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敵對邁向合作的中美60年

李因才

11月15日至18日,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首次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胡錦濤主席和奧巴馬在北京舉行會談,并發(fā)表了《中美聯(lián)合聲明》,中美在許多重大問題達成共識,富有成果。媒體評論認為,兩國進入了一個新的合作時代?；仡櫧跍丶覍毧偫頃娒绹皣鴦涨浠粮?、首屆“中美清潔能源務實合作戰(zhàn)略論壇”舉行,以及中美兩國在經(jīng)濟、能源、環(huán)境、科技等多方面的合作,都體現(xiàn)了兩國的共同利益。然而翻開歷史,中美關系并非一帆風順,期間有諸多的曲折坎坷。

危險的敵對

國民黨殘軍退守臺灣后,杜魯門政府在醞釀“臺灣地位未定”計劃的同時,開始考慮拋棄國民黨政權的可能性。1950年1月,杜魯門明確表態(tài):“現(xiàn)在美國無意在臺灣獲取特別權力或特權或建立軍事基地;美國亦不擬使用武裝部隊干預其現(xiàn)在的局勢;美國政府不擬遵循任何足以把美國卷入中國內政中的途徑”。

不過,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突然爆發(fā),杜魯門政府很快改變了幾個月前還在申明的“不介入”臺海的立場。

當然,立場轉變的根本動力還是源于華盛頓對國際形勢新的判斷,尤其是在基于意識形態(tài)分歧而逐漸形成了兩大陣營尖銳對立的現(xiàn)實后,較為現(xiàn)實主義的外交政策被盲目的意識形態(tài)沖突的考慮所取代。杜魯門政府把阻止中國統(tǒng)一的臺灣看作是全面遏制共產(chǎn)主義、支持“民主政權”之努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僅如此,扶植臺灣國民黨勢力將給美國提供在亞洲的一個戰(zhàn)略據(jù)點和勢力范圍,這正是美國國內部分強烈敵視社會主義中國,包括軍方人士所樂意見到的。6月27日,杜魯門作出派遣第七艦隊侵入臺灣海峽的決定,阻止中國統(tǒng)一臺灣。

美國對中國統(tǒng)一臺灣的干預及朝鮮戰(zhàn)爭對中國安全的威脅促使中國最終參戰(zhàn),這場戰(zhàn)爭使兩國的相互敵對迅速激化。美國也由此認識到中國的能力,將其存在及意識形態(tài)的擴散視為美國在亞洲謀求霸權的最大威脅。與此同時,50年代后期,中國國內的左傾化思潮逐步蔓延到對外政策領域。尤其在經(jīng)過兩次臺海危機后,中國對美愈加不滿,輿論宣傳上也更具火藥味。而蘇聯(lián)在赫魯曉夫上臺后,開始對美謀求緩和。中國則譴責蘇聯(lián)對美帝緩和是修正主義行為,是懦弱順從的表現(xiàn)。這樣,在美國民眾看來,中國的威脅甚至一度超過蘇聯(lián)。

值得提及的是,這期間中美之間的唯一交流渠道是通過先設在日內瓦、后移往華沙的大使級會談,但雙方在會談中只是各自表述自己的立場,形同“聾子的對話”。在這種狀況下,從50年代初到60年代末,中美雙方尋求和解,中間雖歷經(jīng)艾森豪威爾、肯尼迪和約翰遜三屆政府,但在對華遏制的政策上一直變化不大。

曲折的建交

60年代末,中國面對嚴峻的安全問題,內部受到文化大革命混亂的削弱,外部受到兩個超級大國及其集團的威脅。而美國則深陷越南戰(zhàn)爭,并在與蘇聯(lián)的競爭中處于一種劣勢地位。美國急需尋求一種力量來平衡蘇聯(lián),中國在第三世界的聲望、核大國的身份無疑是其最佳選擇。與此同時,相對于尼克松總統(tǒng)在越南的戰(zhàn)爭降級,蘇聯(lián)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次年在珍寶島的屠殺及此后在中蘇邊境線的兵力集結,表明這時中國更大、更為急切的威脅來自北部。這樣,對蘇聯(lián)是最大的戰(zhàn)略威脅的共同認知,為中美兩國走出敵對、互相接近提供了利益切合點。

在和解過程中,中美一開始通過設在華沙的大使級會談及“巴黎秘密渠道”等方式互相傳遞信息。臺灣問題是雙方接觸談判的公開理由,盡管隱含的是來自戰(zhàn)略方面的迫切壓力,這種壓力使中美雙方都能暫時擱置在臺灣問題上的嚴重分歧,而優(yōu)先改善關系。1971年基辛格在秘密訪華期間澄清的美方立場是,美國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不支持臺灣獨立、不支持“一中一臺”或“兩個中國”,駐臺美軍將逐步撤離,但美國不會離棄蔣政權。同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擬定于6月中旬舉行的中美預備性秘密會談里的中方立場,決定在要求美方從臺灣撤軍的同時,不再堅持將美國同臺灣斷交作為兩國開展交往的先決條件,并初步提出在中美雙方首都建立聯(lián)絡機構的設想。雙方的立場漸漸趨近,在尼克松訪華時,雙方經(jīng)過反復磋商,終于在1972年2月共同發(fā)表了聯(lián)合宣言,中美和解的門打開了。

由于臺灣問題的敏感性和美國的頑固立場,美中關系在1972年取得初步突破后,逐漸停頓下來,在福特政府時期甚至出現(xiàn)某種程度的倒退。直到卡特上臺后,在同樣信奉權力政治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的幫助下,才“下了決心”?？ㄌ卣疀Q定接受中國的“建交三原則”,即與臺灣斷交、廢約、撤軍,但同時指示在北京談判的伍德科克提出美方的“三點要求”,內容是允許華盛頓在正常化時刻發(fā)表關于和平解決臺灣問題的單方面聲明,美國將在非官方基礎上保留與臺灣的全部經(jīng)濟文化關系,并可以繼續(xù)向臺灣出售武器。華盛頓對臺灣問題的“和平解決”成為此后美國歷屆政府一再強調的重要原則,而在美軍全部撤離后,對臺軍售重新成為雙方爭論的焦點。

不過,整個冷戰(zhàn)后期,著眼于共同的“敵對”目標,雙方關系一直比較穩(wěn)固。在里根政府第一任內,盡管兩國因臺灣問題不時出現(xiàn)爭吵,但華府還是將中國視為“友好的非盟國”,政策分析人士甚至在探討中美是否應該建立一種“盟友”關系。

兩種思維間搖擺

冷戰(zhàn)的結束,使中美關系受到巨大沖擊。一方面,中美合作的戰(zhàn)略基礎消失,“為阻止蘇聯(lián)在亞洲和其它地區(qū)擴張而結成心照不宣的聯(lián)盟,先由于蘇聯(lián)在戈爾巴喬夫領導下改變對外政策而遭到破壞,后來又由于東歐共產(chǎn)主義的垮臺及隨之而來的蘇聯(lián)解體而被徹底摧毀”。另一方面,華盛頓對中國經(jīng)濟的迅速成長和國際地位的穩(wěn)步提升憂心忡忡。與艾森豪威爾政府時期對“紅色威脅”的恐懼形成對照,美國開始擴散新一輪的“中國威脅論”。對華政策再次像50年代那樣,成為美國國內激烈辯論的焦點問題,民主、共和兩黨在七、八十年代培養(yǎng)的對華一致的態(tài)度也在后冷戰(zhàn)時代慢慢消失。“美國尚不能確定中國是美國的‘戰(zhàn)略伙伴,還是美國未來要對付的‘戰(zhàn)略對手”,因此,美國在“接觸”與“遏制”兩條路線間徘徊往復,猶豫不決。

這種搖擺不定在老布什政府、克林頓政府及小布什政府時期均有體現(xiàn),而小布什在上臺之初及至“9?11”恐怖主義襲擊之后對華政策的巨大變化,更將這種心理以夸張的形式表達得淋漓盡致。

合作謀取共贏

2005年9月,時任美國副國務卿佐利克在“美中關系全國委員會”上發(fā)表了一篇演講。在這篇題為《中國何去何從:從成員到責任》的專題演講中,佐利克強調了“接觸”的必要。他認為,尋求與中國的廣泛合作符合美國自身的利益。也正是在這篇演講中,他明確指出:美國的未來對華政策,已不僅僅是將中國融入國際社會的問題,而是要“促使中國成為國際體系中負責任的利益相關的參與者”,以共同維護和加強現(xiàn)存的國際體系。

作為制定對華政策的重要人物,佐利克的演講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布什政府乃至華盛頓精英人士對華思維的重要轉向,也就是更加務實、平和地看待中國崛起。這顯示出,一方面,中美關系目前還很難擺脫國內政治困擾;另一方面,隨著兩國各渠道聯(lián)系的日益密切,特別是雙邊對話的有效開展,美國國內冷戰(zhàn)初期對華那種“沸騰的焦慮情緒”也在逐漸趨于平息。當然,對華思維的轉向也和中國內外政策的變化密切相關,中美兩國都在相互建構一種更加務實、理性的合作理念。

如今,中美站在一個新時代的端口。30多年前,雙邊關系改善的動力主要源自兩國對各自安全的關切。今天,安全問題在兩國議事日程當中的重要性大為降低,兩國考慮越來越多的是雙邊經(jīng)濟、文化、社會事務及全球和區(qū)域問題,兩國合作的全球意義越來越彰顯。彼得森經(jīng)濟研究所所長弗雷德?伯格斯滕提出的“G2”概念盡管夸大了中國的實力與地位,但它也反映出了兩國利益交合的復雜和全面合作的必要。無論是應對金融危機還是解決氣候變化,無論是推動多哈回合談判還是敦促朝鮮最終棄核,在國際體系面臨轉型的混亂時期,全球諸多事務的治理越來越難以缺少中美之間的共同聲音和身影。要做到兩國的有效合作,一方面中國需要進一步國際化,另一方面,華府內部也需要更深入的思維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