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

袁炳發(fā)

高三生楊直清華、北大任他選。

老師和同學(xué)都這么認(rèn)為。

但楊直家的鄰居們不見得這樣認(rèn)為。

楊直的爸爸或媽媽每次開過家長會,回到家里就急不可待地支起麻將桌,還一邊不迭聲地叫:“開這長的大尾巴會,耽誤窮人半天工。”

被人連坐幾莊,又抱怨:“瞧瞧,這個背點,運氣都讓家長會磨嘰沒了?！?/p>

楊直家住平房,大門永遠(yuǎn)敞開著,隔著幾條路的鄰居無聊了也會奔來,圖個熱鬧,在家不被允許抽煙,但在楊直家可以。

在楊直家?guī)缀鯖]什么不可以,包括男人女人不忌口的打情罵俏。

話太不能上臺面時,有敦厚些的鄰居朝著楊直的小房間努嘴。

楊直家是老少屋,他住一小間。

楊直和父母房間的屋門隔著一個開放的廚房,但是屋內(nèi)卻僅有一道薄墻間壁,上面還有一個玻璃窗,不隔音,甚至煙氣和人窩出的臭氣都會從玻璃窗縫隙擠到小屋來。

楊直的媽媽咯咯地笑:“你們隨便‘咧,我兒子聽不見,他學(xué)習(xí)的時候什么也聽不見?！?/p>

如果正趕上爸爸和了,他一推“磚墻”說:“看楊直了吧,那就是未來清華大學(xué)生的風(fēng)采?！?/p>

鄰居們心里狐疑,這環(huán)境能出清華大學(xué)生?不瞎扯呢嗎?

當(dāng)然鄰居們是看著楊直長大的,公認(rèn)他是個好孩子,有人甚至氣憤不過說,楊直簡直就不是這對狗男女生的!

事實上,楊直的父母從來就沒有在正道上走過,過去的不說,就說現(xiàn)在,他們等于在家里開著一個最為低級的賭場。除了自己參與賭博,還抽紅。小小的屋子炕上一桌,地上兩桌,每天二十四小時幾乎連軸轉(zhuǎn)。

賭客們弄到深更半夜時,楊直的媽媽就給他們煮面條,現(xiàn)成的掛面,吃一碗十元。半夜賭客們自帶的香煙抽沒了,所有的小鋪又都歇了,楊直的爸爸就拿出五元一包的香煙,按支出售,一支五元。

兩口子全下崗,吃著低保,心思都用在麻將上,騙幾個昧良心的錢,過著不死不活的日子。

鄰居老太太說起楊直就嘆息:“這孩子,天養(yǎng)活的?！?/p>

楊直有時聽到了也不說什么,禮貌地笑笑就走過去了。

楊直心里想他吃飯現(xiàn)在還要靠父母養(yǎng)活,但自己的心靈自己一定要“養(yǎng)活”。

楊直高一軍訓(xùn)時,由于沒有早飯吃,訓(xùn)練強度又大,暈倒了。他知道這樣不行,雖然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怎么吃過媽媽做的早飯,但他知道高中之后絕對不行,楊直開始自己做早飯。

幾天的工夫,楊直能熟練的做飯了,自己吃好,爸爸媽媽起床之后竟然也吃上兒子溫在鍋里的飯菜了。

惹得鄰居老太太又嘆息:“我這話放在這,將來那兩口子必是借上兒子的大光了,等著吧,吃香的喝辣的享福。”

偶爾得閑,楊直會徑直奔胡同口吳爺爺擺著的象棋殘局,坐在吳爺爺?shù)膶γ嬉谎鄄徽５囟⒅灞P。吳爺爺就一眼不眨地盯著楊直黑發(fā)濃密的頭頂,悠然道來:“貴人不頂眾發(fā)。”

“我的頭發(fā)很多?！睏钪比缘椭^。

“哈哈,孩子,這‘眾字你道是‘多的意思?非也,說的是不頂著一般俗人的頭發(fā),不囿于一般俗人的困難!”

楊直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吳爺爺,倆人就那么對望著,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楊直迎來了高考。

高考作文時,根據(jù)材料,楊直本打算寫一篇議論文,用著名的“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做論據(jù),就在要落筆時,突然想起一件事,這件事讓他改變主意,寫成一篇感人的散文。就在這個春天,楊直在小河邊背單詞,他偶然看見一棵芽兒已經(jīng)破土,但不幸的是,這顆種子天命使然落在一塊石頭下面。楊直心一凜,下意識伸手要拿開那塊對于芽兒來說巨大的石頭,但楊直終于把手停在半空中。以后幾天楊直每天早晨必去看望那棵芽兒,他憂心忡忡矛盾叢生擔(dān)心它會夭折。但第四天奇跡出現(xiàn)了,芽兒竟然掀翻了背上巨大的壓力,并脫胎換骨,由一棵鵝黃羸弱的芽兒變成一棵翠綠茁壯的苗兒!

楊直的作文得了滿分。

楊直實現(xiàn)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個夢想,考入了清華大學(xué)。

當(dāng)然,楊直考入清華大學(xué)并不僅僅依靠他的滿分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