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種痘”與天花暴發(fā)

天花，也被稱為“痘疹”，明清兩代，在中原和南方地區(qū)周期性的暴發(fā)，對兒童的殺傷力尤甚。據(jù)粗略估計，在清代，大約有四分之一的兒童死于天花(《瘟疫下的社會拯救》余新忠)。在道光年間，北京兒童“殤于痘者十常六七?！?《創(chuàng)設京師牛痘局序》曾望顏)

按照現(xiàn)代醫(yī)學的說法，天花是由天花病毒引起的烈性傳染病，表現(xiàn)為嚴重的病毒血癥，皮膚成批出現(xiàn)斑疹、丘疹、皰疹和膿皰。天花通過呼吸傳染，未獲免疫力者吸入帶有天花病毒飛沫后被感染。為了獲得免疫力，在公元16世紀，明隆慶、萬歷年間，江西、安徽的一些醫(yī)生開始使用人痘術，又分為痘漿法、痘痂法和痘衣法。在清末民國被牛痘逐漸奪去市場的是痘痂

法——使用天花

患者的痘痂作疫苗，“神痘先生”或“花先生”將痘痂的粉末放入“種痘”孩子的鼻孔中，使其發(fā)輕癥天花，從而獲得免疫力。

從1805年開始引入中國的牛痘術是英國人琴納(EJenner)在1798年前后發(fā)明的。牛痘術與人痘術道理相同，只是前者的“疫苗”取自患天花的牛的痘漿，由醫(yī)師“用最薄犀利小刀割開臂上外皮。將痘漿點入，須令自干，且不可擦去?！?王韜《瀛蠕雜志》卷六)。

皇帝的易感體質

盡管天花似乎從南齊時代(五世紀中后期)就開始對國人的生命造成危脅，但對于身在十七世紀的清軍來說，卻成了個“新問題”——天花病毒不耐寒，很少在關外流行，北方少數(shù)民族因而缺乏抵抗力，極易感染天花。有研究者認為對天花的恐懼曾經(jīng)左右了清初的高層決策。1631年-1635年，皇太極因“聞有出痘消息”、“恐染時氣”、“痘疹可虞”，變更了送行、臨喪，甚至親征明朝的計劃表?？滴鯊谋娀首又忻摲f而出繼承皇位的原因之一是他出過痘，相對于其他未出痘的皇子更有長壽的可能性。在1645年、1654年和1655年的京城天花大流行期間，清政府規(guī)定：凡京城內居民患痘疹者，一律強制全家遷出城外40里。

盡管“避痘”制度比較被動——無論是皇太極還是順治都有多次躲入“避痘所”的經(jīng)歷，北京的南苑和西苑都曾作為“避痘所”使用；隔離制度又過于簡單粗暴，容易引發(fā)社會問題——被驅逐的病人和疑似病例(患普通發(fā)熱的患者)無家可歸，成為流民。但官方的行政干預，讓對天花的預防成了乏善可陳的清代中國預防醫(yī)學中的亮點。

1681年開始，康熙開始推行“人痘術”。為皇族子女“種痘”一度成為制度，但隨著滿族對天花抵抗力的增強，這種制度似乎并未能持續(xù)下去。雍正時期，盛京將軍曾在謝恩折子里感謝圣主施恩，賞賜他兒子種痘。清廷對種痘的普及范圍沒有超越圣主賞賜臣子的范圍，除了皇族之外，便是政府官員和滿蒙軍民。

史料顯示，滿蒙軍民接種方法是“人痘術”中的痘痂法。由于痘痂法的“疫苗”需要按一定標準選擇、儲存并減毒，“神痘先生”通常是家傳職業(yè)，如果向他人購“一枝苗”需要費“二三金”，這些投資會在其后的種痘過程中迅速收回。雍正年間的種痘費用包括遷苗費3分，點藥錢5分，另外按照規(guī)矩，種痘的儀式要用到香油、紅布，種痘之后要答謝“神痘先生”本家飯和回家謝銀(《畏齋日記》清詹元相)。對于普通民眾來說，“種痘”與“不種痘”，其實是個經(jīng)濟問題。

人痘與牛痘，此消彼長

有資料將在北京種牛痘的時間上溯至1805年(清嘉靖10年)，據(jù)說當時俄國醫(yī)生雷曼(Rehmann)在北京為一些蒙古兒童接種了牛痘，但雷曼的牛痘術并沒得到推廣。北京的第一家牛痘局——京師種痘局開在了南海會館里(現(xiàn)騾馬市大街以南，米市胡同路西，后來成為戊戌變法的紀念地之一)，時間是1828年。

“牛痘術”相對于“人痘術”的優(yōu)劣似乎顯而易見。其一，“牛痘術”更簡便，“人痘術”要求“疫苗”在受種者鼻中停留10～12小時后，并在下苗后服用稀痘丹，另外還要求受種者避風忌口。而牛痘術則沒有這些講究。其二，牛痘術的危險性更低。“人痘術”的成功率大約為98％～99％之間，如果接種后出現(xiàn)所謂的逆癥會引起死亡。

最重要的是在種痘局接種不用花錢，可以享受局內的茶點、以及夏天的涼棚，冬季的暖爐。為了勸誘市民前來接種，京師種痘局甚至引進了廣州的“菜金”制度。如果受種者出痘后在指定時間內回來復查，被醫(yī)師選中取漿為苗的話——他還可以得到獎金。

當然早期的牛痘術也有弱點，疫苗的效果不能持久，需要每兩三年鞏固種一次：疫苗不好保存，在生物制品的牛痘疫苗推廣前，牛痘疫苗是以從種痘者A到種痘者B的接力形式傳播的，1805年葡萄牙人也是通過種過痘的活人將牛痘術從菲律賓傳入中國的。1847年，北京出現(xiàn)了痘苗中斷的情況，只好由廣東方面再次帶來“干苗”(保存的牛痘疫苗，保質期10天左右)。

種痘，要歸巡警管

鑒于牛痘的優(yōu)勢，也鑒于廣東官紳的推廣——京師種痘局的發(fā)起者是廣東籍京官曾望顏，出資者是“紅頂行商”潘士成。種痘局建成后的一段時間內，北京地區(qū)似乎興起了一小股學習牛痘技術的潮流。對推廣“牛痘”有所貢獻的翰林駱秉章寫信給廣東行商，說北京學種洋痘者甚多，因而訂購種痘洋刀，“前所留之洋刀，業(yè)已用完。在都定做者皆不合用。茲付來京紋銀六兩，祈代購種痘洋刀十余把?！?《尺素遺芬》潘仕成)。學成者在京城以種牛痘為生，“單臂接種大約二角，雙臂接種四角。”

有研究者估計在清末的中國，“人痘術”的種痘率樂觀地估計為十分之一，而道光年后，依靠如各地種痘局及種種慈善團體的施種推廣，牛痘普及率為30％-40％。清末，來到京城的日本人看到，“醫(yī)師而種痘者雖多，但中國人尤其婦女，厭種痘，患痘瘡者終于增多?！?《清末北京志資料》日，服部宇之吉)。直到1923年，魯迅任教的世界語學校中，“即未出過天花，也沒有種過牛痘的多得很?！?《我的種痘》魯迅)。1927年和1933年，北京先后流行天花，抵抗力弱的兒童首罹其難，占病亡者的大多數(shù)。

真正幫助牛痘取人痘而代之，并普遍推廣的還是政府部門的有效行政介入。上海的租界區(qū)從1870年開始組織流動接種隊，前往學校、工廠等接種，并禁止人痘術。而北京方面的動作則出現(xiàn)在1901年后清政府的“新政”中。種痘被劃歸警察業(yè)務之一。1910年，在民政部立案的《管理種痘規(guī)則》，要求巡警官署應對開種痘局和施種牛痘的善堂進行審查，而每筆種痘的費用也應該報關，不許額外索要。1926年，民國政府的中央放疫處在北京制成了國內最早的生物制劑牛痘疫苗，并開始在全國推廣。而根據(jù)1934年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在各項傳染疫苗的接種人數(shù)中，接種牛痘的最多，也不過5萬人。在北京通過普及牛痘，真正消滅天花是1949年以后的事情了。

(責任編輯 劉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