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風(fēng)都向你吹過來,你在躲避中前進(jìn)。
一個人的天空注定是空虛的孤獨。你看見鷹的翅膀,也帶著受傷的繃帶。如果我能祈求到神靈的庇護(hù),寬恕我的無知和冒險,我便獲得重新審視這個世界的機(jī)會,還有你的勇氣。
到了離家出走的年齡。
路途未知,你的年輕單純和道路的漫長曲折不成比例,所以迷路在所難免。誰能好心地指給你正確的方向?人們在自家的屋檐下看你慌張的表情而倍加欣喜,而此刻他們的孩子卻正在別人的梨園里偷梨。你把單車靠在樹旁休憩,它比你更加疲憊,它不知道前進(jìn)抑或后退的方向,而你除了撓頭就只能啃著堅硬的饅頭嘆氣。
可能你已經(jīng)遺忘了最初決定動身的動機(jī),但我記得你是要去看一場可能演出的電影,在60里之外的城市。你的腳從出世以來就帶著泥土,沾滿鄉(xiāng)野的氣息。它們渴望踏出去,這是你多少年來飽受煎熬的原因,而你卻并未得知。你只是開始憎恨你的父母,甚至不諳世事的你的兄弟姐妹。你告訴他們電影是什么,電影是多么有趣,而他們卻無動于衷,繼續(xù)他們的游戲。你鄙夷他們,也鄙夷同樣無知的自己。
你的父母已顯出不合時宜卻不可避免的蒼老,他們習(xí)慣了的生活方式永遠(yuǎn)在你的想象之外;而你的兄弟姐妹還很年輕幼稚,他們的思想還是初春的小草,和他們的身高一樣。
你說服自己原諒了他們,卻無法說服自己原諒自己。
這是在10月,所有的風(fēng)都向你吹過來,你在躲避中前進(jìn)。你總是在躲避什么,已知的或未知的,甚至莫可名狀的,肯定不是頭頂風(fēng)云變幻無常的天氣。
你走過草垛、牛糞和雞犬不寧的農(nóng)屋,走過稻場,肥鵝以及指桑罵槐的村婦。你走過娶親的隊伍,也走過抬棺材的人群。一輛拋錨的貨車和怨天尤人的司機(jī),兩個細(xì)柳蠻腰咯咯笑的少女,三個喊號子的民工,以及山澗傳來的潺潺流水,樹林間逃竄的野物,你一一走過,并且全都記在心上。你會經(jīng)常地在這之后的很多時候回憶起他們和它們,依然親切得像見到父母難得的微笑。
你在行走的時候肯定在思考:雙腿的酸痛,路途的遙不可及,或是很有良心地為自己愚蠢的冒險而惴惴不安。你也會毫不猶豫地想到你那地里勞作的父母會有怎樣的心情。
天暗下來,比你難以加快的步伐更迅速地暗下來。電影已經(jīng)開演了吧,而你尚未抵達(dá)。你還在城市的邊緣躑躅,像一只飛蛾為變成蝴蝶而盡心盡力。你相信希望,正如你相信城市的夜空比鄉(xiāng)村更加美麗。
走走停停,不用考慮時間,這時候你最容易放下心來。
手插在褲袋里,仰頭看天。除了饑餓,沒有任何讓你畏懼的理由。“所有的天空都是我的”,這里的和那里的,夜晚的還有白晝的。
當(dāng)然,你最終會走進(jìn)城市,走進(jìn)你陌生而新鮮的世界。不知道等你到達(dá)的時候,那場電影是否會提前結(jié)束。
所有的天空都是你的,而你又是誰的呢?
選自《我是農(nóng)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