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如戲

雅安記得第一次看到禧雪時自己的樣子，一定呆呆得像個傻子，個子不高，還黑黑的曬了一層亮皮膚，那時禧雪穿了一條雪紡的裙子沖進教室，的確是沖進來的，雅安覺得自己眼睛被什么晃了一下，異常刺激，但又異常的溫暖，一股說不出的暖流沖上來，由身體內(nèi)部升起米，說不清了，道不明了，他扭過頭去，看到校院里的玉蘭花開得如此茂盛。

后不他才知道，喜歡一個人也就是剎那，就是說，他暗戀這個叫禧雪的女孩子了，

禧雪明艷亮麗，完全是和他背道而馳的女子，但他居然喜歡，而且喜歡得這樣兇猛，他知道是太兇猛了，居然天天和007一樣，追在禧雪的后面，禧雪去哪里，他就去哪里，禧雪沒有發(fā)現(xiàn)，當然不會發(fā)現(xiàn)，她身邊有高大俊朗的男人跟班，并且時常更新。

那是雅安偶然去聽大課遇到的女孩子，遇到后就再也忘不掉。

也許是他太木訥太老實了，所以，一心一意想遇到這樣亮烈的女子?遇見之后，他看到了一件裙子，牌子就叫“遇見”，是一條極扎眼的粉紅的裙子，頸間帶著閃動的亮片，當時就覺得特別適合禧雪，于是掏錢買了下來。

328元，非常貴了。

他幾乎用了一個月的生活費，可是并沒有猶豫，到底覺得是為她做了一件事情。

決定送給禧雪的那個黃昏，心跳是超速的，心簡直快從嗓子里冒出來了，抱著這條粉紅裙子，一直上了她住了625，敲門，里面有人說，請進。

他進去，看到幾個女生正吱吱喳喳說笑，投有她。

哪個是禧雪的床?他問。

那幾個女生中的一個說，又來了一個傻瓜。

他的臉騰就紅了，當即說了謊，我是他老鄉(xiāng)，帶點東西給她。

放那里吧。那個長得有點像小s的女生說。

他放下裙子，撒腿就跑，后面好象有人追他一樣，他跑得真快，從前沒覺得自己跑得這樣快，他沒有看到禧雪，也沒有表白，但是他送給她粉紅裙子了，這條粉紅裙子有好聽的名字，叫遇見。

雅安想的是，禧雪一定會找到他。

哪有收到禮物不找誰送的?一但禧雪并沒有找他，他看到幾天之后她穿上了那條粉紅裙子，和一個穿著阿迪的男生一起走著，她的腰，被那個男生輕輕地撫著，她的肩，靠在那個男生的身上，那條粉紅裙子在春天里飄啊飄，好象一只粉蝴蝶，真是風情，真是漂亮，但那粉蝴蝶卻與他無關，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消失。

他決定選修心理學，只因為禧雪學的是心理學，這樣，聽大課的時候他就能看到她了。

最近的時候，她就在離他十公分的地方，他能聞得到她的呼吸，很均勻，很細膩，帶著四月的芬芳。他能看到她細細的毛孔，仿佛在說，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而在她身邊的，永遠有一個男生，不同的男生，遞給她水，飲料，小零食，她側(cè)過頭，妖妖地笑著，如果下課之后，還可以聽到她的笑聲穿過一條隧道，抵達雅安的耳朵里。

真是喜歡她呀。

有一次，她穿了他買給她的裙子坐在他的前面，他終于說了一句話，同學，你的裙子可真好看呀。

是嗎?她輕聲地說，好看嗎?我都快淘汰了，裙子太多了呀。

也許是吧，送她裙子的人太多了，所以，她記不清誰送的裙子，也無須去記?雅安使勁地玩弄著自動筆，終于“啪”地一聲，斷了。

算了，他說，不告訴她了，她都不記得有多少條裙子了。

只要她穿到過他買的粉紅裙子，足夠了。

其實有兩年時間雅安就一直若隱若現(xiàn)在禧雪的面前，她后來好象認識他了，見了他的面，偶然微笑。

而這兩年時間，雅安做的記錄如下：

禧雪身高一米六七，短發(fā)，有時會搞一些小卷卷，喜歡白色，偶爾戴太陽鏡，頸間三顆痣，喜歡吃辣椒和拉面，左肩稍稍比右肩高一點，愛用歐萊雅化妝品，有一個哥哥在國外……

這些小資料是他一點點匯總的，他細心的整理，絕對可以成為她的忠實粉絲，甚至她坐過的座位，有一次，她走了，他起身坐在她的座位上，有異樣的暖，他低下頭，看到桌子上墨跡未干，是一個男生的名字，楊云哲。三個字，黑黑的字，慢慢在他眼里干下去，他甚至喜歡這丑陋的字。

有時，會拾到她扔掉的東西。她喝過的汽水瓶子，丟在課桌里；她扔掉的練習冊，上面的字不好看；她寫小孩子一樣的字，又幼稚又調(diào)皮，好似她的人，又放肆又不可捉摸，他撫摸著那些字，笑了。

也用手機偷拍過她，她的側(cè)面45度最好看，尖尖的下巴，有點像赫本……所做的這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并不覺得疼和多余，雖然是暗戀，是青青的，可是覺得心里滿滿的，大學的最后兩年，竟然不覺得山高水遠了，倒是覺得如白駒過隙，怎么如此之快就過來了呢?

快畢業(yè)的時候，他抱了她。

那天，正好徘徊在樓下，天有些下雨，還不大，看到她從宿舍里沖出來的時候，雨下得突然大起來。

她沒有傘，在雨里狂奔著，樣子十分嚇人，他立刻去追她，那天她跑得和風一樣快，他追了好久才追上她。

雨下得太大了，太猛了，他們渾身都濕透了。

是在操場的空地上，他追上了她。

她翻身抱住他，哇哇地哭著，一邊絮叨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呀，不是故意的呀，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呀……

他聽不懂，只知道或許她失戀了，當然后來才知道她男友去了德國，她快瘋了，的確是瘋了，她居然不知道他是誰，就撲到他懷里大哭，而且神智不清。

這夢中的擁抱是在雨中，是在她最混亂最茫然的時候，懷里一個冰涼的身體，顫抖著，他想吻她，又覺得趁人之危，忍下了念頭，把已經(jīng)快癱瘓的禧雪背回了宿舍，她發(fā)了三天燒，他照顧了她三天。

三天之后，她又艷麗地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只和他說了一句“謝謝”，她宿舍的人說他是活雷鋒，他笑笑，沒有解釋。

那個有點像小s的女生給他了一碗姜糖水，讓他喝下去，說淋了雨，容易感冒，一定要喝姜糖水。

他有點哽咽，抬起頭來，第一次認真的看了別的女生一眼。

畢業(yè)后他再也沒有見過禧雪。

有人說出國了，有人說嫁人了，他四處打聽過，到底沒有消息，而他留在北京，在一個公司里做事，先后換了幾家公司，他想起自己兩年的暗戀，跟蹤一個人，送她裙子，抬她的垃圾，想想就想笑。

公司老大姐給他介紹對象，北京的女孩子，說話一口京片子，他不喜歡，覺得她們的口氣有一種妄自尊大，完全不和禧雪一樣，禧雪有江南女子的嫵媚和溫柔，甚至聲音都那樣妖俏。

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直到小s提著包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他忘記她的名字了。

但是記得她的長相，也那樣嬌小玲瓏，重要的是，給他過一碗姜糖水，他熱情地接待她，她說來北京出差，看他一眼。

他有些感動，他和她不過見過幾次，還是在禧雪的宿舍里，難為她居然找得到他。

他小心翼翼地打聽著禧雪的消息，微笑著，聲音呵呵地：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是，你沒有說過對不對?

嗯。他臉紅了，點頭承認。

嫁人了，結(jié)婚了，嫁給了一個房地產(chǎn)商，在上海。

哦，他輕輕地說，那就好。

你有女朋友嗎?小s忽然問他。

他怔了一下，搖頭。

小s忽然臉紅了：那么，我們倆……好吧。

他有點呆住，想不到小s會說這樣的話，但他心里一鼓一鼓的，好似幸福，又好似心酸。

小s說，我暗戀你呢。

你第一次來給禧雪送裙子，看你呆頭呆腦的樣子，我就喜歡你呢，你的皮膚黑，牙齒白，不愛講話，我天天看著你跟蹤禧雪，我也和你一樣，天天跟著你。

看，說著，她掏出手機，我拍了你這么多照片。

他呆了，照片上，有他跑步的，吃飯的，學習的，還有他做鬼臉的，當然，還有那張雨中和禧雪擁抱在一起的。

他扭過臉去，看到一張緋紅的臉，這是小s的臉，他甚至還不知道她叫什么，可是，還重要嗎?

小s說，不喜歡沒有關系，但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想，再不說就來不及了，你有女朋友了怎么辦?

她還說，誰都曾經(jīng)暗戀，不過有的說有的不說，我一定要告訴你，哪怕你不喜歡我，哪怕我只是一廂情愿，就當我自己和自己抒情，怕什么呢……她還要說下去，他已經(jīng)牽起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手指，他說，走，我?guī)闳コ浴懊鎼勖妗卑伞?/p>

三年之后小s的宿舍聚會，他作為家屬出席，他的心怦怦地跳著，因為要見到禧雪了，雖然他已經(jīng)和小s頒了結(jié)婚證，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可是他仍然心跳得很快。

見到禧雪的剎那他呆了一下。

禧雪懷孕了，有六七個月了，臉上還有妊娠斑，而且頭發(fā)胡亂的用發(fā)卡別著，大聲地招呼著同學們吃東西，看到他，叫著他的名字，那個周什么健，快過來幫忙，我們要去露天里吃飯，我要孩子出生之前，盡情享受生活。

他笑了，他不叫周什么健，他叫蔡雅安。

小s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他用手緊緊地摟著她，她笑著，小聲問：你還愛她嗎?他輕輕地搖頭，小聲說：我愛的是自己的暗戀歲月，和她無關。

不是嗎?所有的暗戀，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其實，與禧雪有多少關系呢?他看著禧雪挺著肚子四處張羅，他知道，他的暗戀，只和青春里那場惦記有關，很美，也很蒼白，小s說，我和禧雪說好了，將來，我們兩家做親家。

好呀，他說。

晚餐是在一棵月桂樹下開始的，禧雪說，來，為了所有過去的青春過去的日子，干一杯。

她喝的是水，他喝的是酒，透過月桂樹，他遙遙舉杯，感謝曾經(jīng)的暗戀，讓他知道，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這樣好。

——雖然她沒有一次叫對他的名字，可是，又有什么關系呢?

那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