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之旅：西班牙運奴船的口述

蓋瑞·金德在《尋找黃金船》一書中寫道：“海灘是上帝寫了一半的劇本，句號得由沉船打撈者來完成?！弊罱?，科學家們試圖完成這樣一個劇本，他們通過一艘在凱科斯群島沉沒的運奴船的發(fā)現(xiàn)，給整個非洲黑奴販賣史提供了新的線索。但沉船雖已被發(fā)現(xiàn)，對其故事的探尋卻剛剛開始，劇本寫完還有待時日。

隨著這艘船身份的揭開，一個悲哀的故事展示在人們面前。非洲海岸一群非洲人被帶上運奴船，開始了一場沿大西洋的悲傷之旅，等待他們的是奴隸拍賣場；這艘船橫越了大洋，卻在即將進入港口時觸礁沉入海底。

2008年11月，考古學家確認在拉丁美洲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Turks and Caicos Islands）發(fā)現(xiàn)的一艘沉船，就是搜尋已久的運奴船“圖瓦多號”（Trouvadore）。而且這個島上部分居民極可能是1841年沉沒的圖瓦多號上非洲人的后代。

隨著這艘船身份的揭開，一個悲哀的故事展示在人們面前。非洲海岸一群非洲人被帶上運奴船，開始了一場沿大西洋的悲傷之旅，等待他們的是奴隸拍賣場；這艘船橫越了大洋，卻在即將進入港口時觸礁沉入海底。海洋考古學家托尼·卡萊爾說，這次發(fā)現(xiàn)“真是不可思議，就像一個偵探故事?！?/p>

緣起

對圖瓦多號的探索最早緣起1992年，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國家博物館的格瑞斯·西蒙德和多恩·基思在搜索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資料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縮微檔案，其中有喬治·吉布斯的一封信，他19世紀住在大特克斯島。

在文獻的汪洋大海中一封信本無足輕重，但兩位研究者發(fā)現(xiàn)信中提到了凱科斯群島，這讓他們多留了點心。

信中寫道：“1841年，兩個非洲人在凱科斯群島海邊發(fā)現(xiàn)了一艘運奴船的殘骸，這艘船屬于西班牙政府，失事前正運送一批非洲人到大特克斯群島，船長入了西班牙籍，以便逃脫英國的刑罰——這在英國是要吊死的?！?/p>

只言片語的通信記錄中，整個故事仍不甚清晰。但隨后在各種材料中，它被一點點還原。線索從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指向了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巴哈馬群島、古巴、西班牙、葡萄牙、普林西比島等等，牽涉其中的研究者包括家庭史研究者、海洋考古學研究者、文化史研究者、還有文獻學研究者和出版人。

因為船上的奴隸與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上居民可能有直接聯(lián)系，因此這個故事就不僅僅是泛黃資料中的一頁，而與活生生的現(xiàn)實連接。特克斯和凱科斯國家博物館決定開展一個搜尋項目，尋找信中提及的圖瓦多號遺骸。

考察

“圖瓦多號計劃”（Trouvadore Project），開始于2004年8月。特克斯和凱科斯國家博物館組織了一群考古學家，租了一艘名為“加勒比探索I號”的潛水艇作為大本營。盡管一半時間都因為颶風弗朗西斯的影響而無法下水，短暫的搜索中，他們仍然在黑礁島發(fā)現(xiàn)了一艘巨大的木船遺骸，但因考察隊獲得的許可只準搜索，不許挖掘，因此2004年的考察在定位失事地點后就結束了。沉船首次被發(fā)現(xiàn)時，研究者不能確定其身份，只稱之為“黑礁號”。

計劃的第二部分開始于2006年7月8日，這次研究者們獲得了搜尋的許可，他們還試圖挖掘黑礁號，并對考察全過程進行拍攝。研究者意識到2004年僅用潛水艇和人工搜索的不足，開始嘗試地磁儀搜索。地磁儀可以通過金屬物體對地球磁場的干擾，發(fā)現(xiàn)海底的火炮、錨、螺旋槳等沉船標志物，它靈敏度極高，甚至掩埋在沙層下面的小物體都能夠發(fā)現(xiàn)。

考察者用地磁儀搜索的時候，當?shù)匾环N梭魚似乎把它看成不明入侵者，總是攻擊它。但他們仍發(fā)現(xiàn)了些東西——火車遺骸，而非沉船遺骸——曾有一艘船裝載著火車鐵軌和輪軸，被卡在暗礁處，為了解困，船員只好將一些鐵軌和輪軸拋入海中。在較淺的海域，考察人員還發(fā)現(xiàn)了20世紀帆船的遺骸。

但探險隊很高興地發(fā)現(xiàn)，2004年所發(fā)現(xiàn)的沉船在兩年中并未被干擾。他們首先設定了一條基準線，確定龍骨位置，挖開船的兩頭的沙子，確定船的長度。但移去一些沙子后，考察者發(fā)現(xiàn)船頭船尾的沙子埋得很深，龍骨一端已經(jīng)損壞，另一端則深深地插在沙子和厚厚的海草里，于是他們決定放棄挖掘，從每根木料取了一點樣本，檢測木材材質，以確定此船造于何處。

2008年，考察者們使用水下挖泥船終于得以將沉船上覆蓋的沙子去除，他們通過船上的計時器和船身設備，確定了這艘船就是“圖瓦多號”?！拔覀儾粔蛐疫\，沒能發(fā)現(xiàn)印有圖瓦多字樣的殘留物?！笨ㄈR爾說，有用的部分已經(jīng)被人取走，或者被洋流沖到更深的水域，“但能夠發(fā)現(xiàn)被歷史遺忘這么多年的遺骸依然讓人感到興奮”。

在考察中，科考小組還發(fā)現(xiàn)了美國“齊佩瓦”號雙桅船的殘骸。該船是1812年緝拿海盜時建造的，1816年時該船神秘失蹤，它的典型特征是被稱為“近距臼炮”的大炮，研究者稱，這是世界上最大的規(guī)模的近距臼炮。

暗現(xiàn)

故事如同沉船的遺骸，從各處一點點拼合起來：一艘名為圖瓦多號的西班牙的雙桅帆船，1841年3月29日在東凱科斯群島附近沉沒。

喬治·吉布斯曾經(jīng)說這艘船名叫埃斯波蘭薩（Esperanza），這可能是30多年后，喬治·吉布斯將兩艘船混淆了。1841年失事的是圖瓦多號，而非埃斯波蘭薩號，后者是1837年失事的，沉沒在凱科斯群島附近，所有獲救的非洲人都被送往巴哈馬。

而圖瓦多號則是古巴出發(fā)的一艘持西班牙執(zhí)照的船，船員大部分是西班牙人。路途中，有些船員不適應氣候而去世，船長便在非洲西岸一個?？奎c補充了一些葡萄牙船員。

沒有記錄表明，這些奴隸何時何地被帶上船，但幸運的是，他們遇到了海難，逃脫了作奴隸的命運。在它沉沒之時，船上載著20名船員和193名非洲人，上岸過程中，一個黑人被打死。

從沉船逃出的人們在岸上搭了一個棚子，在當?shù)鼐用駬韥砜窗l(fā)生了什么事情時，船長給了一個當?shù)鼐用?000塊錢，讓他幫忙買艘船，他好帶奴隸和船員去古巴。這個人1837年也曾幫助營救埃斯波蘭薩號的奴隸，他聰明地拖延時間，直到大特克斯島政府得到消息，派了兩艘船和17名士兵來接幸存者。

當?shù)卣畬⒋瑔T關在法院大樓，奴隸則關在監(jiān)獄。他們考慮是將這些奴隸釋放回非洲，還是交給拿騷的巴哈馬政府處理。圖瓦多號的船長和船員最終被帶到拿騷，后來轉交給西班牙法庭進行判決。而黑人被當?shù)蒯尫?，政府分發(fā)了食物、衣服，然后送入當?shù)丶彝ゾ幼∫荒?，以適應白人的文化。

這個決定其實迎合了當?shù)氐囊蟆數(shù)氐闹饕a(chǎn)業(yè)是鹽業(yè)。因此這些奴隸中168人分給鹽池主，成為鹽池工人，他們?yōu)檫@些黑人提供食物、服裝，還建立了教堂教他們學習英語和基督教義。

新移民的生活

“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當?shù)鼐用翊蠖喽际沁@些奴隸的直系后代，這就是為什么他們的祖先會在這里定居。我們希望此次發(fā)現(xiàn)能夠促進當?shù)鼐用穹e極地保護和研究他們的本土歷史，特別是那些仍然淹沒于水下不為人知的歷史。”多恩·基思說。

的確，圖瓦多號的黑奴很可能構成了當?shù)貏趧恿Φ暮诵摹?843年，巴哈馬政府記錄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的人口數(shù)量是2495人。如果當時的168人全部生存下來，他們構成了全體人數(shù)的6.7%。

考古隊發(fā)現(xiàn)當?shù)卣昧艘荒甑臅r間，來教這些非洲人如何像白人一樣行事，此后才允許他們正式定居島上。

在凱科斯島，唯一的產(chǎn)業(yè)就是運鹽。因此鹽池主們都很愿意接受黑人作為勞動力。特克斯群島降雨量非常少，鹽業(yè)開始于17世紀60年代，百慕大的居民開始到凱科斯島販運食鹽，直到20世紀60年代末的300年中，鹽業(yè)成為這里的經(jīng)濟發(fā)展支柱。百慕大距離大特克斯群島只有750公里，而且由于洋流方向合適，只需要五天就能到達。

熬鹽是個辛苦活兒，從百慕大來的船上有白人有黑人，到了凱科斯島，黑人們工作，白人水手和船長則在附近逮逮海龜、看看風景。熬鹽告一段落時，船長會先將船駛到巴哈馬群島的新普羅維登斯（New Providence）賣掉一些鹽，然后再回到凱科斯接上他們的工人。

這種情形在歐洲七年戰(zhàn)爭后，稍有改變。七年戰(zhàn)爭中，歐洲主要國家在北美洲、印度等廣大地域爭奪殖民地，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從此為英國所有。1767年，安德魯·索麥爾成為大特克斯島的第一任總督，他并不滿足于當一個管理人，而要把鹽業(yè)貿易也抓在自己手里，從此本地鹽業(yè)逐漸發(fā)展，不再借助外來人的力量。

南凱科斯的鹽業(yè)在19世紀40年代之時，正是欣欣向榮之際，為這艘沉船上的非洲人帶來了工作機會。

尋根

這些人是融入當?shù)剡€是不被接納，他們在歷史中留下了什么樣的印跡呢？

圖多瓦號到達之時，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的社會結構正面臨變革：英國禁止了奴隸貿易，在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的奴隸得到與居民平等分享鹽池的權利。

當自由奴隸也享有相同分享鹽池的權利時，奴隸主們覺得自己的權威和利益遭到了威脅。就是在這段時間內，圖瓦多號在附近失事了。圖瓦多號上的非洲人留在島上，使得當?shù)睾谌吮壤黾樱`主們雖然開始能把他們當廉價勞動力使用，但一年后就擁有分享當?shù)佧}池收益的權利，這更削弱了奴隸主們的權利，在1834年前建立的社會結構逐漸瓦解。

此外，圖瓦多號上的非洲人同今天的當?shù)鼐用窈彤數(shù)匚幕泻温?lián)系呢？這將是搜尋圖瓦多號結束后，科學家們下一步的工作。

口述使得歷史代代相傳，因此可能可以從某個人的先祖記憶中，找到圖瓦多號的痕跡。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當?shù)貙W者大衛(wèi)·歐文，正試圖通過音樂、服裝、歌曲和講述家族故事來建立當?shù)厝藢ψ约何幕淖院栏?，他對自己的祖先可能來自一艘沉船很感興趣。

當?shù)厥止I(yè)也可以作為一種文化“指示燈”，比如一種非洲式的稻草編結技術。但也許是巧合，因為稻草編結技術從販奴開始時就從非洲大陸向外擴散了。

另外一個則是音樂和慶祝儀式的風格，當?shù)氐囊魳凤L格、敲打節(jié)拍的方式都顯然受到非洲影響，圖瓦多號的非洲人是否曾給它添了點味道，則亦有待研究。

除了通過語言、文化、音樂、手藝來研究島上居民和非洲的關系之外，還有就是現(xiàn)代科學的手段——DNA，這把判斷親緣關系的利劍目前也尚未出鞘。

在《尋找黃金船》一書中，蓋瑞·金德寫道：“海灘是上帝寫了一半的劇本，句號得由沉船打撈者來完成。”圖瓦多號雖已見天日，但故事的撰寫其實才剛剛開始，探索遠未結束。

編譯/國家歷史特約 董渝

編輯/汪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