖子旁邊的女人。拿腔捏調(diào)地問羅小米，你的包包是在新中興買的吧，那里的A貨做得超正的。

羅小米氣定神閑地說，是的。

只有真正驕傲的人，才連必要的虛榮都不屑維護(hù)，這一刻，羅小米用她高貴的不屑震住了我。本人做了十年的外貿(mào)，一眼就看出她的包，絕不是什么新中興的A貨。

而且，她實(shí)在是好看到搶眼，尖下巴，娃娃臉，一不小心就會顯得稚氣，眼神卻篤定，無端地，就有把握全場的氣勢。

那一場牌局，我不斷地給羅小米喂牌，而羅小米則不斷地給胖子喂牌。我們?nèi)齻€就像螞蟻一般，互相伸出觸角打探形勢，其間羅小米一眼都沒有看我，而她的鎖骨，卻臥在雪白的脖頸深處，一顫一顫的，晃得我腦袋發(fā)暈。

沒人想證明清純

我家旁邊有一座女青年會的教堂，每到周末，就有唱詩班的歌聲從巨大的玻璃窗內(nèi)飄出來，一首要唱許多遍。

像我這樣欲求不滿的年輕男人，這種過于純粹的聲音無法凈化我的靈魂，甚至怪它打擾了我的睡眠?？墒亲詮陌l(fā)現(xiàn)羅小米是唱詩班的一員后，我開始對自己沒有信仰的人產(chǎn)生了愧疚。

這個奇怪的女人前一分鐘還在牌桌上挑逗男人，后一分鐘卻穿著白裙子，涂著淡色唇膏，嚴(yán)肅幸福地吟唱上帝的福音。

她唱歌的樣子，莊嚴(yán)鄭重，偏偏眼神很媚，身段很俏，像個混跡于天使中的尖臉小狐貍。

我捉住這只狐貍，只用了兩天的時(shí)間。

第一天，我請她吃飯，第二天，我還是請她吃飯。吃完飯我們在街上逛了逛，她高貴的愛瑪仕包包就拎在了我的臂彎里，再然后，她的人就到了我的床上。

羅小米一點(diǎn)也沒有想要證明自己清純的意圖，她十分清醒，意向明確，甚至問我有沒有安全措施。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兩個成年人清醒、激烈、完美的交鋒。

最沒勁的曖昧

我是混跡江湖很久以后才懂得，有一種男女關(guān)系，不用相守不用糾結(jié)不用負(fù)責(zé)，它叫做曖昧。

而我和羅小米的曖昧，是最沒勁的一種。

我連和她同床共枕的機(jī)會都沒有。她一周來一次，只為和我溫存，從不過夜。來就大大咧咧地敲門，甩過來一包熟食，然后兩個男女沉默地對嚼，吃著吃著就擁抱著滾到地板一角，互相將手上的油膩擦在對方的衣服上。

可是氣氛依然美好，一個年輕女人給予的性愛總是美好的。這個時(shí)候的羅小米，像某種小型齟齒動物，舉著小小的牙和粉色的舌頭。張狂地在我身上梭巡。如果此刻的我們是一幅油畫，那就是巴黎盧浮官名畫收藏館里最隱晦的一張，熱烈，暗沉，銳利，不明所以。

羅小米不做飯，也不洗碗。茶幾太臟了，就用抹布擦一擦，如果擦不干凈，就扔掉抹布，踢開茶幾。除了她的衣服包包和每個周末的教堂唱詩，她實(shí)際上是個非常不精致的女人。

我為什么喜歡她?在她離開的每個夜晚，我都特別孤獨(dú)。我想，惟一的解釋是，性。兩個寂寞的男女。一段草長鶯飛的激情，像黑暗中的鼴鼠，盯著頭頂?shù)囊稽c(diǎn)星光，發(fā)出隱忍的歡叫。

這段形容不錯，聽起來很刺激，可實(shí)際上不是這么回事。

屬于江湖的羅小米

羅小米與郭胖子的緋聞滿天飛的時(shí)候。我正在為一套房子傷腦筋。

我問羅小米，你說我是買平層的好，還是錯層的好?

其實(shí)房子不過四十平米，不管平層還是錯層，都不大氣也不華麗。羅小米說，能裝下你這個人就行。

羅小米的冷漠打擊不了我，可是羅小米與郭胖子在車上幽會的緋聞，卻如在我腳邊引爆了一枚炸彈。郭胖子就是上次羅小米拼命喂他牌的胖子，他手里有羅小米需要的采購合同。

緋聞的正式版本是這樣的：郭胖子被人舉報(bào)于某月某日去了某領(lǐng)導(dǎo)家里行賄，上面來了調(diào)查組，羅小米卻挺身而出，清楚明白地交代那一晚郭胖子是和她在一起。郭胖子因此逢兇化吉，畢竟風(fēng)流韻事比經(jīng)濟(jì)官司好應(yīng)付得多。

不過是個蹩腳的虛假證詞，因?yàn)槟且惶?，羅小米整晚都和我在一起。

我沒有戳穿羅小米和郭胖子，羅小米到底是屬于江湖的，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況且不久后，她順利取得了那張采購合同，至少，這能為她賺到更多的愛瑪仕包包，她認(rèn)為值得，那就值得。至于壞掉的名聲。她不在乎，也沒有人會在乎。誰都知道她是那個和郭胖子攪在一起的女人，可那又怎樣，羅小米從不靠名聲活著。

只是自始至終，沒有人提到我，也沒有人來慰問我，這時(shí)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一直游移在羅小米的生活之外，除了那些夜晚，我在她身上，連一絲氣味都休想留下。

羅小米酷愛抽七彩壽百年。那種有著絢麗包裝的香煙，像極了她花花綠綠的人生。

擁抱也無法溫暖彼此

我的新房子裝修完畢后，羅小米帶著簡單的行李和一只叫細(xì)細(xì)的貓住了進(jìn)來。只是住進(jìn)來，什么說法也沒有。

生活卻忽然有趣了起來。

至少，我有了一個研究羅小米的機(jī)會。比如我們乘一輛公交車，羅小米在車廂里擠來擠去，用直覺去判斷誰是馬上要下車的人，然后再用直覺去判斷自己先前的判斷是錯誤的，所以她總是不停地在別人的座位旁換來換去，而我則篤定地隨便站一個地方，往往不經(jīng)意就等到了空位子，然后招呼羅小米過來坐。

我把這種等空位的方式上升到人生的高度，我說羅小米，你太浮躁了。

羅小米這時(shí)就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的。

她總是不屑反駁任何人?？墒谴藭r(shí)，她高貴的不屑讓我惱怒。

她繼續(xù)周末去唱詩班，穿素凈的裙子，眼神定定地盯著某一處，像個參加成人禮的高中女生。這一刻，她讓我心旌搖曳。

可是一轉(zhuǎn)頭，她背著愛瑪仕包包，在公交車與牌桌間穿行，卻像一面老舊的屏風(fēng)，落滿了灰塵。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看到她哭過。當(dāng)然，她年輕，漂亮，用得起名牌包包，她有什么好哭的。我之所以覺得她應(yīng)該哭一哭，完全是我狹隘的小男人思想在作怪。

然而，我終于還是看到她哭了，那天她被一個女人撕扯，女人是個姿色不再的中年婦女，一邊抓扯羅小米一邊扇她的耳光，憤怒像一把銀針，密密地扎向這個長著一張狐貍臉的年輕女人。

中年婦女是郭胖子的老婆，大約最終被謠言烤炙得站不住腳，所以非得拿羅小米出一出氣。羅小米不能還手，因?yàn)檫@個連郭胖子都畏懼的悍婦，她更加不可以得罪。

我上前將那個撒潑的女人推得一個趄趔。羅小米一脫身就急急跑開，我追上去，發(fā)現(xiàn)她面色青紫。那個晚上羅小米拒絕吃飯，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七彩壽百年的煙盒被她一次次打開，挑一支紅的，再挑一支綠的?？墒呛蟀胍?，我們發(fā)現(xiàn)細(xì)細(xì)不見了。羅小米瘋了一般地沖

出門去，嘶啞地喚著那只貓的名字。羅小米穿著夾腳拖鞋，下雨了，鞋底噼噼啪啪地將泥水濺到她的長裙上。

然后，羅小米就哭了，毫無儀態(tài)地哭。我將她拉進(jìn)懷里，天很冷，可是我們擁抱的姿勢，卻前所未有地溫暖。

愛或不愛不再重要

這樣美麗的哭泣，羅小米還有一次。那一次，我給她看了我新房的房產(chǎn)證。上面是她的名字。

我無意要標(biāo)榜自己的偉大，只是在細(xì)細(xì)走失的那一夜，我忽然很想完全擁有羅小米，所以做出了這個多少有點(diǎn)瘋狂的決定。我想讓我們都從此沉淀下來，這個愿望非常非常地強(qiáng)烈。

可是羅小米讓我失望了。

因?yàn)椴痪煤?，羅小米和郭胖子的緋聞再次爆發(fā)。這一次卻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因?yàn)樗凸肿樱还肿拥睦掀耪嬲媲星械囟略诹斯灸袔铩?/p>

郭胖子混得風(fēng)生水起，并早就想一腳踹掉兇悍老婆，而羅小米在這個江湖捱得很艱難，正好一蹴而就。反正在這個年代，背叛的戲碼天天都在上演，有錢的男人和有手段的女人才是主角。

我深愛的女人羅小米，她像趕公交車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傇趯ふ覍儆谧约旱奈蛔?，我不是她的起點(diǎn)，更不是她的終點(diǎn)。

羅小米的扁桃體發(fā)炎了。整個晚上，都能聽見她壓抑在氣管里的，沉重的呼吸聲。藥就放在床頭，可是她不吃，也不看。我睡在客廳，聽見她翻身，再翻身，然后打火機(jī)啪的一聲，黑暗里燃起明艷的煙頭。

那天以后我就掐死了對羅小米的愛情，也許，我根本就沒愛過，只是做了一場夢。

而我付出的代價(jià)，是一套房子，它寫了羅小米的名字，不管平層還是錯層，都從此與我無關(guān)。

我走了，其實(shí)不管走不走，我都是一個傻瓜，灰頭土臉，只等著被人笑話?？墒窍胍幌耄_小米從沒有要求過我什么，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是我自己把持不住，一跤跌下去，摔得很痛。

后來我收到一條羅小米的短信，她說，我把房子賣了，賣了四十萬。

我無法發(fā)表意見，房子是她的名字，她有權(quán)以任何方式處置它。

可是只過了一星期，我的卡里收到了四十萬的匯款。羅小米，她將賣房子的錢悉數(shù)打進(jìn)了我的賬戶。

羅小米愛錢，全世界都知道。羅小米沒有愛過我，也許。因?yàn)樗懬恿耍嗟哪腥私o了她太多的不可靠。可是她仍然感激我，感激我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所給予她的，小小的，干凈的天空，就像她每周去教堂，指尖與肌膚和毛孔所觸摸到的，純凈的空靈。

這話是羅小米在短信里說的，不得不說，她說得很動人，幾乎讓我有不顧一切，沖回去找她的沖動。

可是我只是留下了錢，刪掉了短信。因?yàn)?，她說沒有愛過我。那么好吧，我也就當(dāng)做沒有愛過她。

我只是從此習(xí)慣了去教堂，那里也有一個唱詩班的女孩，歌聲很動聽。

(摘自《女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