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里的墓碑

1

劉金龍什么都小，小個子、小腦袋、小臉龐、小眼睛，志向卻不小。他的志向，既不是當科學家、作家，也不是當局長、市長，而是找一個像明星劉亦菲那樣漂亮的老婆。

劉金龍只有初中文化，身高1.62米，以這樣的身高和文化程度想要找到劉亦菲那樣的美女，無異于癡人說夢。

然而，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劉金龍愣是把像劉亦菲一樣漂亮的關小玉搞到了手。

作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關小玉當然不乏追求者。在眾多追求者當中，劉金龍的積極性最高。為防止關小玉落入旁人之手，他一方面不斷發(fā)出恐嚇，說誰要是和關小玉結婚他就殺了誰，然后自殺;另一方面他如影子般糾纏著關小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誰也沒把他的恐嚇放在心上，但是一個競爭對手很快就嘗到了苦頭。那天晚上，有個倒霉的家伙請關小玉看電影，不知怎么被劉金龍知道了，一路跟蹤追擊，不過，他沒有進電影院，而是進了放映室。

電影開演不久，屏幕右側墻上出現(xiàn)了一行幻燈字：“關小玉，外面有人找!”關小玉走到影院門口轉了一圈兒，并沒發(fā)現(xiàn)有人找她，納悶著回到影院，屁股還沒坐穩(wěn)，屏幕上方又出現(xiàn)一行幻燈字：“坐在關小玉旁邊的那個男人，外面也有人找!”觀眾“轟”的一下笑了，那家伙挪了挪屁股，看了一眼關小玉，關小玉朝他搖搖頭。

接下來，墻上連續(xù)出現(xiàn)四行幻燈字：坐在關小玉旁邊的那個男人，是個膽小鬼！

坐在關小玉旁邊的那個男人，是個卑鄙可恥的第三者!

第三者，請你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第三者，小心你的第三條腿!

觀眾笑得前仰后合，紛紛掉頭尋找。有些觀眾甚至站起來四處張望。關小玉身邊的那個男人，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一動也不敢動，只要他站起來往外走，全影院的人都知道他是個膽小鬼和第三者。

從那以后，只要關小玉一和異性去看電影，屏幕上方就會出現(xiàn)類似的字眼。實際上，關小玉只和三個異性看了三次電影，就再也不去電影院了。這里需要特別說明一下：按照規(guī)定，放映人員一再打出那種帶有惡作劇的幻燈字幕，是不允許的。但劉金龍是電影院的兼職電工，熟悉的人際關系再加上賄賂，使劉金龍的卑鄙手段因此而得逞。后來劉金龍和關小玉結婚的時候，那位曾立下汗馬功勞的放映員被劉金龍奉為貴賓。

劉金龍的卑鄙行為雖然增添了關小玉對他的厭惡，卻也為自己贏得了更多的時間，從那以后，追求關小玉的人漸漸少了。不過，同在一個廠的劉金龍依然無法接近關小玉。關小玉看見他就像看見怪物一樣，躲得遠遠的。

于是，劉金龍就從關小玉的父母身上突破，趁她不在家的時候，主動上門做家務。盡管關小玉對父母三令五申，不準讓劉金龍進門，但他們還是招架不住他的熱情，對他亮起了綠燈。都是一個廠里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更何況劉金龍的臉皮是那樣的厚，厚得他們實在拉不下臉面。

劉金龍一進門，就發(fā)出漫長而夸張的驚叫：“哎呀，你們家的電線都老化了，這樣太危險了，弄不好要引起火災的!”也不管他們愿不愿意，他就把舊電線換了，還給關小玉裝了一盞漂亮的臺燈！

電線換好后，劉金龍又在電表上做了手腳。劉金龍驕傲地告訴未來的岳父岳母：今后你們就是天天用電爐，每月電費也不會超過10元。關小玉的母親患有嚴重的風濕病，一年四季腳掌發(fā)冷，涌泉穴好像裝著一臺微型制冷機，源源不斷的冷風“颼颼颼”地長驅直入，多熱的天都不能光腳踩在地上，睡覺必須用被子捂住腳，天氣稍冷便不敢多著冷水。關小玉的父親是個大男子主義者，個人衛(wèi)生都不關心，家里的衛(wèi)生就更不關心了。作為獨生女兒的關小玉，難免嬌生慣養(yǎng)，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如此一來，家里的衛(wèi)生狀況就不容樂觀。

關小玉的父母愛貪小便宜，劉金龍義務為他們更換電線，讓電表轉速變慢，哪有不愿意的？他們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樂開了花。趁安裝電線之機，劉金龍又為她家進行了一次大掃除，衛(wèi)生搞得那個干凈呀，不由得讓關小玉父母刮目相看。

那陣子，關小玉正好到外地培訓去了。天賜良機，劉金龍趁虛而入，半月之后，他已經(jīng)和她父母打成了一片，成了關小玉家的?？汀?/p>

關小玉不歡迎他，關小玉的父母對他的到來卻不亦樂乎。關小玉的父親甚至發(fā)展到每當關小玉母親炒了個好菜，就要叫劉金龍到家里喝上兩杯的地步。當然，每接到關小玉父親的通知，劉金龍都會拎上一瓶好酒，揣上一包好煙，吹著口哨，屁顛屁顛地上門。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更是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肩上還背著一個電工包，里面裝的不是工具材料，而是糖衣炮彈。

每次喝完酒，劉金龍捋起袖子，不由分說就收拾起碗筷，動作麻利得像餐館里跑堂的伙計。

2

關小玉從外地培訓回來，得知臺燈是劉金龍送的，好像受了極大的污辱，把燈泡擰了、電線剪了還不解氣，又揮筆寫下“閨房重地，閑人免進”幾個大字貼在門上。“閑人”兩字又黑又粗，與其他6個字形成鮮明的對比，觸目驚心。

“閑人”自然指的是劉金龍。“閨房重地，閑人免進”共52畫，仿佛52把飛刀，刀刀飛向劉金龍；而“閑人”那9把飛刀，則直扎他的心窩。劉金龍的心在淌血，血在燃燒。然而，劉金龍步履沉重地回到家里，找來一塊硬紙殼，寫下一個大大的“忍”字，掛在床頭。“忍”字的兩邊，寫著兩行小字：小不忍則亂大謀，忍無可忍也要忍?！叭獭弊值哪?個點，被他用油漆描成紅色。那時候，文身刺字之類的時尚尚未在小縣城流行，否則，劉金龍一定會在手腕上文上一個醒目的“忍”字。

劉金龍在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對關小玉說：“小玉，你要問我愛你有多深，‘忍’字代表我的心?！?/p>

關小玉對他橫眉冷對也好，摔門摜碗也罷，劉金龍一律視而不見，旁若無人地和關小玉父母談笑風生?？墒牵P小玉走到哪里，劉金龍眼角的余光就掃到哪里；關小玉的聲音一響起，劉金龍的耳朵便條件反射般地豎起。

關小玉最怕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劉金龍找上門來。劉金龍最怕的，是自己上門的時候，關小玉一個人在家。

如果關小玉一個人在家，聽到敲門聲，她的第一反應就把對方想象成劉金龍，警惕性十足地問：“誰呀？”如果敲門的是劉金龍，他一聽是關小玉的聲音，同樣警惕性十足，馬上一聲不吭。等關小玉連問數(shù)聲之后，才不得已開口，低聲下氣道：“是我?！蹦钦Z氣，仿佛犯了錯誤的小學生。關小玉一聽是劉金龍，自然是不開門的。劉金龍并不馬上離去，既不繼續(xù)敲門，也不懇求關小玉開門，而是木樁似的立在門口，至少站10分鐘。有時運氣好，碰上關小玉的父親或者母親回家，就乘機而入。進門后，劉金龍無比深情、無限傷感地看一眼關小玉，再看一眼，而后便不敢正視。他或幫關小玉的父母干這干那，或陪關小玉的父母說這說那，卻身在曹營心在漢。

3

轉眼三年過去了，劉金龍把關小玉家的碗吃缺了好幾個，抹布擦爛了好幾塊，拖把用壞了好幾把，關小玉依然不正眼看他一眼，不跟他說一句話。總而言之，關小玉對劉金龍的態(tài)度非但沒有絲毫改善，反而更加冷漠惡劣。有幾次，劉金龍帶上門離開關小玉家的時候，關小玉突然一陣風似的沖出自己的房間，猛地拉開已經(jīng)被劉金龍關上的門，用力碰上， “砰”的一聲巨響，整座樓房為之一震。

劉金龍連忙伸出食指，在胸口畫著“忍”字，像基督徒畫“十”字那般虔誠，一遍又一遍。開始，劉金龍畫的是狂草體“忍”字，然后是行草、行書，最后是正楷，當他畫完正楷“忍”字的最后一點時，那顆余震不斷的癡心，已經(jīng)完全平靜。

一天傍晚，劉金龍掖著一瓶好酒和一包小魚干，來到關小玉家。劉金龍老家在莆田，得知關小玉愛吃小魚干，每隔一兩個月就匯款給老家的叔叔，讓叔叔幫他寄幾斤小魚干過來。關小玉嘴里饞得不行，卻堅決不吃劉金龍的嗟來之食。在劉金龍的糖衣炮彈面前，關小玉總是擺出一副“拒腐蝕，永不沾”的架勢?？上母改缸霾坏剑麄円呀?jīng)習慣了劉金龍送這送那，要是有一陣子劉金龍連續(xù)幾次空手上門，他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對于莆田產(chǎn)的正宗小魚干，他們情有獨鐘，吃上了癮頭。

小魚干價格不菲，在當?shù)刭u得很貴，一般人舍不得吃，也吃不起。關小玉的父母一看禮物眼珠子就亮了：“金龍啊，老是讓你破費，心里真是過意不去，你一個月才幾個工資，老是給我們買這買那的，你不心疼錢，我們還心疼呢?！眲⒔瘕垳\淺一笑：“叔叔阿姨，我們之間是誰跟誰啊?再說了，這幾個錢算什么?我做幾個工就賺回來了?！?/p>

關小玉的母親意味深長地看了女兒一眼，深深地嘆了口氣：“唉，金龍這么好的一個人，在家里拿得起，在外面放得下，又會做家務，又能賺錢，怎么有人就是看不上呢?”

關小玉的父親旁敲側擊道：“這年頭，像金龍這樣有心的年輕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啊?！?/p>

關小玉把飯碗往桌上一礅，剜了父母一眼，從牙縫里蹦出“無聊”兩個字，三步并作兩步，沖進自己的房間，“砰”地關上了門。

母親尷尬地笑著：“金龍，你別往心里去，小玉這孩子，從小讓我們給慣壞了?！?/p>

“金龍，小玉這孩子從小任性，我們也不敢逼她，要是把她逼急了，怕什么事都做得出來?，F(xiàn)在也不興捆綁夫妻，要是在解放前，我對她就沒那么客氣了。來，我們干一杯。”關小玉的父親也趕緊緩和氣氛。

幾杯酒下肚，劉金龍的眼淚下來了：“叔叔阿姨，你們家的小玉真是鐵石心腸啊，我就是一條狗，她也該看我一眼，哪怕踢我一腳……”

關小玉的父親給劉金龍倒上酒，推心置腹道：“金龍啊，我不許你埋汰自己，你做不了我的女婿，可以做我的干兒子嘛。”

聞聽此言，劉金龍放聲大哭，不知是絕望還是歡欣，是悲慟還是感動。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關小玉的父母雖然無法做通女兒的思想工作，卻一直在暗中幫助劉金龍，比如四處散布謠言，說劉金龍是他們唯一的女婿人選，誰要不通過他們就把女兒勾走，他們就和他沒完;一旦哪個異性上門找關小玉，他們就會迅速向劉金龍通風報信。

不但關小玉父母，越來越多的局外人也開始為劉金龍打抱不平起來。這些人曾經(jīng)嘲笑過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現(xiàn)在他們改觀了—劉金龍對愛情的追求，比推著糞球的屎殼郎還執(zhí)著還虔誠，反觀關小玉，卻太不近人情。

迫于輿論的強大壓力，也為了徹底擺脫劉金龍的糾纏，關小玉終于答應給他一個機會。

一個血色黃昏，關小玉把劉金龍叫到陽臺，鄭重其事道：“姓劉的，你要是敢從這里跳下去，我就嫁給你！”

“說話算數(shù)?”

“你不敢跳就算了！”

劉金龍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縱身跳了下去。

關小玉住在三樓，陽臺離地面少說有10米，她原以為他不敢跳，好讓他死心，沒想到他卻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萬幸的是，他只是受了點兒皮肉傷。關小玉終于被感動了，答應嫁給他。

路漫漫其修遠兮，雖九死而不悔的劉金龍終于追到了關小玉。

婚后，劉金龍承包了所有的家務，連關小玉的頭發(fā)都由他來打理，那情景很是動人:劉金龍把袖子挽得高高的，剝雞蛋般的剝開關小玉的辮子，將皮筋套在左手腕上，右手緊緊捏著梳子，從上到下梳理著頭發(fā)。

頭發(fā)梳順后，劉金龍把掉在地上的頭發(fā)一根根撿起，再把纏在梳子上的頭發(fā)一根根取下，放進紙盒里收藏起來。

4

婚后第5年，關小玉有了一段婚外情。

一天晚上，關小玉在舞廳與一個叫大豆的花花公子相見恨晚。大豆信誓旦旦地表示非她不娶，萬事俱備，只等關小玉離婚。

關小玉跟劉金龍鬧離婚，表示只要他愿意，她可以反過來補償他一大筆錢，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劉金龍絲毫不肯妥協(xié)：“你在外面怎么胡來都可以，就是不能和我離婚，我既然有膽跳樓，就有種殺人。我寧愿殺了你然后自殺，也不離婚!”

關小玉完全相信他的話，但并沒有死心。

關小玉和大豆決定除掉劉金龍。除掉劉金龍并不難，難的是萬無一失不讓人抓住把柄。他們想了許多辦法，總覺得不妥。

一天，在洗澡的時候，大豆突然靈機一動，問關小玉:“你會不會游泳？”

“我只會幾下狗刨。”

“劉金龍呢?”

“他是只旱鴨子，一點兒都不會?！?/p>

“有了，我有辦法了!”大豆興奮得手舞足蹈。

聽了大豆的策劃，關小玉也激動得連連稱妙。

他們決定在國慶期間謀殺劉金龍。

國慶前夕，關小玉對劉金龍說:“過兩天是國慶，咱們一起出去旅游吧?！?/p>

劉金龍受寵若驚，連聲說：“我去我去?！?/p>

關小玉說：“那我們就去眼鏡湖吧?！?/p>

金秋十月，正是旅游旺季，眼鏡湖游人如鯽，游輪上更是人滿為患。關小玉興奮得像個孩子，坐在船舷外的甲板上，不時將雪白的大腿伸進湖里戲水。突然，關小玉“唉呀”一聲，掉進湖里。

“有人落水了!”游客紛紛驚叫。劉金龍第一個跳進水里，但還沒接近關小玉，就開始下沉，好在有幾個會水的游客見義勇為，把他們救了起來。

關小玉只是多喝了幾口水，劉金龍卻暈了過去，搶救好一陣才醒過來，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我老婆呢?我老婆她沒事兒吧？”

按照計劃，一路同行的大豆應該跳水救人，在救關小玉的同時溺死劉金龍，他倆料定劉金龍必會奮不顧身地跳水救人?？墒?，事情發(fā)生后，大豆卻按兵沒動。

事后，關小玉怒氣沖沖地質問大豆：“你為什么不下水救我？”

“我是想救你的，可沒想到有那么多人學雷鋒，我如果下水，反而顯得多此一舉，我總不能當著眾人的面把你老公溺死吧?只要你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以后再另想辦法除掉他吧?！?/p>

大豆是個釣魚迷，不久，關小玉跟他一起去水庫釣魚時，趁他不注意，把他推進水里。大豆只來得及喊了聲救命，就迅速往下沉，幸好當天釣魚的人不少，有人跳下去把他救了起來。

由于搶救及時，大豆只是多喝了幾口水，并沒什么大礙。

大豆一上岸，就狠狠地甩了關小玉一個耳光:“他媽的，你這個臭婊子，想害死老子?老子跟你沒完!”

關小玉捂著火辣辣的臉，眼冒金星:“你不是說你是個游泳高手嗎?一口氣能游1000米，潛水能潛100米，怎么一下就沉了?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

“臭婊子，老子跟你沒完!”大豆又踢了關小玉一腳，然后騎上摩托車揚長而去。

當晚，一個悍婦跑到劉金龍家里大鬧一番，把關小玉和劉金龍罵了個狗血淋頭。

被罵得無地自容的劉金龍，這才知道關小玉在偷人，關小玉這才知道大豆其實有老婆。大豆老婆還花錢請人把這事寫成大字報，到大街小巷張貼，把關小玉的名聲弄得像大便一樣臭。

這事發(fā)生后，劉金龍父母極力慫恿兒子離婚。

關小玉騎在劉金龍頭上作威作福，他們可以忍耐；但是，關小玉讓劉金龍做烏龜戴綠帽子，他們就忍耐不住了。

不可思議的是，劉金龍居然不同意離婚，愣是要把烏龜做到底，把綠帽子戴到底。父親一掌拍翻桌上的茶杯：“劉金龍，如果你不和那個臭婊子離婚，老子就和你斷絕父子關系！”

劉金龍一掌把父親拍翻的茶杯掃到地上：“我寧愿和你斷絕父子關系，也不會和小玉離婚！”

被他這么一氣，父親一個月后去世了。

5

劉金龍的寬容大度并沒有換來關小玉的懺悔，她依然我行我素，只是不再一擱碗就往舞廳跑，也不再那么居高臨下，可劉金龍已經(jīng)習慣在她面前低三下四，做慣了奴隸，就是給他一根棍子撐腰，也直不起來腰。除了買菜和洗衣服，關小玉基本不做家務，瞧瞧她細嫩的手指、修長的指甲就知道她有多休閑、多享福。

劉金龍最不放心的，就是關小玉去舞廳。只要關小玉一去跳舞，只要他知道她去跳舞，必然隨她同去，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到舞廳，他首先會四處尋找熟人，哪怕是一面之交，也會熱情地上前握手遞煙，不厭其煩地告訴對方關小玉是他的老婆，然后躲在角落，一邊抽著煙，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舞池里蝴蝶般飛來飛去的關小玉，有時目光柔情似水，有時眼珠像煙頭一樣紅……

關小玉不愿意在他的監(jiān)視下跳舞，便想方設法瞞著劉金龍去跳舞，而劉金龍一旦發(fā)現(xiàn)關小玉晚上不在家，就滿世界瘋找，他一家一家舞廳去找，當他終于在某家舞廳找到關小玉的時候，已經(jīng)是汗流滿面，有時甚至是淚流滿面。

一天晚上，當劉金龍發(fā)現(xiàn)關小玉和一個陌生男人跳得如癡如醉時，突然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不是去和那個男人廝打，而是到歌臺點了一首《小薇》。在開唱之前，他說了一段開場白：“下面，我要為我的愛妻獻上一首《小薇》，我的妻子名字叫小玉，對我來說，小玉就是小薇，小薇就是小玉。海會枯，石會爛，我對小玉的愛永遠不會變，哪怕我的生命已經(jīng)不再存在?！?/p>

開場白很精彩，贏得一陣掌聲。

6

為了生存，也為了關小玉打麻將的時候不那么寒酸，不至于為了幾塊錢的輸贏爭得面紅耳赤，劉金龍決定轉行開店。

父親去世的時候，劉金龍去定墓碑，店主抓住他悲傷的心態(tài)，根本不讓還價。劉金龍雖然不是什么大孝子，但那種時候也不好意思討價還價，店主說多少就是多少，反正都是石頭刻的，也不會太離譜，那時劉金龍便動了開墓碑店的心思。關小玉終于紅杏出墻之后，他就下定決心要開店。正好一位下崗多年的初中同學懂一點兒書法，反正投資也不大，兩人一拍即合。

從此，劉金龍幾乎足不出城，從不加班加點，也從不在外頭過夜，晚上10點之前一定回到家，風雨無阻。他不在外頭過夜，關小玉也就沒有機會在外頭過夜。實際上，劉金龍純屬多慮，自從奸情泄露被情人拋棄后，關小玉就不再涉足舞廳，只是沒日沒夜地打麻將。

情場失意的關小玉賭場卻頗為得意，那段時間老贏，贏得好沒道理。劉金龍比關小玉還高興，關小玉一贏錢，就會對他露出難得的笑容，有時還難能可貴地抱著他親上兩口，他是多么希望關小玉贏錢啊。

劉金龍店里的生意也不錯，那陣子城里接連發(fā)生幾起特大安全事故，死了不少人，墓碑供不應求。與此同時，他還攬到幾件電工活兒?？偠灾?，那是劉金龍結婚以來最舒心的一段日子，夫妻關系不錯，生意不錯，收入不錯，心情也不錯，一切都不錯……

那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劉金龍在城郊國道邊的一家飯店喝完酒出來，發(fā)現(xiàn)一個坐在摩托車后座、緊抱著摩托車手的背影酷似關小玉，當時已經(jīng)是7點多鐘，劉金龍明知關小玉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來，可那個背影實在太像關小玉了，像得讓他情不自禁地騎上摩托車跟蹤追擊。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時候，一輛農用車突然從岔路口斜刺沖出。雪天路滑，對方雖然緊急剎車，車還是憑著巨大的慣性沖向劉金龍。劉金龍本來喝了不少酒，加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前面那個疑似背影上，還沒等他明白過來——他永遠也明白不過來了，那可是雞蛋碰石頭啊，8個多小時后，劉金龍死在了醫(yī)院里。

劉金龍的妹夫給劉金龍換壽衣的時候，驚奇地發(fā)現(xiàn)，劉金龍的那玩意兒還沒有他6歲兒子的雞雞大。更加驚奇的發(fā)現(xiàn)還在后面。劉金龍的肚子上系著一個小肚兜，肚兜上縫著一個更小的口袋，口袋是密封的。拆開口袋，里面是一綹兒秀發(fā)。那無疑是關小玉的秀發(fā)。

當母親要劉金龍的同學給他刻一塊墓碑的時候，同學說不用了，金龍老早就給自己刻好了一塊，然后又悄悄地告訴她：“金龍還給他老婆也刻好了一塊?！?/p>

當主持人聲情并茂地致完悼詞時，關小玉撲通一聲暈倒在地。

劉金龍死后，死皮賴臉追求關小玉的男人依然不少，實在拒絕不了的，關小玉就把他們領到臥室里去。

激情澎湃的男人一進臥室，心便迅速冷到零度以下，關小玉居然把劉金龍給她刻的那塊墓碑，端放在臥室里。

梁 清/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