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的代表作《局外人》開篇的第一句話是“今天,媽媽死了。”可是陡然一轉:“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币徽垡晦D,看似不經意,卻包含了無限意味?!皨寢尅?,這樣親昵的口吻分明只會出自孩子的口中,可是說話人恰恰不是孩子,而是一個叫默而索的年輕人,阿爾及爾一個公司的法國職員。
默而索不用成年人說的“母親”而說“媽媽”,這首先就讓我們感動。我們會想:他在內心深處該是對母親蘊藏著多么溫柔多么純真的感情啊!但他接到母親去世的電報時沒有哭,就是在母親下葬時也沒有哭,他稀里糊涂地看著母親下葬,甚至不知道母親的年齡,仿佛母親的死與他無關,好像那不是他的母親。尤其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母親下葬后的第二天,他就去海濱游泳,和剛認識的女友一起去看滑稽影片,并且和她一起回到自己的住處廝混。他看起來是那么冷漠荒誕,如行尸走肉一般。當名聲不好的鄰居要懲罰自己的情婦,求他幫助寫一封信時,他竟然稀里糊涂地答應了。老板想派他去巴黎開一個辦事處,他毫無熱情。對于巴黎這個國際大都市,他說:“很臟。有鴿子,有黑乎乎的院子 ”對自己的愛情,他始終是含混不清。當女友問他愛不愛自己時,他也是很漫不經心地“哦,或許不愛。”最后,他迷迷糊糊地殺了人,在一槍就將人斃命后,他居然又朝死者身上連開四槍,他自己也沒弄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只感到太陽灼熱得讓他難受。事后他根本沒想過要逃跑或是躲避,任由警察來抓。而法庭上的起訴與審判也是那么奇異:法官們并不關心他殺人事件本身,仿佛這個案件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他們似乎對他在媽媽死后的表現(xiàn)更加關心。把媽媽送去養(yǎng)老院,媽媽死后不哭,瘋狂地玩女人。很諷刺性的是,法院要以全法蘭西人民的名義起訴默爾索,因為他不道德。而默爾索已是早已就置身事外了,完全不關心法庭對自己的審判。在就要被處死的前夜,他居然感到他“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xiàn)在仍然是幸福的”。
經典獨白:
“面對著充滿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這個世界的動人的冷漠敞開了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愛,我覺得我過去曾經是幸福的,我現(xiàn)在仍然是幸福的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善,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獨,我還希望處決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來觀看,希望他們對我報以仇恨的喊叫聲。”
點評:
默而索的消極、冷漠、無動于衷、執(zhí)著于瞬間的人生態(tài)度無疑具有一種象征的意義:荒誕,這個存在主義作家們一直念念不忘的關鍵詞。《局外人》的每一幕都是那么荒誕。母親死了難道孩子非得用慟哭流涕才能表達悲傷?難道母親死了孩子就不能過正常人應該過的生活?法庭的審判竟可以撇開犯罪事實本身而以所謂的道德的名義?一個窮困的小職員犯了罪竟要以全民族的名義起訴他?所有這些都是荒誕不經的。加繆用第一人稱寫作《局外人》,把一束無動于衷的目光射向每一個人的心底,也用一個嚴肅的人生課題叩問人們的靈魂:“面對荒誕,人何去何從?”加繆在為美國版《局外人》寫的序言中說:“他遠非麻木不仁,他懷有一種執(zhí)著而深沉的激情。對于絕對和真實的激情?!边@是不錯的?!毒滞馊恕分忻總€人都是虛偽的,除了默爾索。他是真實的,他以冷漠、漫不經心來疏離這個世界,而實際上這種消極的逃避也是加繆對荒誕世界的積極反抗。加繆追求的是真實,我們也想真實,可是當我們摘下面具以后,總是被人認為不正常,被斥為異類,于是我們又重新戴上了而具。
(編 輯 無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