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斷是否存在過度投資的重要標準,應當是投資效率指標而非投資絕對量
如果一個人胃口好,飯量很大,我們能說這個人一定是個胖子嗎?顯然不能輕易下結論。如果是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他需要吃很多東西來不斷補充能量,因為他正在長身體,新陳代謝很快。
這本是很簡單的道理。然而,在中國當前關于“調結構”的討論中,很多分析人士關于中國存在“過度投資”的結論,卻正是基于“飯量大的人必然是胖子”這樣的分析思路而做出的。
在這些分析人士看來,中國一定存在“過度投資”,因為中國的投資增長速度遠快于其他經濟體,投資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也比其他多數(shù)國家要高得多。
經驗和科學都告訴我們,衡量一個人是否肥胖,需要根據(jù)其年齡、身高和體重來判斷,而不是其飯量大小。同理,判斷一個經濟體是否存在“過度投資”,其根據(jù)應該是這個經濟中的資本存量相對于勞動力數(shù)量的比例,而不是投資(即資本存量的變化)的增速。
根據(jù)我們的初步估算,中國當前的人均資本存量還非常低:僅僅相當于日本的4%,美國的7%,韓國的八分之一。如果這些國家不存在多么嚴重的過度投資,中國所謂的過度投資又從何說起呢?難道僅僅是因為中國的資本存量,正在以比其他經濟體更快的速度接近發(fā)達國家水平嗎?
所以,一個經濟體中投資增速的快慢,以及投資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重,并不能成為判斷是否存在過度投資的標準。
判斷是否存在過度投資的重要標準,應當是投資效率指標而不是投資的絕對量。在宏觀層面,一個重要的指標是邊際資本產出比例(ICOR),即創(chuàng)造一個單位的國民生產總值所需的投資量。這個指標越低,代表投資效率就越高。以此指標衡量,中國大陸的投資效率和其他新興市場經濟體(如韓國,中國臺灣地區(qū))在類似發(fā)展階段上基本相當,但明顯低于發(fā)達經濟體(如美國、日本)。
在微觀層面,資本回報率應是判斷投資效率的重要指標。如果資本回報率相對較低或明顯下降,則表明投資效率在降低,存在過度投資的傾向。在這方面,清華大學錢穎一教授等作了非常有價值和影響力的研究。
該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的資本回報率并不低于其他國家,而且在其研究觀察的時間內甚至還在上升。究其原因,是勞動力供應的增加、教育水平的提高和靈活的勞動力市場等因素幫助提高了資本的回報。
根據(jù)筆者測算,中國工業(yè)企業(yè)的資產回報率(ROA)以及上市公司的股本回報率(ROE)近年表現(xiàn)出向好趨勢,進一步支持了錢穎一等人的研究結論。
也許有人會問,資本存量低和投資回報率較高,是很多新興市場經濟體共有的現(xiàn)象。為什么中國的投資規(guī)模和增速比其他新興經濟體明顯要高?其原因是國民儲蓄率高,可以給投資提供穩(wěn)定的資金支持。而在這方面,很多其他新興市場經濟體則力不從心。
理論上講,如果一個經濟體的投資回報高,即使本國儲蓄低,資金不足,逐利的外國資金也會愿意來投資尋求更高的資本回報。然而,現(xiàn)實是,國際資本市場遠不是這樣有效率。
相對國內儲蓄資金,外國資本通常不穩(wěn)定且成本高, 并不能對投資增長構成可持續(xù)的支持。
如果國際資金供應緊張,或投資者的態(tài)度發(fā)生轉變,往往會在短時間內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資金外撤,嚴重時會引起新興市場經濟體發(fā)生危機。所以在實踐中, 一個規(guī)律性的現(xiàn)象是,只有國內儲蓄率高的經濟體,才有能力保持較高的投資增長速度。
在中國,投資規(guī)模和速度不是問題,投資質量是關鍵。實際上,在國民儲蓄沒有下降的前提下,減少投資,只會擴大中國的經常賬戶順差,使中國經濟的“外部失衡”進一步惡化。問題的核心是,如何把國民儲蓄轉化成真正的高質量的國民財富。
做這樣一個區(qū)分十分必要。如果目標是確保投資質量,那么政府工作的重點不應該放在宏觀層面的數(shù)量控制上,而是著眼于如何塑造一個市場環(huán)境,從而最有利于微觀主體做出決策,幫助創(chuàng)造高質量的財富。
實現(xiàn)這一目標,最重要的是價格信號的準確。因此,一個準確反映資金供求狀況的利率體系,準確反映貿易品和不可貿易品相對價格的匯率制度,以及準確反映稀缺程度的資源和能源價格,將至關重要?!?/p>
作者為摩根士丹利大中華區(qū)董事總經理、首席經濟學家