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大將羅瑞卿“假黨員事件”始末

李意根

在“文化大革命”中，開國大將羅瑞卿受到林彪集團的殘酷迫害，與世隔絕地度過了8年的牢獄生活。在監(jiān)獄中，面對專案組的各項陷害，羅瑞卿都給予了義正詞嚴地駁斥，惟有對一件事他沒有反駁而是不斷地進行解釋，還主動說這事“當然是不能允許的”。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情呢?

羅瑞卿自己承認：“以前寫的簡歷中入黨地點和時間不是事實……”吳法憲聽后得意地說：“像大炮一樣把羅瑞卿轟出缺口了?！?/p>

1968年5月，由“二辦”(當時規(guī)定，“一辦”主要負責地方專案審查，“二辦”主要負責軍隊專案審查)副主任吳法憲負責的“羅瑞卿專案組”成立。不久，專案組發(fā)現(xiàn)了一個讓林彪、吳法憲等人欣喜若狂的“線索”。

專案組在審查羅瑞卿的“歷史問題”過程中，起初并沒有注意羅瑞卿的所謂“入黨問題”，盡管開始時已經(jīng)涉及到了這個問題。為了了解羅瑞卿在武漢軍校(黃埔軍校武漢分校)情況，專案組走訪了與羅瑞卿在武漢軍校的同學、高等軍事學院院長陳伯鈞上將。當專案組向陳伯鈞提及羅瑞卿時，談到當時的組織生活。陳伯鈞說：“在軍校時，沒有與羅在一起有過黨組織生活活動?！币驗槟菚r羅瑞卿確實還沒有入黨，所以專案組對羅瑞卿的“入黨問題”并沒有在意。不久以后，專案組在從中央組織部借來的羅瑞卿檔案中意外發(fā)現(xiàn)，羅瑞卿寫的簡歷和干部登記表中，前后寫過三個人黨介紹人，這不符合黨章。而且延安整風時和全國解放后寫的入黨介紹人，前后有一個人不同。為什么會這樣?專案組兩次去四川尋根溯源地調(diào)查后，得知羅瑞卿所寫的三個入黨介紹人，只有一個人仍在世。但翻遍那人的幾大本檔案，仍找不出那人加入過共產(chǎn)黨的證據(jù)，只有社會關(guān)系中多處寫有與羅瑞卿是軍校同學，關(guān)系甚好的內(nèi)容，“羅瑞卿問題”就派生出一個“入黨問題”。

為了將這個問題弄清楚，專案組外調(diào)回來后反復同羅瑞卿面對面地核對這段歷史情節(jié)。直至1967年11月，羅瑞卿主動講了這件事。時間是11月中旬一個上午，地點在衛(wèi)戍區(qū)羅道莊營房。羅瑞卿向?qū)０附M的人談起了有關(guān)他人黨的事情：“以前寫的簡歷中入黨地點和時間不是事實……”幾句話后，專案組的人立即說：“這很好，那你就寫個簡要材料吧!”羅瑞卿稍加思索，寫了近300字的材料。材料大意是以前寫的入黨時間、地點等不是事實，這件事對黨中央、毛主席隱瞞了39年等等。寫完后，他簽了名，署明年月日，將材料交給了專案組。當天下午“羅瑞卿專案組”就把他寫的材料上報。過了幾天，當時的“軍委辦事組”在京西賓館召集軍隊系統(tǒng)高級干部開會。主持人是吳法憲。會議一開始，吳法憲就得意地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那篇‘大樹特樹文章發(fā)表后，像大炮一樣把羅瑞卿轟出缺口了……”

誰也沒有想到，羅瑞卿這一“入黨問題”很快就被林彪、江青一伙演變成亂揪“假黨員”妖風的源頭。不久江青就所謂“假黨員”問題寫下了“懿旨”，指令其他專案組對所有審查對象都要查“入黨問題”。她還要造反派對單位領(lǐng)導人的入黨也要審查。就這樣，1968年揪“假黨員”妖風彌漫各地，使得許多在戰(zhàn)爭年代和地下渠道入黨的老黨員深受其害。

羅瑞卿在白色恐怖中一直在尋找黨組織。最后沒有入過黨的他，在同學的建議下以“入過黨但失去組織關(guān)系”的名義成為了一名黨員

羅瑞卿對共產(chǎn)黨的認識和了解要從他中學時代說起。他所在的南充中學很早就有了共產(chǎn)黨的活動，當時公開的名義是國民黨左派。同時，也秘密建立了共青團組織。羅瑞卿和晚一年考入南充中學的同學任白戈都是最早接受馬克思主義啟蒙教育的一批進步學生。1925年，學校在進步學生中發(fā)展共青團員，任白戈加入了共青團，而羅瑞卿那時卻沒有加人。為什么沒有加入共青團呢?原來是因為供他上學的外公不許羅瑞卿參加任何黨派，為了繼續(xù)讀書，他答應了外公的要求。

1926年夏，羅瑞卿從他家中偷跑出來，懷揣著進步的理想，尋找革命的道路。他到了重慶，首先碰到了南充中學時的好友任煜和王義林，便在二人就讀的中法大學里住了一段時間。在那里羅瑞卿認識了任伯芳，同時也知道王義林、任煜、任伯芳都是共產(chǎn)黨員。后來，聽說黃埔軍校招收革命青年，羅瑞卿和任伯芳就去報考了，并雙雙被錄取。在黃埔軍校，羅瑞卿萌發(fā)了參加共產(chǎn)黨的強烈愿望，但苦于不得其門。進入軍校一個多月后，羅瑞卿向一起考入軍校的任伯芳提出入黨要求。后來王義林到了武漢，羅瑞卿在漢口見到了他，也向他提出過入黨要求。他們都說，只要好好努力進步，黨是不會關(guān)門的。然而，盡管羅瑞卿反復申請，但黨組織在那時并沒有及時發(fā)展羅瑞卿。

南昌起義前夕，羅瑞卿所在的男生隊被張發(fā)奎改編成第二方面軍教導團，他擔任了副班長。本來教導團也是準備參加南昌起義的，可是船到了黃石，傳來了南昌起義的消息后，張發(fā)奎擔心教導團也發(fā)生叛亂，所以到了九江后就把所有人的槍械給收繳了，并說愿走愿留自便。當天晚上，我黨在教導團的負責人陳毅召集教導團中的共產(chǎn)黨員開會，決定除沒暴露的黨員外都分散，或去南昌找起義軍，或回鄉(xiāng)從事農(nóng)民運動。不是共產(chǎn)黨員的羅瑞卿看見進步同學紛紛離隊，也準備走。他想先到武漢找任白戈和他知道的共產(chǎn)黨同學，再通過他們尋找黨組織。就這樣，羅瑞卿領(lǐng)了十幾塊錢路費又回到了武漢。黨組織沒有找到，羅瑞卿卻因傷寒大病了一場，住了一個多月的院。

1927年秋天，大病初愈的羅瑞卿終于盼來了一個在南充中學的同學任啟憤。任啟憤是帶著黨的關(guān)系從上海到武昌的。他住進四川會館，碰巧遇上了羅瑞卿，兩個人住在一間房里。最讓羅瑞卿高興的是任啟憤沒有把羅瑞卿當外人，而是帶著他一起去漢口找黨的關(guān)系接頭人聯(lián)系，并把他介紹給黨組織。接頭人說。湖北邊界處有一個100多人的黨領(lǐng)導的游擊隊，有交通來時就把他送到那里去。接過兩三次頭后，由于白色恐怖越來越厲害，關(guān)系就斷了。不久，因為當時武漢的白色恐怖十分嚴重，到處抓捕共產(chǎn)黨員和進步分子，當時還有個流行的說法是“凡是四川人都是共產(chǎn)黨”，國民黨反動派天天跑到羅瑞卿所居住的四川會館來抓人，有好幾次都差點把他們抓了去。無奈之下，羅瑞卿和任啟憤只好離開武漢來到湖南常德，而后又去了湖南澧州、長沙等地，在那里他遇到了中學的另一個同學任伯芳，請他介紹入黨。但是那時任伯芳也失掉了黨的關(guān)系，找了很長的時間，也沒有找到黨組織。就這樣流浪了大半年以后，1928年羅瑞卿和任伯芳一起來到了上海尋找黨組織。

到上海不久，羅瑞卿知道和他一起到上海的任伯芳已經(jīng)和上海的黨組織接上了關(guān)系，就又一次提出了入黨的請求。任伯芳深深地了解自己的這位同鄉(xiāng)，在如此白色恐怖中，有些共產(chǎn)黨員都主動要求脫離了黨組織，生怕紅色沾染上了自己。而羅瑞卿卻千方百計要加入共產(chǎn)黨，這不正是我們黨最需要的優(yōu)秀分子嗎?1928年10月的一天，羅瑞卿和任伯芳走在南京路上。任伯芳對羅瑞卿說：“現(xiàn)在你要解決黨組織問題很難，黨已

經(jīng)完全轉(zhuǎn)入地下，一時半時解決不了。我說你不如這樣，你就說你在軍校已入黨，失掉了關(guān)系?！薄斑@樣行嗎?”羅瑞卿有點遲疑，感覺不合適?！皼]什么問題。”任伯芳說，“你信頭就寫‘中兄，并寫明我是你的證明人，否則你的組織問題一時解決不了，我想了半天，只能這么辦了。”就這樣，羅瑞卿接受了任伯芳的建議，以失掉組織關(guān)系為名向上海的黨組織提出恢復關(guān)系。不久，中央軍委派歐陽欽約羅瑞卿在上海黃浦灘接了頭，簡單地詢問了他以后，就告訴他組織關(guān)系已經(jīng)恢復，并說由一個姓陳的交通與他聯(lián)系。很快老陳就與羅瑞卿取得了關(guān)系，并給他送來了生活費。這以后，羅瑞卿的一生就和中國共產(chǎn)黨緊緊地連在一起了。

入黨程序的問題一直是羅瑞卿永遠的心痛。他反復解釋，還向毛澤東寫報告。甚至對女兒說如果因為這事不承認他這個父親也不會怪她。最后，鄧小平在悼詞中正式回應了羅瑞卿的“假黨員”事件

雖然通過這種方式，羅瑞卿終于“實現(xiàn)”了入黨的夙愿，但他自己總覺得入黨的程序不妥，也想找機會向黨說清楚。但是戰(zhàn)爭年代，斗爭環(huán)境艱苦、緊張，羅瑞卿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時間越長，這話就不好說出口了。等到他終于有機會來說這件事情的時候，爆發(fā)了“文化大革命”。羅瑞卿反復說：“從中學起，不管什么地方，我接近的人都是當時的共產(chǎn)黨員或帶有某些進步傾向的人，我沒有同壞人親密接近過或求助過他們。我沒有做過任何反對黨、反對革命的事。這些，如果黨沒有審查清楚，請求黨嚴加審查……我加入黨，沒有組織手續(xù)，當然是不能允許的。但是我到黨內(nèi)來是革命的，不是來混日子，更不是來投機、來破壞的。這是被歷史決定也被歷史證明了的。因為當時的社會嚴重地壓迫我，我除革命外沒有別的出路?！?/p>

為了講清楚這個問題，更為了從最高層那里來獲得對自己黨員身份的認可，羅瑞卿當時在獄中還給毛澤東寫了一份報告說明這個問題。他說：“我如果當時不找到黨的依靠，不僅無法革命，連生存都成問題。這是確實的。因此，我同黨發(fā)生關(guān)系后，黨要我去湘鄂西紅軍，我就去。去后，那個縣委不肯接收，說隱蔽不下來，黨又要我回到上海等交通恢復，我就回?；氐缴虾２痪?，毛主席率領(lǐng)的紅四軍就打下了汀洲，黨又決定我們同行的兩個人一個去閩西上杭游擊隊，一個去閩西永定游擊隊，我都是堅決服從的……我在主席和黨的領(lǐng)導下工作三十幾年，黨給了我職務(wù)，并有不少重要職務(wù)。每想起此事心里總覺得不安。職務(wù)每提拔一次。自己就震動一次，但是總以‘好好為黨工作吧，我又沒有對黨破壞的想法來安慰自己。我在自己的崗位上確實是忠心耿耿、兢兢業(yè)業(yè)地為黨為人民利益工作的。除上述這個問題外，我在黨內(nèi)確實沒有再做任何壞事。我在工作上也犯過一些錯誤，有些還帶有它的嚴重性，但那是我對于馬列主義和主席的思想，對主席和黨的路線、政策、指示學習不夠，理解不深，沒有執(zhí)行好所致，決非有意損害黨?！?/p>

毛澤東有沒有收到羅瑞卿的這份報告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江青、吳法憲等人以此為突破口，想把羅瑞卿打成混入黨內(nèi)的“特務(wù)”卻是鐵錚錚的事實。后來，專案組找到了羅瑞卿提到的在上海與他接頭的歐陽欽(“文革”前任黑龍江省委書記)，他證實了羅瑞卿所說屬實。吳法憲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對他們特別有價值的素材。隨著“九·一三事件”的發(fā)生，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1973年底，在毛澤東的批準下，羅瑞卿被解除了監(jiān)禁，“假黨員”事件基本上沒有人提及了。不過，盡管如此，沒有入黨手續(xù)的問題確實一直困擾著羅瑞卿的心靈。1975年早春，羅瑞卿在福州治腿的時候，女兒羅點點從插隊的陜北來看他。有一天，母親郝治平把她叫到樓上。遞給她幾頁寫滿字的紙，等她看完后，郝治平說：“爸爸媽媽覺得這件事應該讓你們知道?！痹瓉?，這是羅瑞卿寫的關(guān)于他人黨的這一段經(jīng)歷。郝治平接著說：“你都知道了，下樓去吧，你爸爸可能還有話對你說?！绷_瑞卿說：“你都知道了，這是爸爸的錯誤。為了這個錯洪。你們不能原諒我，甚至不再認我這個爸爸，我都能夠忍受……”羅點點哭著說：“爸爸，我相信你……”聽到這里，羅瑞卿的臉色漸漸明朗起來，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撫摸著女兒的臉。

粉碎“四人幫”后，國家的政治生活終于走上了正軌，羅瑞卿理所當然地恢復了組織生活，他重又出席了黨的代表大會，擔任了重要的職務(wù)。1978年，羅瑞卿逝世后，在鄧小平宣讀的悼詞中，對羅瑞卿的入黨這樣寫到：“羅瑞卿同志是四川南充人。第一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初期，他就參加了革命學生運動，1926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1927年在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從事革命活動。在蔣介石叛變革命的危急關(guān)頭，羅瑞卿同志于1928年轉(zhuǎn)為中國共產(chǎn)黨員?！秉h通過這種方式，正式回應和解決了羅瑞卿的入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