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素云是個物業(yè)管理員,說是物業(yè)管理員,實質(zhì)上就是每個月按固定的時間挨家挨戶收收水費、煤氣費,在此工作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看似輕松簡單、做起來卻非常累人的工作,那就是每天要撩洗那些在小區(qū)粘貼的亂七八糟的小廣告。
她對這些小廣告非常反感,那上面貼的不是辦假證的黑道消息,就是治療性病、白癜風(fēng)、牛皮癬之類的騙人鬼話??山裉?,面對這一張小廣告,她卻有點不忍心下狠手。
那是一張非常別致的小廣告,雖然沒有張貼在固定的廣告欄里,可它第一次讓黃素云沒有感到厭惡。那是一個租房信息,很有詩情畫意,它是這樣寫的:秋很快就要離開了,冬就要乘著雪花來了,在凜冽的寒風(fēng)即將到來之際,在樹葉還沒有飄落的時候,本人欲租一居室一套,用來冬眠。在廣告的后面加了一句:謝絕中介和聯(lián)系電話。
看著這則稀奇古怪的小廣告,黃素云心里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它讓她想到了自己,獨自漂泊在北京的3年,每個冬天冬眠一樣住在地下室里的生活。所以望著廣告上那手寫的字跡,她感慨了好久,最后還是戀戀不舍地擦去了它。
第二天,黃素云在擦洗廣告時,又發(fā)現(xiàn)了昨天的那張租房廣告。她仔細地端詳了良久。然后再一次不情愿地清洗了它。
就這樣一連3天,那張廣告清洗了又貼、貼了又清洗,黃素云每天都帶著愉快的心情來干這個活??蛇@天,她卻感覺到了失望,因為在10多張張貼的廣告里,竟然沒有它。黃素云有點不甘心,一個地點一個地點地找,最后竟然在小區(qū)外第4棵柳樹上發(fā)現(xiàn)了那熟悉的字跡:輕輕的你走了,正如你輕輕的來,你揮一揮衣袖,卻帶走了我的希望。同樣用鋼筆字書寫著,卻寫得非常用心和認真,因為最后的“希望”兩個字很明顯有描過的痕跡。雖然他的語氣十分委婉,可黃素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責(zé)怪和埋怨。
久久地望著那兩行字,黃素云的心莫名其妙地內(nèi)疚,一直到清洗完所有的小廣告,她都沒忍心清洗掉它。它就那樣醒目地張貼在第4棵柳樹的軀干上,仿佛在質(zhì)問她,或者向她示威。最后黃素云跑回物業(yè)辦公室,親自寫了一張紙條,然后鬼使神差地覆蓋在了那張廣告的上面。
就這樣整整一周的時間里,除了她貼的那張廣告之外,那熟悉字跡的廣告再沒有出現(xiàn)。她廣告的內(nèi)容是:輕輕的你來了,正如你輕輕地走,你揮一揮手中的筆,卻帶來了我的煩惱。
這月的最后一天,就在她張貼的紙條位置上面,又覆蓋了一張新的紙條,并且是黃素云熟悉的字跡,而且紙條上的字跡很明顯有些凌亂和粗獷,她知道那是張貼者在向她抗議:我來自云南元謀,你來自北京周口:我握住你毛茸茸的手,輕輕地咬上一口,房子,我一定要租到房子。
黃素云當時就笑噴了,感覺告訴她這一定是一個很幽默風(fēng)趣的人,就連罵人都這樣藝術(shù),連一個臟字都不帶,就把她奚落了一通。
黃素云也毫不示弱,立即跑回去,寫了一張針鋒相對的紙條覆蓋了上去:無論你來自云南元謀,還是北京周口,即便你凍得發(fā)抖,我都不會握你毛茸茸的手。
貼了之后,黃素云有些沾沾自喜,她在想張貼廣告的家伙看到之后會是什么表情,一定會氣得吐血的。
接下來的日子,黃素云每天都滿懷著期待,可每天除了幾張租房信息之外,就剩下她的那張紙條孤零零地像佇立在街頭的人一樣,充滿了落寞。漸漸地那張紙條褪去了原來的顏色,變得灰暗了,幾次她都想把它清洗掉,可猶豫后還是保留了它。
又過了一個月,冬天真正地來了,黃素云想那個人一定租到了房子,不然不會整整一月的時間沒有一點動靜。這天,她走到柳樹下的時候,竟然又發(fā)現(xiàn)了那熟悉的字跡,覆蓋在她原來的那張紙條上面:摘不到的星星總是最閃亮的,溜掉的小魚總是最可愛的,錯過的電影總是最好看的,租不到的房子總是最溫暖的。在紙條的下面寫了一個大大的“請”字,后面跟了4個小字:高抬貴手。
黃素云不知道過往的人有沒有發(fā)現(xiàn)柳樹上不斷更換的紙條,倘若發(fā)現(xiàn),人們會怎么想呢?會覺得這是高樓林立的都市里兩個陌生人之間的交流么?會覺得這是快節(jié)奏的都市里兩個陌生人之間的傾訴么?
黃素云開始留意小區(qū)里的一些出租信息,并且每天都向小區(qū)里的大媽打聽有沒有一居室的樓房出租。并且她還故意氣那個張貼廣告的人,又在他的紙條上面貼了一張新的,上面寫著:天,因為有了陽光所以很藍;地,因為有了春雨所以很綠;海,因為有了風(fēng)兒所以很寬;冬天,因為有了房子所以很溫暖!并且她在紙條的后面又增加了一句更氣人的話:你想租房子么,你真的想租房子么,你確實想租房子么?
沒想到第二天那人就把她的紙條給覆蓋了,而且還寫了兩行讓她哭笑不得的字:會滾的是雞蛋,會飛的是導(dǎo)彈,會爆的是炸彈,你就是個小壞蛋。告訴你小壞蛋,我想租房子,我真的想租房子,我確實想租房子,我連做夢都想租房子。
那人叫她小壞蛋,黃素云竟然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開心。望著那紙條,她竟然有股想見見那個貼紙條的人的沖動。于是晚上下班之后,她就獨自一個人沿著道路來回徘徊,一直到10點多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可第二天一上班,她剛走到樹下,就發(fā)現(xiàn)了一張新紙條,不偏不倚地覆蓋在昨天的那張紙條上: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想你。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想你,房子啊,我愛你。
這人太逗了,寫個租房信息竟然寫得這樣搞笑,知道的人明白他想租房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求愛。
黃素云只納悶,難道他是半夜貼上去的么?不然她昨天守到10點,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的蛛絲馬跡?不然就是他在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戲。黃素云越想越亂、越亂越想,最后竟然懷疑是有人搗亂,故意捉弄她,不然一個租房信息,有必要那樣寫么?
黃素云越想越氣,最后氣急敗壞地清洗掉了紙條下面所有的紙條,當那些紙條被水浸濕。變得面目全非的時候,她惆悵地嘆息一聲,想:偌大的北京城,卻沒有一個熟悉的人給她溫暖、給她帶來快樂,雖然這張張紙條并不代表什么,可它們卻給她帶來過快樂,哪怕那快樂是短暫的。
黃素云想,再無聊的人也不至于無聊到長時間拿捉弄一個物業(yè)管理員取樂吧?所以她相信類似的紙條一定不會再出現(xiàn)了。可出乎她預(yù)料的是,只過了兩天,紙條再一次出現(xiàn)了。望著它,黃素云竟然有種久違的感覺。雖然它寫得很平實,可她卻從字里行間讀出了張貼者的急迫和無奈。紙條是這樣寫的:今天,所有北京的房子都供暖了,而我由于工作的關(guān)系還沒有租到帶暖氣的房子。那一刻黃素云的心莫名地一動,竟然生出了想了解他的想法,遂在他的紙條下面附了一行小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來北京幾年了,一個人嗎?
第二天,那張紙條依然形單影只地張貼在那里。上面除了他的字和黃素云的字之外,再沒有多哪怕一個字。那天黃素云先后3次去那棵樹下,期待奇跡的出現(xiàn),可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候,那紙條依然原封不動地張貼在樹上。遠遠望過去方方正正的一塊白,讓她莫名其妙地期待著。
一周后,那張每天在她注視下的紙條才被新的紙條覆蓋,上面的字依然那么蒼勁而有力,卻透著溫和和認真。黃素云一個字一個字讀著那紙條:我在藍特服裝廠做熨燙工,經(jīng)常加班,住在羊坊村,來北京3年了,你呢?
黃素云鄭重地掏出筆,在后面跟了一句:我住在勝芳地下室,來北京也3年了。
沒想到第二天那人竟然在紙條上跟著寫了一行小字:長住地下室對身體不好,你要多出來曬太陽,那一刻黃素云的心里感受到了無比的溫暖,來北京3年了,第一次有人關(guān)心她。
就這樣他們通過紙條交流著,黃素云慢慢地知道他的老家是內(nèi)蒙寶昌的,今年25歲,高中畢業(yè)。而黃素云電把自己老家在山東泰安,今年24歲,也是高中畢業(yè)的情況告訴了他。雖然他們一直沒有見過對方的面,可黃素云感覺得到他是個真誠善良的男孩,因為小雪那天,他在紙條上給她留言:明天北京市將出現(xiàn)第一次降雪,注意加衣,小心感冒
翌日,北京果然下了零星的雪,雖然氣溫一下子從零上降到了零下,可黃素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寒冷,心里不但溫暖,而且還有一絲甜蜜。
傍晚的時候,下起了雨,黃素云擔心給他的留言會被雨水沖刷掉,匆忙找了寬膠帶嚴實地裹了一圈。其實她只是擔心這么冷的天,他依然住在沒有暖氣的平房里,會不會凍壞。黃素云還問他要不要暫時搬進地下室居住,雖然見不到陽光,可畢竟地下室溫度高,不會凍著。同時黃素云也加緊在小區(qū)里為他尋找一居室的樓房。
又過了一段日子,終于有一個年輕的住戶到物業(yè)登記了,而且還留下了看房的鑰匙。那一刻黃素云甭提多興奮了,趕緊把鑰匙攥在自己手里,對主任說,自己的一個朋友早就想租一個一居室的房子了。物業(yè)替房主出租房屋是要收取一定的中介費的,所以主任就說既然是你的朋友租,那么中介費可以只收一半。謝過主任之后,黃索云急忙寫了張紙條,告訴他有個一居室的房子要出租,而且還告訴他一個聯(lián)系電話。
第二天,黃素云剛上班就接到了他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問是不是有房子出租,黃素云按捺著激動說是。然后和他約好上午10點鐘看房。接下來的時間,黃素云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在漫長的等待中,終于等到了物業(yè)辦公室墻上的那塊掛鐘敲響了10時的鐘聲。
按著他們相約的地點,黃素云終于見到了他,一個戴著眼鏡的小伙子,看過房子之后,他仔細地打量著黃索云,然后說:“謝謝你的紙條,讓我感受到了溫暖?!秉S素云的臉騰地就紅了,他竟然看出了她不是房東,而是那個和他貼紙條的女孩。黃素云好奇地問他:“你怎么知道是我?”他神秘地笑笑說:“我見過你?!秉S素云急切地問在什么地方。他說每天上班都能看見她在樹下清理那些小廣告,尤其是上早班的時候,那時候陽光剛剛升起,而她就站在柳樹下,遠遠地望著,美麗得像個仙女。而他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了她,卻一直找不到認識她的機會,于是就借租房子為由,精心設(shè)計了個廣告,吸引了她。
黃素云這才明白過來,輕輕地推他一下,羞澀地道:“你真是個壞蛋?!彼岛呛堑匦χf:“你是小壞蛋?!蹦且豢屉m然他們彼此連姓名都不知道,他們彼此的心已經(jīng)走到了一起,因為他們的眼神充滿了幸福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